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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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仔细想想,其实这件事颇为蹊跷。母亲德子生前身强体健,虽然通子当时还是个孩子,对于女性独特的身体特征、妊娠能力等情况并不知晓,后来也没有开口问过父亲——这一点其实是整个悲剧的导火线。但除去这方面,母亲完全算得上是个健康的女性。

每次把大江医生请到家里,不是替父亲郁夫检查,就是为体弱多病的通子。母亲德子连感冒都很少患,一年顶多一次,这也是她一直引以为豪的一点。母亲出身农家,吃苦耐劳惯了,虽然个子不高,身体却很健康,精力充沛仿佛不知疲倦。母亲自己也从不避讳这一长处,虽然平日话不多,还稍显羞涩,但只要到了村里聚会的时候,她总能扮演领导角色。周围的女人们也都觉得母亲是个活力四射的人,尽管存在恭维客套的成分,但后来通子不知听认识母亲的人这样评价她过多少次。

那一天也一样。常常为自己不需要太久睡眠就能精力充沛为傲的母亲一大清早便开始忙里忙外,丝毫看不出身体有什么不适。事实上,感觉母亲的精神甚至比平常还要好,在大厅里与客人们高谈阔论、谈笑风生。

为何后来事情会变成那样?听父亲转述当时在场帮忙的那些女人的话,麻衣子死后,母亲还张罗着准备棺柩,找大江医生,将麻衣子收棺入殓——直到那时母亲都还好好的。之后她才开始不停往洗手间跑,众人看她脸色发青有些担心,但想到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脸色不好也属正常。

之后德子在洗手间外呕吐不止,身体缩成一团,脸色比纸还苍白,嘴里不停地发出呻吟和悲鸣。竹内太太连忙在玄关旁的那间客房里铺好棉被,让母亲躺下。因为母亲呕吐不止,竹内太太又给她准备了个脸盆,之后把大江医生叫来。竹内太太以为只要悉心照料,母亲就会好转,没想到情况不断恶化,后来母亲竟发出震撼屋子的悲鸣。眼看着母亲如同鬼魅附身一般,整个人都变了,竹内太太才赶忙去叫父亲,通子也才知道了这一突变。

一直身体健康的母亲突然变成这副样子,实在让人非常惊讶。抛开因果报应、前世因缘、老天惩罚这类主观臆测,还是要从科学的角度思考一下原因。

后来听到吉敷的说法时,通子先是极为抵触,并有些惊慌失措,一口咬定不可能。不,刚听到时她什么话也没说,是过了一段时间后才反应过来的。吉敷说的事实在太离奇,通子听来只觉得想笑。

吉敷的说法根本不可能。因为那必须以自己是麻衣子的孩子为前提,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连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没有。自己和麻衣子两个人年龄仅仅相差十四岁,绝不可能是母女。

十四岁,还只是个初中生,要是高中生还有可能。日本教育法规定,接受义务教育的学生是不可以退学的,初三的学生怀孕,最后还把孩子生了下来,这件事绝不算小,足以演变成一个会传遍整个日本的社会问题。就算想隐瞒,身体上的变化又怎能逃脱同学的眼睛?吉敷的猜测根本不值一哂,他完全不了解情况,才会如此胡说。这是警察的通病,随意下论断,其实现实并不像他们想象得那样超乎常理。

另外,虽然麻衣子的确对德子怀恨在心,但她生性温和,怎么可能加害德子?这种想法根本不现实。

然而吉敷却用物证证明了他的想法,这件事令通子备受打击。他找来麻衣子留下的毛笔,和当年的那块砚台一起放进了鱼缸。

令人吃惊的是,没过多久,鱼缸里的鱼就全都肚皮朝天浮上水面,死掉了。

通子立刻着了慌。她完全搞不懂这意味着什么,还猜想或许练字用的墨汁全都有这样的作用,但其实根本不是那样。

砚台和毛笔都是麻衣子生前经常使用的,死时就放在桌上。通子还记得很清楚,当时众人一起冲进麻衣子房内的那一幕至今仍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中。一瞬间突然变宽的视野里,出现了浮在半空中的洁白袜子和苍白的手。砚台和毛笔则搁在不远处的书桌上,德子一脸茫然地坐在对面。

当时放在桌上的砚台和毛笔没有人碰过,通子拿过来用宣纸包好,一直把它们放在自己屋里的架子上。离开盛冈去念大学时,又把它们带到了东京。就连和吉敷结婚之后,也一直把它们带在身边。离婚之后,通子先回盛冈住了一段时间,之后转到钏路,最后到了天桥立。四处辗转时,通子依然随身带着它们。砚台和毛笔,是麻衣子留下的唯一遗物。

其实通子很想把麻衣子的所有东西都要过来,但等她回到盛冈,才发现那些东西早就被父亲处理了,只剩下砚台和毛笔。通子对自己的字没有自信,所以这三十年里,她一次都没用那块砚台溶过墨、没提起毛笔写过字。

她完全没想到,自己一直小心带在身边三十年的麻衣子的砚台和毛笔竟然会把鱼弄死。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这件事只能证明——任由通子如何发挥想象力,都想不到其他可能——砚台上的墨里混着毒药!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可能吗?

虽然明知这就是事实,通子却足足花了好几个月才能坦然接受。当她终于接受了这一事实后,又开始思考:墨里下了毒,说明了什么呢——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确切地说,这是通子最不愿去思考的问题。

通子仔细回想当时屋里的状况,一脸呆滞的母亲面前有一块沾有墨污的绿色绒布,砚台和毛笔放在一旁。记得砚台和毛笔都是湿的,散发出光芒。虽然通子已经想不起砚台反射的究竟是日光灯的光,还是来自外面的光,但可以确定确实有微光——光芒证明砚台里有墨。

事实证明当时砚台是湿的,那么,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这不就能证明麻衣子在临死之际曾经用过毛笔和砚台吗?通子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既然曾经用过毛笔,就肯定写下了什么。这一点同样不言而喻。

然而当时桌上什么都没有,找不到任何麻衣子写下的东西。不,不光桌上,整个房间都没有这种东西。当时屋里的确有许多宣纸,有未使用过,也有写过字的。但那些纸全都收拾好放在架子的最里边。既然桌上的砚台和毛笔是湿的,那么用它们写下的新作品应该也在周围,可是哪里都没有。架子上的那些字都是很早以前写的,这一事实,使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推测成为一种可能。

3

如果临死之前麻衣子曾经写过什么的话,那会是什么呢?在那种情况下,除了遗书,还能是什么呢?

反过来思考,一位擅长书法的女性,身边又恰好有可用的笔墨纸砚,这位女性决定在这里上吊自杀,又怎可能连封遗书都没留下呢?这确实让人感觉很不自然。当时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确实,通子之前从未有过这种怀疑,这一点也同样不可思议。吉敷的指责合情合理,通子没有一点儿反驳的余地。

通子再次仔细思考了一番。平日里,麻衣子和自己的想法颇为相似——或许这么说对麻衣子有些不敬,但事实确实如此。如果自己是当时的麻衣子,情况会如何昵?手边就有纸墨笔砚,又对自己的书法颇为自负,不管怎样想,都会写封遗书吧。在这种情况下,反而不留遗书更难说得过去。

如果有遗书,麻衣子会写些什么内容呢?换作自己,又会写些什么呢?通子再次陷入沉思。麻衣子是因与宿敌德子的斗争失败,而选择死亡的。被逼着与自己不喜欢的男人结婚,德子打算用这种方法把麻衣子赶出家门。麻衣子对这种蛮不讲理的做法感到愤怒不已,最后郁郁而终。

德子那边的情况又如何呢?对德子而言,这样就能把这个家从妻妾同居这样一种既不道德又不光明正大的窘境中解救出来。这是她所谓的“大义”,但实际上她这么做的原因远远不止这些。德子的这一计划可是一个一箭双雕,甚至一箭三雕的妙计。

首先,通子并非自己所生的秘密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一旦嫁进别人家,为了顾全颜面,加纳家的独生女儿并非德子所生,而是自己孩子的话麻衣子便很难说出口了。其次是德子的心情。不论是谁都能看出,麻衣子一点儿都不喜欢生田,他们两个一点儿都不般配。德子这么做,完全是对勾引自己丈夫、给自己带来沉重打击的麻衣子的报复。非得给她点儿厉害尝尝,把她嫁给那种男人自己才能甘心,想必当时德子就是这么想的吧。

因此,通子觉得,换作自己,肯定会把所有这一切都写下来,把德子想要隐瞒的事全都抖落给世人看。不过,若写下太多废话,反而会削弱说服力,干脆只简单明了地把通子实为自己所生、郁夫对自己的爱恋,以及德子为隐瞒一切采用的卑劣手段写清楚就行了。

把这些事全用漂亮、连乡下人也能看懂的楷体字写在宣纸上。麻衣子平时就爱用宣纸和毛笔写字,通子从没见她用过其他纸。而且麻衣子之前也曾写过要挟德子的信,当时用的纸就是宣纸,通子曾亲眼看到母亲把那封信塞进炉子里烧掉。

那么,麻衣子把写下的东西塞进信封了吗?不,应该不会,她绝不会那么做的。最先发现自己尸体的未必是加纳家的人,相反,这种可能很低。那天是她结婚的日子,家里来了许多人,外人发现尸体的概率要高得多。如果是外人的话,把遗书装进信封就没人能看到了。不管对方的好奇心有多大,都不可能撕开信封、抽出信纸来看。看到信封,应该都会有所顾虑。但对麻衣子而言,信上的那些事并不是写给加纳家的人的,而是给外人看的。因此,麻衣子不会把遗书塞进信封里。

换作通子,应该会把遗书直接放在桌上,就是要让发现尸体的人能马上看到。当时麻衣子肯定也是这样做的。如果发现尸体的是隔壁主妇,遗书又直接放在桌上的话,她估计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遗书看一遍。这种东西,村里的主妇肯定都会忍不住拿来看的。就算这时麻衣子就在身旁发出死前的最后惨叫,她们也会放着不管,先看遗书的。所谓的主妇,就是这样一种生物。然后,这一爆炸性新闻会从那天夜里开始在近邻间传开,遗书里所写的内容会被悉数公开。而这正是麻衣子的心愿。

通子重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思路,看看其中是否还有不合理的地方。是否确实不存在麻衣子没写遗书的可能性呢?

不管怎么想,这种事都是不可能的。虽然凡事没有绝对,但这种可能确实非常非常低。不管什么事,都不能只为导出想要的结论而去强行蛮干,还是根据现实进行推测比较自然合理。在那种情况下没有写遗书,唯一的可能是出现了什么特殊情况。但当时麻衣子并没有遇到特殊情况,所以她曾写下遗书、而且并没有塞进信封的推测基本不会有错。麻衣子肯定就是这样做的。接下来,是不是就万无一失了呢——

通子试着思考了一下。这样是否就万无一失了呢?不,并非如此。还有可能出现想法无法达成的情况,那就是率先发现遗书的人并非外人,而是加纳家的人。要是碰上这种情况,那么不管发现人是德子还是郁夫,都必然会把遗书藏起来。这样,遗书就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站在麻衣子的角度上考虑,她当然不希望发生这种情况。她是在用生命告知世人秘密,无论如何都要成功,绝不能让自己的性命白白搭进去。郁夫独自跑来的可能性很小,德子前来的可能性却存在。说来令人遗憾,一旦出现这种情况,事情就真的无法换回了。那就只能彻底死了这条心吗?多想也没用,根本找不到可行的办法。要是被德子或郁夫率先发现自己的遗书,就只能放弃了。当时麻衣子肯定是这么想的,出现这种情况就只能认命,不能在世人面前揭露加纳家的秘密了。不过麻衣子没有就此放弃,她依然在寻找其他办法。客观来看,德子或者郁夫独自一人走进房间的可能很低。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应该是到房间叫新娘去参加婚礼的人,这便排除了郁夫的可能。让郁夫独自一人去承担这件事,几乎是不可能的。自打麻衣子向郁夫彻底摊牌、提出要求之后,他便一直在逃避。从他当天的那副样子来看,是绝不会主动与麻衣子见面的。别说一个人,就算有人跟着,恐怕他也不会去。

德子的情况又如何呢?她担此重任的可能性很高,但也不太可能独自一人前往。不管德子的脸皮有多厚,也会顾虑与麻衣子两人共处一室,她害怕麻衣子会对她做些什么。况且德子平日里把颜面看得比什么都重,在那么一个喜庆的日子里,她绝不希望和麻衣子起争执。如果可能的话,她会尽量避开麻衣子,把此项重任交给其他人。

那么,德子是否会把这项重任交给邻居呢?想来这种可能性也不大。这么做不符合当地的结婚习俗,不知道邻里乡亲会说些什么。此外,没准麻衣子会对派去的女人乱说些什么,德子还要考虑这个问题。德子向来把自己看成家里的主人,遇到这种关键时刻,如果不亲自出面,以后她可怎么在乡亲邻居面前做出表率?

这样一想,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就大致浮出水面了——这个人就是德子。这一点应该不用怀疑了,但德子应该会再拖上一个人,比如竹内太太这类相熟的邻里。而麻衣子估计早就推测到,当天会是德子和邻家主妇两人结伴前来。

不,还有一种可能。德子还有个哥哥,虽然平时不常露面,但婚礼当天肯定会在。她这个哥哥生性嗜酒,又酒品不佳、粗鲁无礼,村里人都不太喜欢他。德子和哥哥两人自小关系不睦,整天吵架。之前德子的哥哥曾在家里见到过麻衣子两次,当时他已经娶有妻室,还生了不少孩子,却依旧对麻衣子露骨地表现出垂涎欲滴的样子。就算是为了再见一次麻衣子,他也一定会来参加婚礼的。

要是她哥哥也来参加婚礼——的确会有这种可能——他那人生性好动、好奇心过盛,应该很难安静地待在大厅里等候。这一点对于德子来说,正可谓求之不得。如果陪同前往的也是女人,便很难防范麻衣子的突然反抗,可要是身旁有个对色迷迷的男人的话,麻衣子应该会有所顾忌。所以,如果德子的哥哥提出要一同前往,德子应该不会反对。

通子终于想明白了,麻衣子认为当天第一个来房间的会是德子和德子的哥哥。如此一来,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既能解释遗书的不翼而飞,也能揭露母亲后来惨死的理由。对麻衣子兴趣浓厚的哥哥,德子,兴许还有某位邻居,三个人一起去迎接新娘,结果却发现了尸体。接下来事情会怎样发展呢?母亲看到了什么?她不仅发现了尸体,还看到了桌上的遗书。德子会怎么办呢?母亲生性多疑,肯定一眼就看穿了麻衣子的意图,这一点毫无疑问。她会迅速拿起遗书,把它藏起来。

然而,这时她的哥哥会给她制造麻烦。如果他也在场,生性爱管闲事的他是绝不会看着不管的。肯定会要求给他看看,并毫不客气地从妹妹手中抢过那封信。就算德子把信揣进怀里,他也会毫不在意地把手伸进妹妹怀里,把信掏出来。那个人就是这副德行,况且他是个身体强壮的男人,凭借蛮力肯定能抢走信。这样一来,信上的内容就会被德子的哥哥看到。

德子的哥哥对妹妹和麻衣子之间的激烈争斗毫不知情,对加纳家内部的复杂情况也一无所知。他丝毫不曾怀疑麻衣子会是郁夫的情人,自然也一直把通子看成是妹妹德子的孩子。因此,看过那封信后的他必定会大吃一惊。还有可能大为震怒,不管怎样,这件事都一定会带来大问题。所以无论如何,德子肯定不希望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这些自家事德子不想让哥哥知道。她不希望哥哥看到这封信,麻衣子早已看穿这一切。那么,面对这样一个哥哥,德子会怎么办呢?换作邻家主妇,或许还会对加纳家的人敬畏几分,不,仔细想想,其实邻家主妇也是个不小的问题。虽然有办法不让对方看到信里的内容,但有遗书存在的事实却无法隐瞒。若之后德子对遗书一事只字不提,必定会引起对方的怀疑。人们必定会对遗书里的内容展开猜想、添油加醋,传闻立刻会在村里传开。对德子来说这是个大麻烦,无论如何都要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但这也比被哥哥看到信里的内容强。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哥哥。和哥哥一起发现了麻衣子的遗书,在这种情况下,德子能用什么办法不让哥哥看到信里的内容呢?不能塞进衣服里,扔到院子里也没用,就算把信撕碎再从窗户扔出去也一样。哥哥必定会跑出去捡回来,把碎片粘到一起。这样一来,方法就只剩下一个了。虽然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但德子只能把遗书揉成一团,塞进嘴里,咽下。

4

但是,这样的想法实在太难以置信了,麻衣子当时真是这样计划的吗?把信吃掉,这简直是在开玩笑。虽然想要彻底隐瞒遗书一事只有这一种办法,可堂堂一个有颜面、有尊严的大户人家太太,真会这么做吗?麻衣子真觉得会发生这种事吗?

把信纸吞下去……这种事说出来实在太离谱了,通子不禁怀疑当时的情况并非如此。可之前麻衣子和母亲之间相互咒骂时不就说过这类话吗?正因为情绪激动的母亲曾说过那样的话,才会使麻衣子想到这种可能。母亲很早就去世了,通子记忆中对她的印象不算太深,但她确实会做出这种事来。尽管记忆已模糊不清,但通子总觉得似乎听母亲说过类似的话。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母亲确实说过“我会把它吃下去”,只是通子当时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这么说。

母亲为什么要把信吃下去?这其中的原因要彻底是个谜了。但除此之外,已找不到那封信可能消失的地方了。宣纸这种纸张,的确会给人那种诱惑——并非作画用纸,而是半透明状、纤薄柔软的纸。母亲那个人性烈如火,真要把她逼急了,她绝对会那么做。

当时的情形会把母亲逼到那个份儿上吗?她是在什么时候吃下去的呢?即便确实如此,感觉还是存在一些问题,但通子的脑袋总是昏昏沉沉的,什么都想不起来。麻衣子是否早就猜到德子会这样做,才选择用宣纸写遗书的呢?

遗书能被成功隐藏的可能性很小,也就是说,德子能做到这种事的可能性较低。众人云集的婚礼,无数双眼睛盯着。也正因如此,麻衣子才选择这一天公开秘密。不想让人知道遗书的内容,德子就必须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把它处理掉。麻衣子是否早就料到德子会把遗书吞下?有什么促使她坚信德子会这样做的理由吗?假设麻衣子提前预料到了,是否有就算对方成功了,也会被拖下地狱的方法呢?

虽然有些难以释怀,但如果事实果真如此的话,通子就能理解母亲为何会变成那样了。从母亲的角度出发,不管心里再怎么苦,都不能提这件事。就算杀了她,她都不会承认自己刚才吞下了麻衣子的遗书。即便明知会陷入敌人的陷阱,她也只能忍着,哑巴吃黄莲,除了一味痛苦呻吟,还得忍受周围人狐疑的目光,这份苦闷足以令她发狂。没准母亲还在苦闷叹息之余拼命绞尽脑汁,并洞察到了发生这种事的理由。

毫无疑问,刚开始她肯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可能会疑心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然而痛楚越发难以忍受,它愈演愈烈,已非忍耐就能挨过去的苦痛。随后她惊觉,自己正逐渐滑向死亡的深渊。那一刻,她终于察觉到有人想取走她的性命。这个人是谁?是麻衣子。除她之外,没有人会对自己怀有杀意。之后德子幡然醒悟:是那封遗书!那封遗书被下了毒!

当时母亲心中的绝望与懊悔一点儿也不难理解。她已无法吐露实情,就算能,她也不会那么做。即便豁出自己这条性命,也不能让任何人看到那封信——这就是德子心中的执念。这复杂无比的心态和对麻衣子的愤怒,必然曾在一瞬间令她发狂。写下的遗书里掺有剧毒,麻衣子竟然这样不好惹,她心中竟然如此痛恨自己。

麻衣子从来不用宣纸以外的纸写字,这是否也是为了日后给德子设陷阱而埋下的伏笔呢?宣纸的话,人完全可以一口吞下,她故意选择这种能吃下去的纸写遗书。如果德子没吃下去,那就让其他人看到好了;如果吃下遗书,让它从世间消失的话,吃下的人就会死于非命。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若说有谁会吃下遗书,的确只有德子一个人。

思前想后,通子不由得叹起气来。麻衣子其实早已看清了对方两三步之后的招数,做好了万全的应对措施。虽然这种事一时之间很难让人相信,但事已至此,除了相信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恐怕实情就是这样的。麻衣子天生聪颖,她每天蹲在家里,整日琢磨着怎样向德子复仇。凭麻衣子的头脑,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根本不在话下。

麻衣子的深谋远虑和老谋深算实在令通子咋舌惊叹。与此同时,却又不禁悲从中起。怎么会这样?她的生活怎么会如此空虚?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如此德才兼备的女性,性格还如此温柔开朗,就因为这样的事,让她的才能全都付水东流,甚至弃世而亡。怎么会这样?这实在太荒谬了吧?!

可不管怎么说,麻衣子的战略部署奏效了,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麻衣子巧妙地达到了目的,只不过一些细节与她所期望的稍有差距。德子并没把哥哥叫来参加婚礼,而且是独自跑去叫麻衣子的。德子只身一人发现了已死的麻衣子和桌上的遗书。这种情况对麻衣子而言是最糟不过的。然而,尽管具备能顺利隐瞒遗书的条件,德子却没能抓住这千载难遇的机会。如果当时德子能再稍微冷静一些,最后获胜的就会是她。但在面对这始料未及的事态时,德子有些手足无措了。

德子没有时间好好思考对策,这一点让人不禁心生怜悯。没隔多久,竹内太太便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听到背后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德子惊慌失措,连忙把遗书塞进嘴里咀嚼咽下。若是麻衣子在地狱里能看到这副景象,必定会笑出声来。其实当时母亲并非一定要这样做,尽管如此,她还是把信纸吞了下去。事实上,她只要把信塞进怀里就行了。那天她身上穿着和服,并非洋装,既然是和服,是很方便把东西藏在胸前的。

啊!明白了。终于想明白了。之前一直没想起来,现在总算想到了。当时母亲围着做饭时穿的围裙!记得自己那时还纳闷,在这种大喜的日子里,母亲怎么穿得如此随意?不知母亲是因为还得下厨做事,准备在去大厅前再脱掉;还是不想为了麻衣子这样的人早早就穿戴整齐的缘故,总之她一直没脱下那条白色的围裙,所以当时她的前襟根本没法塞东西。听到有人走近的脚步声,母亲大惊失色,慌乱之中不知该把遗书藏到哪儿才好,无奈之下才把它塞进了嘴里。

是吗?通子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当时一脸呆滞坐在书桌对面的母亲,身上的确穿的是白色的厨房装束。可话又说回来,事情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这对母亲而言,又何尝不是一场悲剧?她的灵机一动,成功地使那封信不会在外人面前出现,但与此同时,也让她自己陷入痛苦而死的结局。居然会中了麻衣子的诡计,这种事她绝对不能容忍。可她又不能说有关这件事的一句话、一个字,只能不停发出仿佛动物临死前的呻吟。弥留之际,母亲再也无法忍耐下去,最终还是说话了。当时的母亲既没有发狂,更没有被鬼魅附身。是令人难熬的悔恨与愤怒,让她在那几个小时里彻底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当时母亲的吼声至今仍不时出现在通子耳畔。那吼声既是一个女人在面临死亡深渊时的绝望尖叫,又是她对宿敌的咒骂。

“畜生!麻衣子你这个浑蛋,畜生!你给我记着。等在地狱里见了面,我要你好看!”

当时母亲是这么说的吧……

推想到这一步之后,通子到麻衣子念的大学去调查了一番。那所大学设有医学院,说不定麻衣子就是从这里偷走毒药的。这仅仅是种假设,或许当初麻衣子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自杀。而到头来,麻衣子选择了其他的方式完成自杀,却把那些毒药用在了敌人身上。

麻衣子用这种方法葬送了德子。死的不光自己一个,同时将敌人硬生生地拽下了地狱。纠结了几个月后最终得出的结论再次令通子备受打击。三十年前那份遥远的记忆全都彻底地变了色。那件看起来神秘莫测的事,竟是一场令人全身血液冻结的复仇,是两个女人以生命相搏的斗争。温柔善良的麻衣子竟然做出了那么可怕的事——她杀害了抚养自己长大的母亲!打那之后,父亲被吓得胆小怕事,德子拼上性命维护的家族威信也一落千丈,由江户时代传续下来的加纳家最终走向了灭亡。如此想来,麻衣子当时埋藏的,绝非德子一人。

承认并接受这所有的一切,对通子而言是非常可怕的。它令自己记忆中那略带羞涩笑容、说话声有如天籁般悦耳、性情温柔的麻衣子彻底变了样。长大成人之后对事实的认知让通子感到痛苦不堪。对整日难遇一个诚实之人的她而言,麻衣子几乎就是神圣善良的守护神。然而,命运却推翻了通子的信仰。

事已至此,通子认识到自己必须接受麻衣子才是自己生母的事实了。她思前想后,发觉之前认为异常荒谬的事也都变得不再费解。另外,还有一件巧合帮助她认识到了这件事。

通子的生日是八月五日。对初三的学生而言,这是暑假里的一天,不用旷课去生孩子,肚子最显眼的时候恰巧学校在放暑假。通子回忆起自己生孩子时的情形。对通子而言,最痛苦的是怀孕第三和第四个月,整日被孕吐、低烧和尿频困扰。挨过那段时间,痛苦感便一扫而空,肚子也不像之前那样显眼了,感觉一下子轻松了不少。接下来比较难熬的是最后那一个月和临盆前的阵痛。那时候不管是起身还是蹲下,都得花很大的气力,洗澡时都没法儿好好把身体清洁干净,剪脚指甲时也会被肚子挡着,令人困扰。通子是从怀孕八个月的时候肚子才开始明显的。

除此之外,通子还听说自己当年要比预产期提早出生。如果是在九个多月时就生产的话,那么麻衣子肚子刚开始凸现的时候学校就刚好放暑假了,活动不便和产前阵痛都会在暑假里发生。身边只是一群初中生,大家估计只会单纯地认为麻衣子长胖了而已。那个年纪的孩子,脑海里还完全没有怀孕这个概念,只会这样认为。对麻衣子而言,也没有那么难应付。

通子觉得,如果麻衣子是自己的生母,那么她的体质也应该和自己的比较相似。也就是说,怀孕三四个月的那段日子最难熬,但只要坚持挨过那一段,就不会有太大问题了。虽然自己的月经初潮来得较晚,但初三的时候也来了。听人说,江户时代甚至还有八岁产子的纪录,与之相比,初三生孩子又能算得了什么呢?还听说过有女高中生在修学旅行途中在厕所里生下孩子的传闻,而且同行的同学中没人察觉到。看来只要多留意,也并非无法做到。

可通子转念又想,要是产期提早一个月多可怎么办?比如提前到七月初六月底,那时学期还没有结束,不就出大问题了吗?父亲该不会让她谎称患病,把还在念初三的麻衣子送到其他镇上的医院里去吧?事实上,自己的出生资料已经没有了,一切都无处可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不是在天桥立的医院出生的。父亲郁夫当时似乎把麻衣子带到了大阪或京都的医院,让她在那里生下了自己。

到了不得不将这样的推测当做事实来接受的时候了,通子的心中不禁涌起一丝对父亲的恨意。当时麻衣子还在念初三,根本就是个孩子,完全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善恶不分、见识不广。通子不了解当年是如何对女孩子进行保健教育的,如果和自己上学时的情况大致相同,就应该已经知道男女的身体机能和怀孕方法了,只不过没有任何真实感。怀孕之后自己的身体将会变成怎样,这些事也不太清楚。不管怎么想,这些事应该都是由父亲操心的。

由于害怕遇上孩子没能顺利出生的状况,作为一家之主,郁夫对外不能把话说得太绝。他或许先让德子回娘家待一段时间,对外人说她是回家生孩子去了。

虽然不能说初三的女孩儿就不能怀孕,但至少也要等到她初中毕业吧。把一个还在念初三的学生的肚子搞大,使她不能回家,这事要是发生在自己头上会如何?一想到这一点,通子就感觉脊背发凉。

经过多方调查,直到最近通子才知道,当时父亲设法筹到一笔钱,帮助战前欠下大笔债务的麻衣子一家摆脱了财政危机,免于全家上吊的厄运。作为抵押,父亲得到了他们家在天桥立的宅子和女儿麻衣子。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种事根本就是荒谬至极,对当时的父亲而言,麻衣子可以说是被他买下来了。对外宣称是养女,实际上就是贩卖人口。父亲并没有将世罗麻衣子的名字列入加纳家户籍这一点,也验证了通子的想法。

话虽如此,这其中肯定还有各种复杂的缘由。通子也是在很久以后才知道这些缘由的,在此还不能加以详述。麻衣子本家姓世罗,一提起这个姓氏,日本人便会联想到那起家喻户晓的猎奇杀人案,以及那户在昭和三十一年(一九五六年)流落到京都官津的人家来。当年麻衣子的父亲世罗保四处辗转,不停变换职业,历尽千辛万苦,才让一家人定居下来。定居的地方,就是现在通子所居住的这处位于天桥立的宅子。

5

世罗保在官津以做榻榻米起家,后来又挑战过渔业、服务业等各种行业,但都不太顺利。他自小一心务农,对其他职业可谓一无所知。不管哪样工作都没能做多久,之前变卖祖辈留下的土地和家宅换来的积蓄越来越少,一家人的生活渐渐陷入穷困窘迫的境地。

致使他的脾气性情变得复杂多样的理由也复杂多样,不仅工作这一方面。保还曾疑心小女儿麻衣子并非自己的亲生女儿。麻衣子的母亲名叫贵美惠,曾在冈山县的贝繁村靠身体赚钱。如果只是这一点还好,据说常来找她的对象中还有曾在贝繁村犯过大案的重罪犯。有一段时间,贵美惠和这名罪犯的关系颇为亲密,所以保一直怀疑这个人才是麻衣子的父亲。

贵美惠对麻衣子疼爱有加,作为父亲的保却几乎未给过她半点父爱。不仅如此,保还渐渐对麻衣子生出恨意,时常在家里训斥女儿。每当母亲看不下去、出言阻止时,父亲都会说:“你还在对那个杀人狂念念不忘吗?”之后便是一场夫妻大吵。

那件大案的犯人一度被全日本人视为恶魔转世,要是贵美惠与他的旧情被宫津的人知道可就大事不妙了。不知道在老家这段传闻渗透到了什么地步,不过至少没有棘手难缠的人来找麻烦,虽然也有人起疑,但大家还是会让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可如果这件事在宫津传开,保就不可能找到工作了。他的事业运会如此差,多少也与那件事有关系。

除了麻衣子之外,他们夫妻俩膝下还有三个男孩,所以就算少了这么个身上或许流着罕见杀人狂之血的小女儿,保也只会为家里少了一个人吃饭而开心。孩子嘛,三个就足够了。

此外,麻衣子的几个哥哥看到父亲对麻衣子的区别对待后,也纷纷开始欺负麻衣子,以此表孝心。在这种时候,母亲贵美惠即使心中有愧,却也无法保护她,一家人陷入四分五裂、互相憎恨的状态中。可以说正是这样一种局面,促使麻衣子离开了世罗家。因此在通子父亲提出以麻衣子作为交换条件时,没费多少力气便获得了同意。一家人原本就想把麻衣子扫地出门,郁夫的要求可谓正中下怀、求之不得。

当时麻衣子还只是名初中生,面对一个尚且年幼的女孩儿,郁夫究竟想干什么?是因为作为一个男人,对迟早会有一天出落成美人的麻衣子抱有期待和欲望,还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妻子生不了孩子,就打算让这个小女孩儿替自己传宗接代?就算这个女孩儿身上有可能流着杀人狂的血,他也完全不顾?还是说因为冈山和盛冈相距甚远,郁夫自信传闻无法传到那里,就不担心秘密会泄露?又或者,其实只是世罗家的人没有特意把那个秘密告诉他,所以他只是单纯地不知情罢了?

虽然买卖儿女这种事说来有些过分,但在战前时代,守住家宅——尤其对于旧式人家——留给子孙可是优先于其他任何事的大事。人们普遍认为即便因此稍稍做出一些有悖道德的事,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这种风潮始终占据着社会舆论的主导地位。要知道,一旦家道中落、失去住宅,一家老小就只能流落街头了。而道德这种问题,要在保证一家老小每日生活所需、全家人衣食无忧之后再去谈论。此外,加纳家要是一直没有孩子的话,通子的父亲无疑会被那些看不惯加纳一家的人攻击。不管使用什么手段,必须要让家族后继有人,这既是作为一家之长的职责,同时也是攸关加纳家生死存亡的大事。因此,也不能只从道德的角度出发,一味地指责父亲。

估计郁夫知道麻衣子是战前最残忍杀人犯的孩子。因为通子得知这件事的时候父亲已经亡故,无法当面向他询问,但通子觉得他应该不会毫不知情。那么,父亲是在知道她是残暴凶犯的孩子之后,怀着一种侵犯动物一般的想法强暴麻衣子的吗?如此想来,或许麻衣子心中突然对父亲产生不信任的感觉,惶惶不可终日。父亲身上的确存在这种冷酷之情,或许是职业习惯,父亲从事金融业,有时必须得拿出这样的态度来。但身为女子,若站在麻衣子的立场上来看待这一切,却又会因为愤怒而内心颤抖。

不管谁才是她真正的父亲,都不是麻衣子的责任,又不是她非要选择当杀人犯的孩子的。尽管如此,她却因为这一点遭到父母的疏远,还被当成动物一样买卖,初中时就生下孩子,之后孩子被人抢走,自己也被迫搬到盛冈,与对方的正房和自己的孩子生活在一起,被视作情妇。不必说,她整日都要与正房交战,最后终于被对方逼迫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面临将被赶出家门的危机。与在世罗家时的情形一样,麻衣子在这里也成为引发纷争的火种。可是,这一切又怎么能怪罪于她呢?

麻衣子并非自愿跨人加纳家门槛的,都是周围人设下的陷阱。年轻的她陷入众人精心策划的阴谋之中,就像台球桌上的球一样,被无情地打向各处。如果当时她的年龄再稍大一些,或许还能针对这样的处境采取一些反抗措施。然而,尽管看起来成熟、坚强,但死时她才只有二十三岁。

反思一下这场发生在麻衣子短暂人生中的惨剧就会发现,其实一切的根源,都是那宗发生在冈山县的重大杀人案。如果她的父亲没有怀疑麻衣子是那个疯狂杀人狂之女的话,她的人生也就不会如此颠沛流离了。若要追究那起以盛冈的加纳家为舞台发生的悲剧事件的根源,其实也可以联系到冈山县贝繁村的那起重大杀人案,甚至可以说它是那桩案子引发的余波。

麻衣子究竟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度过她那充满坎坷的一生的?她的内心,是否对某个人存有怨恨?她是否曾对父亲心存一丝好感?如果有的话,还多少能够找到一点救赎。而这样一来,最后她会想到那么可怕的报复方法,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据通子所知,即便生活如此悲惨,麻衣子却依旧没有失去她那开朗的性格。那种开朗并非是在面对自己的亲生孩子时才装出来的,而是她原本就拥有的资质,哪怕身处逆境之中,也能保持的心态。如果能有人赐予她一个好一点的人生,不知她会是一个多好的人!

若知道通子的这番想法,父亲郁夫必定会激愤不已。他会一口咬定麻衣子不是他用钱买来的,如果他当时袖手旁观,麻衣子还会在世罗保家里吃上更多苦头。正因为实在看不下去,他才把她解救出来、照顾她的。他这个人向来如此。在把麻衣子领回家之前,父亲已在当地有了个名叫阿为的情妇。在通子得知阿为的事情时,他就是这样向通子解释的。

不过这个理由也不完全是在撒谎。实际上,父亲一开始并不想把麻衣子当成情妇。他给了麻衣子接受教育的机会,让她在当地的高中读书,甚至还送她去东京读了短大。如果只是把她当成情妇的话,父亲是不会在她身上花这么多钱的。而换作待在世罗家里,这一切更是根本不可能发生。在父亲的那个时代,乡下没有多少人认为女子该接受高等教育。单从事件的悲惨结局来看,或许会有人指责父亲是个不可救药的人,但如果麻衣子最终得到了幸福,她就该感谢父亲。这样的例子,人世间比比皆是。

郁夫曾在东京给麻衣子买过不少东西,后来不知是因为在东京花销太大,还是看到麻衣子已出落成一个大美人,郁夫想要将她留在身边,总之麻衣子刚一毕业,父亲就和她一起回了盛冈。当时通子马上要过六岁生日了,这对麻衣子而言是与亲生骨肉的再度重逢,而对通子来说,却是一次与一位来自东京、素不相识的女性的邂逅。

初见面时的情景,通子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后来通子曾几次设想过,在看到自己的亲生孩子时,麻衣子的心境究竟如何。年轻的时候感触不深,如今通子已有了自己的孩子,便能够深刻体会麻衣子当时的心情了。骨肉分离、好不容易相见却不能相认的事,实在是太过分了!

对了!通子突然又想到一条德子把遗书塞进嘴里的原因。不光只是围裙的缘故。母亲当时选择把遗书吞下的原因,不只这一条。

麻衣子曾经给通子讲过不少故事。在那个电视尚未普及的年代,那些故事不知为通子的童年增添了多少色彩。然而若仔细回想,两人在一起时并非只是一味地麻衣子讲、通子听,虽然次数少得可怜,但通子确实也给麻衣子讲过一些故事。

得知麻衣子在四处搜寻民间传说之后,通子便开始留意流传于东北地区的传说——那里原本就是一个盛产民间传说的地方。通子在某日听人讲了一个在盛冈的老人之间广泛流传、无人不知的传说,名叫“大嘴童子”。并在某天夜里把这个故事讲给了麻衣子。不过这个故事后来失传了,如今就算是盛冈本地人,也没有多少人知道。

这个传说的内容是这样的:

很久以前,白姬的深山里住着一个名叫“大嘴童子”的怪物。它身躯硕大、长满毛发,脸上有一张大嘴,胡须长而乱,一副狰狞模样。除此之外,它的肩膀和背上还长满了苔藓和蘑菇。它不爱干净,浑身发臭,大家都很讨厌它。虽生得壮硕,“大嘴童子”的性格却懦弱胆小、温顺善良,而且还很喜欢人。因为它天生神力,所以尽管村里的人都不喜欢它,但还是把它当成佛祖一样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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