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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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事也不能说绝对没有吧?比如说偶尔有事去图书室,顺便拿一本看看也是有可能的。或者他自己那个版本的丢了,借一本看看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照您这么牵强附会,就可以不顾事实了吗?但是,牵强附会就是牵强附会,假的就是假的,很快就能被揭穿!”

“是吗?刑瞽先生所主张的这些,只不过是您自己异想天开。您这才叫牵强附会啊!一群中学生,在一个小女孩儿的指挥下,在两辆新干线里同时杀死了两个人,谁能相信呢?”

“不是主张,是事实。我说的是事实,不是主张I” 吉敷竹史怒生生地强调着。

“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刑警先生说的这些,都只不过是推测,是您的一家之言。”

“古川老师,”吉敷竹史停下脚步,身子转向古川老师,“那么,您说那是什么?那个发生在新干线里的事件!”

“殉情啊,只能是殉情啊!”

“哄谁呢?这才是您所说的一家之言呢!而且没有任何说服力,粗制滥造,非常肤浅的一家之言!”

“是吗?可是,我这种说法大部分人都相信,以前相信,现在也相信。连菊池先生都对您的说法半信半疑,就更不要说别人了。您的说法恐怕只有您自己一个人相信吧?”

“那么,古川老师,请您把您的证据拿出来。您不是说那是殉情吗?就请您把殉情的证据拿出来吧!”吉敷竹史说话难听起来。

只见古川不慌不忙地把右手伸进怀里,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刑聱先生,请您看看这封信。这是小渊泽茂写给我的,八月十一日收到的,也就是事件发生前一个星期收到的。”

吉敷竹史接过信封,先看了看邮戳,日期是八月十日。信封是手写的,宇写得非常漂亮。

“这是小渊泽茂写给我的亲笔信。这是他的笔迹,你可以随便调査。首先我可以证明这是他的笔迹,认识他的人谁都可以证明。他在学校里,在同事那里,都留有笔迹,我这里也有他写的其他东西,您也会相信确认这一点不是难事。”

吉敷竹史把信纸从信封里抽出来。那是一封很长的信。小渊泽茂的字迹如行云流水,称得上是一位书法家。信是这样写的:古川老师:

请您听我说,听听我这没出息的告白。我知道,现在能够听我这番告白的,除了古川老师您以外,没有笫二个人了。

请允许我从结论开始写起吧,我被岩田富美子迷住了心窍,被“北上”酒吧的老板,我带的那个班里问题最大的学生的母亲,迷住了心窍,对这份感情,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内心还会产生这种感情,是我连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说老实话,那个女人什么地方好,什么地方有魅力,我一点儿都说不出来。她是一个恶毒的酒吧女,浓妆艳抹,漫天撒谎,还胡乱搞男人。可是,对于我来说,她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其正的女人。

我知道这样下去,自己会被毀灭的,跟自己所带的学生的母亲,发生肉体关系,而且那学生好像还知道我们的关系!

我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地当了三十多年教师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踏入如此危险的境地中,人这一辈子,不知道有多少危险在等着他;真是不可思议!我讨厌我自己,讨厌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

我在这里向您发誓,我曾多次想过要跟她分手,我曾多次用鞭子抽打自己的灵魂。分手吧,过平静的曰子吧。

我打电话跟她说过,面对面也跟她说过。当时她嘴上虽然说不愿意分手,其实分手她也无所谓,只要我坚持,就能够分手。

但是,我坚持不住,毎次跟她说完分手,一放下电话,我就心如刀绞。我摁着自己的胸膛,像乌龟似的趴在榻榻米上;好像不那么待着,我就活不下去了,我痛苦得要死,可是什么办法都没有。我的胃也疼起来,疼得我不住地呻吟。

那种感情,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我终于悟到了,这就是恋爱的滋味!

我不想读书,不想出门散步,我借酒浇愁,可是,举杯浇愁愁更愁啊。

我忽然觉得我的词汇是那么的贫乏,那种感觉,那种痛苦的感觉,用文字是无法表现出来的。我的胸膛子里,好像塞进了一大块蘸饱了水的棉花,堵得难受,沉重得要命,我不知道怎样描写那种感情。

我痛苦!我痛苦!我受不了了。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会迷上那样一个女人呢?我一千遍一万遍地对自己说:她是一个酒吧女,是我根本对付不了的女人。可是不行,我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她。

这样下去我肯定会被毀灭,我想摆脱她,非常想摆脱她,可是,我的意志薄弱,我是个没用的人啊!

但是,我不想忘记自己是一个从事教育工作的人,当教师这么多年了,自认为干得还可以;该遵守的规则我遵守了,该尽的义务我也尽了,从来没有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可是这一次,我也不知遒是怎么了,就像一个陷入了泥沼的人,越挣扎就陷得越深。

痛苦,痛苦,我真的很痛苦。我对自己说: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是绝对不行的!可我已经无力自拔了…

本来,这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应该由我一个人来处理,但是我想找一个人一吐胸中块垒,想找一个人说一说,或者说是想让别人知道:我在走向毁灭。我知道,这样下去,我要出大事的。可是我停不下来,我只能走向毁灭。我想让一个人知道:我将走向哪里。

颠三倒四地写了这么多了,总之一句话,我非常非常痛苦,我的痛苦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

我只要一天不跟她说话,就觉得活不下去;能够见到她当然最好,但我不能天天都到她的店里去啊,于是我就给她打电话。我一天最少要给她打一次电话,否则,这一天我就活不过去。有时侯我想忍一天,今天就不给她打电话了。可是,不拿起电话来,我这心里就沉重得喘不上气来,呼吸越来越困难,直到拿起电话、听到她的声音,我才能轻松一点。

我觉得自己很无耻,这么大年纪了,跟那种女人,还那么放不下。我们这一代人,其实不懂什么是恋爱,我这样说不是想为自己辩护,这样说的结果,也许只能在我没出息的、无耻的脸上,再涂上一层灰。但我还是认为:我们这一代人,不僅得恋爱的真正意义,我们就是这样一代人,不懂得什么是女人,不懂得恋爱是一种什么情感。可是,在我的内心深处,埋藏着恋爱这种情感的因素,就好像没有爆炸的炸弹深埋在地下,如果一辈子都不爆炸,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死去,倒也好了;不幸的是,这颗炸弹的引信巳经被触动,我非自我爆炸不可了!

痛苦,痛苦,我只要想写点儿什么,首先写的就是这两个字。我会不知不觉地把这两个字写出来,因为我实在是太痛苦了,我甚至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会有比我更痛苦的人吗。

古川老师,您嘲笑我吧。这种感情是属于青年时代的某个时期的,早就应该毕业了。感情是小孩子才会得的麻疹,结果让我给染上了。都这个岁数了才发病,而且是濒临死亡的重症,没有几天活头了。

我党得对不起我的学生们。我现在,只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好在当教师三十多年了,上课的时侯,不用脑子也能教。我机械地在黑板上写着字,那些字连我自己都不知遒是什么意思,只是机械地在那里写着、写着。

课间休息的时候,回到办公室里,我脑子里想的也都是她。我无法做到不去想她,只要我的大脑是清醒的,她就会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不住地想着:为什么要跟她分手,怎么跟她分手,不是在想分手的具体方法,而是在想分手的理由,在摸索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

其实,分手的理由有很多,她自甘堕落、她低级下流、她乱搞男人、她说谎蹁人、她爱慕虚荣…啊,一切的一切,一切、一切…

我这么痛苦的原因,就是里她分不了手,分不了手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我迷上了她,还因为嫉妒,那个女人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个年轻的男人;我嫉妒鄢个男人,嫉妒到痛苦的程度。也许我的痛苦大半来自于嫉妒,是的,大半来自嫉妒,写到这里我终于明白过来了,我的痛苦大半是由于嫉妒。

我现在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作为一个教师的生活、自己的地位,都无所谓了。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让那个女人只属于我一个人。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我愤怒!我悲痛!我绝望!我不知道该干什么,不知道将来会怎样,自己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自己控制不了自己。

啊!痛苦啊!我好痛苦啊!那个女人,并不是什么绝世美女,我为什么就忘不了她呢?为什么就这么痛苦呢?

为了忘记那个女人,我试着去喜欢别的女人,我拼命喝酒,借此淡忘那个女人。世界上有魅力的女人有的是,为什么偏偏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可是,有魅力的女人虽然到处都有,但是没有一个愿8意跟我来往的;那个女人已经是半老徐娘,还能够接受我这个年纪的人,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现在,我总认为那个女人是我年轻的时侯错过的,是命中注定要跟我结合的,只有她才适合我。我为了她,就算自己毁灭了,也在所不辞。我现在担心的是,她要离开我,我不希望她离开我,如果非要毁灭的话,我愿意跟她一起毁灭。

现在回想起来,我第一次跟她提出分手的时侯,她要是哭着说不想分手就好了。我对她说:从此以后再也不给她打电话的时侯,她要是哭着求我一定要给她打电话就好了。但是,那个女人却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什么分手就分手,不打就不打。她这样说,反而叫我离不开她…车轱辘话又说回来了:我放不下她,不管怎么样:只要我下决心跟那个女人分手,就一定能分手。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

现在,我特别想死;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陪着那个女人一起死。这是软弱无力的我,留给自己唯一的一个安心而快乐的空想,一起死是不可能的,那我就先把她杀了,然后自杀。

我巳经痛苦得不想活下去了,古川老师,您随意嘲笑我吧。我真的十分痛苦啊。现在是暑假期间,所以我能静下心来,给您写这封信。平时每天都在办公室里见面,这样的信,我写不了。

写完这封信以后,我不敢再着一遍,就会装进信封的。投进邮筒之前,也许还要犹豫一阵;但最后的结果,一定是投进邮筒。

小渊泽茂敬上

八月八日

看完以后,吉敷竹史抬起头来,跟古川老师的眼睛撞在了一起。

“怎么样?可以说是遗书吧?说那两个人是殉情,这是比什么都有说服力的证据!我要把它作为证据交给警方。”

吉敷竹史看着天空,想了好一阵才问:“这封信为什么…”

“不知道。突然收到的。恐怕是下决心去死了吧。”

“我要问的是,这封信您为什么到现在才拿出来给我看?这么重要的信!”

“我觉得这是小渊泽茂的耻辱,也是人家的隐私。但是,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我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还是孩子们的前程要紧。我想,小涮泽茂会理解的。”银发的中学教师,振振有词地说。

“这封信我先收起来了。”吉敷竹史说完,也不等古川老师说同意,就把信装进了自己西服上衣的内兜里,然后迈步向前走去。古川追上来,两个人肩并肩地向前走。

默默地走了一阵,路越来越窄,眼看着走不下去了,两个人才转身往回走。还是默默地走,一直走到古川家的大门口,谁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进去吧,坐一会儿,喝杯冷饮。”古川邀请道。

吉敷竹史摇摇头:“不了,还有事呢。”

“刑警先生,我绝对不是想收买您。对我提供的证据,您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难道行无反应主义?”

“古川先生,我不管你说什么,事实就是事实。这封信可以被看做一封遗书,但它不是遗书。它不能成为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殉悄的证据。”

古川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怒气冲冲地说:“你这人,怎么这么顽固啊?你这样做的话,小渊泽茂的灵魂不会安息的!刑警先生,你太年轻了,太年轻啦!不懂什么叫通融,更不懂得如何通融地解决问题!”

吉敷竹史转身走向自己的车,一边走一边说:“就是不懂!”

吉敷竹史走到车前,拉开了车门。

02

在盛冈警察署刑警队的办公室里,吉敷竹史跟菊池刑警会合了。菊池刑警早晨哭红了的眼睛,虽然此刻已经不红了,但还是没有精神。吉敷竹史问他鸟越由佳里在哪儿,菊池刑警说:“在隔壁的屋子里睡觉呢。她父亲刚才来过电话了,知道女儿在警察署,就放心了。她母亲下午三点左右返回盛冈。”

“吉敷竹史先生,我…”菊池刑警对吉敷竹史说,“我无论如何不能相信,鸟越由佳里他们能干那种事。昨天晚上的事,就像做了一场噩梦。”

吉敷竹史默默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前,菊池刑警赶紧跟了过来。

刑警队的办公室和平时一样嘈杂。想起今天早晨那安静的环境,真不敢相信竟会是在同一个地方。

“啊?”吉敷竹史忽然叫了起来。

“怎么了?”菊池刑警忙问。

“你看,那不是鸟越由佳里吗?”

菊池刑警顺着吉敷竹史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人行横道线上,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小女孩,手里拿着一束鲜花,正在朝着跟车站相反的方向走去。

吉敷竹史转身跑出刑警队办公室,顺着楼梯往下跑。菊池刑警紧随其后。

跑出盛冈警察署大门,看见小女孩儿鸟越由佳里的背影正在缓缓远去,吉敷竹史和菊池刑警拔腿就追。

追上之后,吉敷竹史抓住鸟越由佳里的肩膀:“你怎么也不跟我们打个招呼就跑出来了?你要去哪儿?”说着低下头看着小女孩的脸。

鸟越由佳里的目光呆滞,一句话都不说。

吉敷竹史摇晃着由佳里的肩膀:“你怎么了?到哪儿去?说!”

“我得去接我妈妈去。”鸟越由佳里说话的声音很高,很细。

吉敷竹史盯着鸟越由佳里的脸,说道:“接妈妈去?车站不在那个方向啊。”

鸟越由佳里忽然剧烈地摇晃起脑袋来,摇得非常剧烈,吉敷竹史甚至担心她把脑袋摇坏了。而且摇头的意思是什么也不明白,她在否定什么呢?

吉敷竹史看了看手表,一点半。距下午三点还有一个半小时呢。

“菊池,这孩子的母亲回盛冈的车几点到?”

“三点十五分,‘山彦一八一号’。”

“知道了。到时侯你去车站接这孩子的母亲,我送她回家,然后直接去车站。”

“我和你们一起去不行吗?”

“不必了,我一个人比较好。鸟越由佳里同学,咱们走吧。”

吉敷竹史说着,拉起鸟越由佳里的手,便大步向前走去。菊池刑警只好转身回盛冈警察署。

不管吉敷竹史说什么,鸟越由佳里就是不说话。吉敷竹史领着她朝河边走去。

离开嘈杂的闹市区,周围的环境顿时安静下来,鸟越由佳里这时候好像有说话的意思了。

两个人走上河滩,在一条长凳上并肩坐下来,沉默了十分钟后,吉敷竹史开口说话了:“啊…喜欢盛冈吗?”

“盛冈?”小女孩儿鸟越由佳里觉得吉敷竹史的问话有些奇怪。也许是因为睡眠不足,也许是表面的平静下面,有着巨大精神打击之后的创伤,不管怎么说,这孩子才十四岁啊——吉敷竹史好像刚刚意识到这一点,吉敷竹史又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小女孩儿鸟越由佳里总算平静了下来,话说得也流畅了。开始吉敷竹史尽量不说跟事件有关的话题,后来终于找到了切入正题的机会。

“木山法子,也就是木山秀之的妈妈,你喜欢她吗?”吉敷竹史谨慎地问。

小女孩儿鸟越由佳里点了点头。

“哦。她是―什么样的人?”

“怪人。”鸟越由佳里不假思索地回答说。

吉敷竹史禁不住笑了。可不是怪人吗,自己可是领教过的。

“岩田雄治呢?”

“嗯?”鸟越由佳里愣了一下,迷惑地歪着头,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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