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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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证词?”

“就是链条锁的事。”加贺说。“如果这几天无法征求到您的证词,证明门没有上链条锁的话……”他把拳头举到面前,五指齐张,表示一切泡汤。

“那真是遗憾啊,你没有胜算。”康正开始朝西武池袋线的乘车处走。

“要不要去喝一杯?”加贺做出手握酒杯的姿势。“我知道一家便宜的串烧店。”

康正看看对方的脸。他的神情中虽看不出别有居心,但实际上当然不可能没有,至少与目前为止的那些刑警神情不同。

也许喝酒能问出一些情报——康正有了这样的念头。更重要的是,他觉得和这个人喝酒也不错。

“我请客。”

“不了,各付各的吧。”康正说。

※※※

串烧店很小,坐个十个人就客满了。康正和加贺在后面唯一一张双人座位坐下。加贺的位子后面就是上楼的楼梯。

“我知道名古屋土鸡很好吃,但这个也挺不错的。”喝了一口啤酒后,加贺从综合串烤中拿了一串。

“我跟你来,是因为有很多事要问你。”

“别急,慢慢来吧!”加贺在康正的杯里倒了啤酒。“很少有机会和其他单位的人好好聊。虽然认识的机缘对您来说实在不算愉快。”

“说到这个,我们组里还有你的粉丝呢。”

“粉丝?”

“一听到加贺恭一郎,立刻就回答是那个前日本剑道冠军。”

“哎呀呀,”加贺似乎害臊了,“请代我问好。”

“我也看过你的报导。看到名字的时候总觉得有印象,因为有阵子也花了不少心思在剑道上。当然,不能跟你比就是了。”

“真是光荣,但那都是往事了。”

“最近没练吗?”康正把串烤拿在左手,纵向轻轻挥动。

“没甚么时间。前阵子稍微练了一下,但练到一半就喘不过气来,年纪大了。”他皱起眉头,喝了啤酒。

康正吃了鸡皮串,称赞好吃,加贺立刻笑说:“可不是吗?”

“你为甚么要当警察?”康正问。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加贺苦笑。“勉强说的话,算是命中注定吧!”

“太夸张了。”

“就是认为到头来,这里才是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吧。虽然之前反抗过好多次。”

“你说令尊也是警察?”

“所以才更讨厌啊。”加贺咬了一口鸡胗,反问:“和泉先生呢?为甚么要当警察?”

“我也不知道。最接近的理由大概是考上了吧。”

“不会吧!”

“是真的啊。我参加了不少考试,也参加了其他的公务员考试。总之,我就是想尽快找一份安定的工作。”

“为甚么?”

“因为我没有父亲。”

“原来如此……所以是为了要照顾令堂。”

“这也是原因之一,但是我最担心的还是妹妹。到了青春年华却一脸穷酸相,那就太可怜了。就算当不了美人,至少希望她能当个有尊严的女人。我不希望她觉得自己比不上别人。”

因为想起园子,康正的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惊觉加贺以真挚的眼神望着自己,他垂下眼喝了啤酒。

“我能了解,”加贺说,“和泉园子小姐有一个很好的哥哥。”

“天晓得,现在我就不敢说了。”康正把杯子里剩下的啤酒喝光。

加贺帮他倒啤酒。“据说弓场佳世子不会喝酒。”

康正抬起眼睛。“真的吗?”

“不会错的。我向她公司的同事、学生时代的朋友确认过了,她几乎是滴酒不沾。”

这么一来,她是凶手的可能性就更低了,因为她不可能与园子一起喝葡萄酒。

“有件事我想问你。你是怎么盯上那个女人的?”这个问题让加贺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发亮。康正迎着他的眼光,继续说:“我知道你拿着弓场佳世子的照片去找她学生时代的朋友。那是甚么照片?从哪里弄到的?你怎么知道照片里拍的女人和这次的案子有关?”

加贺浅浅一笑,但这笑容和他过去所展现的笑容意义不同。

“您说要问一件事,却有好多项目。”

“基本上是一件吧!告诉我吧。”

“我会的,但是您要先答应我提出的条件。”

康正立刻明白加贺的意图。

“链条锁吗?”

“正是。如果链条锁的事您愿意坦白,任何事情我都愿意告诉您。”

“要是为这件事作证,就等于是亮出我手上所有的牌了。”

“那不是很好吗?只是由警方来代替您办案而已。”

“没有人能代替我。”康正拿竹签沾了酱汁,在盘子上写了园子两个字。

“我为甚么会盯上弓场佳世子——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可以说是我最有力的王牌,所以我不能无条件地向您摊牌。”

“我听说照片和一般的不同,是从录像带印出来的。”

“诱导诘问是拐不到我的。”加贺得意地笑了笑,在康正的玻璃杯里倒啤酒。啤酒瓶空了,他又叫了一瓶。

“你和弓场佳世子谈过了吗?”康正决定换一个角度进攻。

“没有。”

“没谈过就先监视吗?简直就像早就知道她有男人似的。”

“虽然我事先并不知情,但我想应该还有另一个人牵涉在内。”

“为甚么?”

“因为弓场不是凶手,至少她不是单独犯案。”

加贺笃定的语气让康正上身略为后退。

“是因为弓场不会喝酒吗?”

“那也是原因之一。”

“原因之一?怎么说?”

“她虽然长得漂亮,身材又好,但有个唯一的缺点。说缺点好像有点可怜。”

“太矮?”

“对。”

“你是指OK绷,是吧。”

康正一说完,加贺拿着玻璃杯的手便直接伸出食指指向他。“厉害,您果然已经注意到了?”

“你也是啊。”康正突然有种想拿酒杯碰杯的心情,却因为觉得太做作而作罢。

加贺以烤鸡肉串下酒,又默默喝了啤酒之后,以一副信口说来的语气问:“结果凶手还是佃?”听起来就像这根本不是甚么大问题般。

“你说呢?”康正规避问题。

“看来您还没有决定性的根据。”

“你呢?”

“我还落后和泉先生好几圈呢。”加贺缩起脖子。“刚才您和佃谈了些甚么?”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你都不肯把我想知道的事告诉我了。”

一听这话,加贺笑得抖动了肩膀,在自己的玻璃杯里倒了啤酒。至少在外人看来,与康正谈话似乎让他乐在其中。康正因此感到像在被捉弄着。

“告诉你一件好事。他有不在场证明。”

“哦?”加贺睁大了眼睛。“甚么样的证明?”

康正简单地将佃主张的不在场证明说明一遍。即他九点多从公司回来,九点半到半夜一点之间,替暂时借放在家的花画了一幅画,一点到两点与同栋公寓的朋友闲聊。也不忘附带说明,那位朋友亲眼看见那幅几近完成的画作。

“你也知道吧?住园子隔壁那位女子说,不到十二点时听到男女的说话声。但如果不设法破解这个不在场证明,就得不到男子就是佃的结论。”

“这真是个棘手的障碍。”加贺说。但是从他的表情看得出,他其实对描述这个不在场证明的康正,远较不在场证明本身更感兴趣。“而您已经突破了这个障碍,所以您刚才是为了向佃宣告这件事,才到佃的公寓去的吧?”

“你说呢?”

“很遗憾,佃变了甚么戏法,此刻我破解不了,我想手法一定很高明。不过听了您刚才的话,我注意到的反而是他没有两点以后的不在场证明。推定和泉小姐的死亡时刻范围相当大,所以行凶时间也可能是两点以后。只是刚好有隔壁邻居作证,他拿作画时间当作不在场证明才有用,否则就派不上甚么用场了。”

“这一点我也注意到了。佃说他不会开车,因此主张他在深夜出门不方便……”

“搭出租车对凶手而言虽然危险,但刑警并没有傻到因为这样就认为凶手不会搭出租车了。”

“我也这么想。而这一点佃应该也想得到吧,所以也许他是故意的。”

“故意的?”

“一般人没有半夜两点以后的不在场证明是当然的,有反而不自然。这是常识,也许他也想到了。”

原来如此——刑警说着点点头。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不知不觉间店里的客人多了起来。

“和泉先生,”加贺的语气变得有些郑重,“您很了不起。您瞬间判断、推理的能力,以及决心和毅力,都令我由衷敬佩。”

“你是怎么了?突然说起这种话。”

“您将这些能力用来追求真相,对此我无话可说。但您不应该用在报仇上。”

“我不想谈这些。”康正将玻璃杯放在桌上,发出了声响。

“这很重要。您应该不是会流于感情用事而迷失自己的人。至少您不适合这么做。”

“别说了,你又了解我多少?”

“几乎甚么都不了解。但有件事我倒是知道。三年前,您负责处理的车祸当中,有一件是一个当过暴走族的年轻人开车,在红灯时高速冲进十字路口,撞上一名上班族开的车,上班族因此身亡。每个人都深信车祸的原因是年轻人闯红灯,但您却仔细调查目击者的证词和红绿灯的间隔,查出车祸发生在双方的灯号都显示为红灯的那一瞬间。换句话说,上班族也有错,他在灯号还没变绿之前就启动了。这件事听说也遭到死者家人抗议,质问难道警方是站在暴走族那一边吗?对于这些抗议,您说您的工作并不是决定该处罚谁,而是调查为甚么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事实上,那个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后来便改良了。”

“我不知道你是听谁说的,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康正把玩着手里的空玻璃杯。

“这件事可以看出您真正的为人。无论是车祸还是命案,本质是不变的。我不会叫您不要恨凶手,我也知道有时候这会成为一种动力,但是这样的动力应该投注在查明真相上。”

“我叫你别说了,我不想听这些。”

“那么我这么说好了。您计划报仇这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我相信您一定会回心转意。但如果我判断事情将会无可挽回,那么我会不惜一切地阻止您报仇。”

“我记住了。”

两人对看了好几秒。也许是因为喝了酒,加贺的眼睛有点充血。

店门开了,两个看似上班族的人探头进来。此时店里已经客满了。

“差不多该走了!”说完,笑容又回到加贺脸上。“这家店不错吧!希望下次还有机会一起来。”

这句话背后似乎托付了这样的恳求:请你不要明知故犯。

 

 

康正先去采购了一些东西,才到园子的住处。他买了十公尺的电线、两个电插头、两个台灯用的中间开关,还有一组螺丝起子和一把钳子,以及一瓶阿摩尼亚。

康正一进屋,因为没有任何声音太安静,便打开电视机。他操作着遥控器,费了点力才弄清楚哪个代码能看到甚么节目,因为爱知县和东京的频道完全不同。后来搞清楚1是NHK,便停在那一台。

康正在寝室盘腿坐下,开始作业。首先把电线剪成两段,分成两条五公尺的电线,然后分别将其中一头接上插头。接着又在距离插头一公尺左右的地方把电线剪断,再用中间开关将两段连接起来。

装这个开关时,电视新闻正报导一桩命案。案件发生在杉并区,凶手疑似与上个月在练马发生的粉领族命案是同一人。凶手从阳台入侵,以绳索勒毙睡梦中的女子,偷走值钱的物品逃走。报导中并未提及被害人是否遭到性侵。

康正心想,这下练马警察署又有得忙了。加贺能单独行动的时间应该也不多了。

方才与加贺的对话在脑海中响起。

我相信您——他这句话并非只是场面话。就像他所说的,若他真的有心要阻止康正报仇,这个时候应该就会采取对策。他没有这么做,无非是赌康正还有理性。

但是——康正心想——他还年轻,还不够了解人类这种生物。人类是更丑陋、更卑鄙,而且更软弱的。

康正决定把加贺恳切的话语从脑中驱逐,甚么都不想,专心作业。

事实上,时间所剩无几。加贺已查出有弓场佳世子这个人,而且也追溯到佃润一了。想必他轻易便会发现佃是园子的前男友。不,他很可能已经察觉了。园子的通讯录里的“计划美术”设计事务所,曾雇用一个名叫佃润一的人,这件事他相信加贺不会忘记。目前因为有链条锁这个问题,加贺无法任意采取行动,一旦他掌握到迫使佃承认行凶的证据,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呈报为杀人案。现在那个刑警手里一定掌握了些甚么。

康正判断今、明两天就是关键。此刻他之所以会进行这特殊的作业,也是基于这样的判断。

问题是,下一步该怎么走。

电视新闻结束,即将播放的是戏剧节目。康正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

过了一阵子,背后传来叩咚的声响,是玄关大门那里传来的。他回头去看。

好像有个东西被丢进了信箱。不一会儿,便听到关门声。应该是从隔壁那位自由女作家房间传来的。

康正站起来走过去,打开信箱。里面有一个小小的纸包。打开一看,是录音带,似乎录了好几首曲子。光看上面写的英文曲名,看不出音乐的类型。

里面还有一张纸条,写着“对不起,这是以前向令妹借的,一直忘了还”。

康正推测对方大概以为他不在。一般人当然会认为住在爱知县的哥哥不会经常往东京跑。

看着这卷录音带,康正忽然想到一个主意。他一面写一面想,花了大约十分钟左右,推敲这个临时起意有没有甚么严重的缺陷。通盘思量后,他认为即使不顺利,也不至于对今后的行动造成甚么后遗症。

他走出房间,按了邻居的门铃。

“哪位?”由于时间有点晚了,对方的声音很生硬。想必是因为外面很暗,透过防盗眼也看不清楚吧。

他说他是隔壁的和泉。对方“哦”了一声,声音听来安心了些。

“原来您在啊。”门开了,自由女作家露出开朗的脸。

“我在打盹,刚才才发现您把这个放在信箱里。”他出示了录音带。

“真对不起,应该要早点归还的。”她低头行了一礼。

“哪里,没关系。”康正略为踌躇后,说:“其实是有件事想麻烦您。”

“噢,”她略显困惑,“是甚么事?但愿我帮得上忙。”

“当然没问题,很简单的,是想请您帮忙打一通电话。”

“打电话……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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