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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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仔细的给杜小姐把了脉,若妊脉初时寸微小,呼吸五至,尺数脉滑疾重以手按之则散,则胎已三月。如今脉重按之不散,实足五六月胎息,或许小姐已有孕在先,他人只是不知道而已。”胡杏林望了眼杜员外。
“这不可能,小女蕙兰知书达理,中秋节前数月都在家操琴读书,从来都没有离家外出过。”杜员外断然说道。
“可否让我替小姐把下脉?”柳又槐问道。
“请跟我来。”杜员外领着他们穿过花廊来到了后院闺房,床榻丝帐内躺着个披头散发,面色暗黄的少女,双目无神的盯着房顶。
“蕙兰,别怕啊,郎中瞧病来了。”杜员外轻声细语的对女儿说着。
柳又槐探出手按切蕙兰腕上三关,须臾说道:“小姐脉象弦数且涩,单从母脉上看,实有三个月左右的身孕,可是子脉却显示出半年以上的胎息,而且铿锵有力如同成人,实在令人生疑。”
“那她到底是几个月身孕?”杜员外急切的问他。
“三个月。”柳又槐语气肯定。
“这说的什么话,既有半年以上的胎息,又说是怀孕只得三个月,这不是自相矛盾么。”有人在身后嘟囔着。
柳又槐未加理睬,以大拇指和食指掐住蕙兰中指根部两则,随即口中“咦”了一声,自语道:“‘两扇门’动,原来是外邪侵入所致。”
胡杏林在一旁接茬说:“老夫早就说是外邪风寒嘛。”
“柳先生,‘两扇门’是什么?”莫残不忌讳别人看低自己,不懂就问。
柳又槐赞许的望了莫残一眼,心道此人虚心诚实不耻下问,不像有些郎中滥竽充数却扮作清高。
“‘两扇门’是经外奇穴,大凡邪气入侵,此穴一定会有所反映。”他解释给莫残听。
“柳先生,小女的病可有的医?”杜员外小心翼翼的问道。
“先服一粒青囊丸,截住邪气再说。”柳又槐自药箱中摸出一枚青色的药丸,目光与莫残不期相遇,两人会意的一笑。
丫鬟端来碗水服侍着小姐吞下药丸,众郎中则回到了客厅内饮茶。
“久闻江湖铃医男用黄鹤丹女用青囊丸,包治百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胡杏林言语中颇有讥讽之意。
柳又槐听了也只是一笑置之。
众人闲聊之间,忽见丫鬟绿菊匆匆忙忙跑进来,面色紧张的说道:“老爷,不好了,小姐又发癫了。”
众人赶紧随杜员外回到了闺房内,见蕙兰躺在床上头发散乱面现青色,嘴里面吐着白沫,四肢在不停的抽搐着。
柳又槐大惊,急忙取出银针,分刺她的左右手合谷并印堂穴,行针片刻不见好转,遂加刺人中与神庭二穴,蕙兰这才缓缓的平静了下来,但依旧是神智不清,印堂正中呈现出一团青晕。
“柳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儿?”杜员外起疑道。
“天下百病各有不同,需辨证施治方可,若是一味的服用黄鹤青囊丸,不出事儿才怪呢。”胡杏林在一旁风言风语说道。
柳又槐揩去额头上的汗珠,疑惑的说道:“这不应该的呀,容我再查看‘两扇门’。”说罢,取出两根细细的毫针,轻轻捻入蕙兰的右手中指根侧。
两根毫针先是轻轻的抖跳了一下,紧接着便有节奏的摆动了起来,起先是左右摇晃着,后来便呈连续的颤抖状,如同琴弦一般。柳又槐手指按在蕙兰的手腕上,须臾,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了,冷汗一滴滴的落下。
“小姐的胎息狂躁怪异,绝非是一般的六邪侵体。”他沉吟说。
莫残上前按了下蕙兰小姐的手腕,见脉象不同于七绝脉中的任何一种,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起码没有生命危险。
“不是一般的六邪侵体,那会是什么?”有郎中问道。
柳又槐望了一眼杜员外,缓缓说道:“怕是有邪物上身了。”
胡杏林哈哈笑道:“江湖医生治不了病就说一些鬼话糊弄人,简直贻笑大方。”
杜员外此时也对柳又槐产生了怀疑。
莫残凑近床榻,以摄魂眼紧紧的盯住了蕙兰双眼,从她的双瞳中看进去,许久,终于发现黑瞳深处有一个蠕动着的黑色肉团,生有短短的四肢和一根扁平长尾,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
众郎中望着莫残奇怪的举动,都感到不解。
“杜员外,你家这是座老宅子吧?”莫残问道。
杜员外想了想,说:“这个祖屋还是前朝宣德年间的,大概已有近四百年了吧。”
“我可以四处看看吗?”
“当然可以,这就让人带你去。”杜员外吩咐家仆领着他四处转转。
莫残沿着青砖甬道一面走,同时注意观察着有哪些老树之类的,最后来到了后杂院,那里有一口古井。伏在井口朝下望去,水面距井口大约丈许,井沿经年累月被绳子磨出深深的沟槽,井壁则生满了青苔,看起来有年头了。
他发现这口古井的位置正好在杜小姐闺房的后窗下不远,直觉上感觉有古怪,寻思了片刻后回到客厅。
“杜员外,不知今晚可否借宿您家?”莫残问道。
杜员外感到莫残神神秘秘的于是先问他道:“莫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莫残回答说:“是的,但是需要夜里再观察,或许就能知道小姐的病因了。”
“哦,是这样,当然可以。”杜员外随即命人收拾出来一间客房,并吩咐预备晚餐。
“柳前辈可否也留下来,我可以向你请教些问题。”莫残邀请道。
“好,我也正想好好琢磨蕙兰小姐的病况呢。”柳又槐爽快的答应了。
城内的郎中都告辞离去,听得胡杏林临走时嘴里还小声嘟囔着:“这下子两人省去住店钱了。”
晚餐的酒菜很丰盛,柳又槐上座,莫残坐下手,杜员外作陪。
“莫先生,你发现了什么异常么?”柳又槐问道。
“是的,前辈说得没错,杜小姐确实是被邪物附身了。”
杜员外一听着急了,忙说:“先生快请讲,究竟是什么邪物?”
莫残说:“眼下还不清楚,今夜或许能有所发现。另外想问一下,杜小姐生病以来饮食习惯上可有什么异常的改变?”
“异常?”杜员外想了想说道,“丫鬟绿菊曾经说过有件奇怪的的事儿,有一次她发现蕙兰在房里捉蚊虫吃。”
是夜,一轮明月高悬,月色清凉如水,老宅子墙角不时传来“唧唧”的蟋蟀鸣叫声,人们都已经熟睡了。
客厅里,莫残和柳又槐以及杜员外三人饮茶等待着。
莫残看了看天色,说道:“亥子交更已过,可以去瞧瞧了。”说罢带头来到了后院。
淡淡的月光洒在古井上,显得苍凉和静谧。
莫残睁大了瞳孔,注意观察井口的动静。过了一会儿,古井内缓缓升腾起白色的雾气,越积越浓,渐渐的在井沿上凝聚成一个虾蟆形状的白色气团,然后张嘴对着月华吸气吐纳。
而这些,柳又槐和杜员外两人谁都看不见。
原来是只虾蟆在作怪,莫残心想,杜家老宅已有四百年来,大概刚建此宅时就有这口水井了。尼哦说老宅古井老树最易集积阴气,久而久之老阴聚而成形,这口古井汲取了四百年的阴气幻化为一只虾蟆。
此刻,他终于想明白了,在蕙兰小姐黑瞳深处见到的那个长尾巴的黑色肉团,原来竟然就是一只虾蟆的幼虫,俗称“活师”。
莫残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神秘莫名的表情,这些都被柳又槐看在了眼里。
第三十五章 虾蟆活师
莫残知道了小姐的病因后心情豁然开朗,转过身来对杜员外说道:“明日请人设法弄一条活的毒蛇回来,小姐的病有治了。”
杜员外闻言大喜,连夜吩咐下人去办。
客房内,柳又槐等不及的问莫残:“莫先生,究竟怎么一回事儿,可否见告?”
莫残淡淡一笑,轻描淡写的说道:“我自幼与常人不同,有时候会看到一些古怪的东西。”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有这等本事,老夫从医数十载,尽管看病症猜得到起因,但却没有办法医治,实在是惭愧啊。”柳又槐啧啧叹息道。
“前辈是如何看出我年纪不大的?”莫残疑问道。
柳又槐笑道:“你的易容术很不到家啊,光是贴了胡子,可脸上连一丝皱纹都没有,皮肤光滑细腻,明眼人当然看得出来了。”
看来夏先生的方法糊弄不了人,莫残沮丧的想着。
“其实真正的易容术不同于化装,要达到面孔可以随意愿变形才算是能耐,当然只是少变老或者老变少,相貌还是本人,有些演戏的优伶就服用易容丹,一出两个多时辰的戏里可以从十几岁渐渐变为老人,成就了大红大紫的艺名。”
“真有易容丹么?”莫残好奇的询问道。
“当然有,不过识此术者大都秘而不传,因此世间常人都不知道而已。”
“前辈知道如何炮制这种易容丹吗?”
“略知一二。”柳又槐答道。
莫残虽然很想知道易容丹的秘方,但也明白自己与柳又槐萍水相逢,人家绝对不会轻易告诉外人的。
柳又槐看出莫残的心思,于是说:“老夫这里恰好珍藏有一副易容丹。”
莫残闻言心为之一动,试探着问道:“前辈,不知这易容丹卖么?”
柳又槐笑了:“此物千金难买,小兄弟果真想要?”
莫残红着脸点了点头。
柳又槐翻身下床,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布包,解开后里面有七粒黑色蜡封蜜丸。
“这就是老夫多年前从终南山一位高人隐士手中淘来的易容丹,原打算日后出什么事儿留给自己用的,没想到临到老了也没用的上,小兄弟若想要尽管拿去。”柳又槐慷慨的说道。
莫残愣住了,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果然,柳又槐接着说道:“如果方便的话,还请小兄弟坦诚相告,一解老夫心头之惑。你真的是自幼便能看到别人无法看见的东西吗?”
莫残点头道:“是的,前辈可以仔细的瞧下我的双瞳,是否异于常人?”
柳又槐探过头来,目光紧盯莫残的眼睛,果然那黑瞳比普通人要大上一圈,而且散发着幽幽乌光。
“原来世间真的天生有阴阳眼的人,”柳又槐心中释然,遂手中一递,“这七枚易容丹反正老夫也用不着,就送与小兄弟了。”
莫残急忙说:“无功不受禄,我这里还有些银票可以给你的。”
柳又槐摇摇头,道:“老夫岂是图利之人,小兄弟切莫如此,见你既然化装要掩饰本来面目,想必是有难言之隐,或许这东西正好用的上。”
“不瞒前辈说,我在官府那儿摊点事儿,因此想……”
“不必说了,老夫明白。”
莫残下床翻开自己的药箱,从底层拿出三粒蜡丸交给柳又槐,说道:“白色的是百虫仓,可治疗雀啄脉肝绝,青色的是鼋甲能医弹石脉肾绝,黑色的是还瞳子也可医治肝绝症,它们都是生长了数百年的药草炮制的。”
柳又槐闻言一惊:“你是说它们能医七绝脉么?”
“的确如此,请前辈收下。”
“唉,”柳又槐长叹一声,道,“这可是药中至宝啊,小兄弟如此慷慨,老夫也把易容丹的秘方告诉你吧。记好了,制作易容丹需每年的六月初六日觅取百岁老啄木鸟一只,用丹砂大青拌粟或饭或米喂之,坚持一年药不可间断。第二年,将鸟去毛捣烂加雄黄一钱,做成药丸七粒,每日清晨向着旭日和水吞服一丸,七日后,脸面就可以随时根据自己的意念变形了。”
“百岁啄木鸟?”莫残想这又是真药了。
柳又槐说:“是啊,一般到哪儿去找活过百年的啄木鸟呢,所以找到制作材料实属不易。小兄弟,你在后院古井那儿究竟看到了什么,可否见告?”
“是一只虾蟆。”莫残答道。
次日中午时分,家仆手拎着布袋回来了,总算弄到了一条活的土公蛇,又名草上飞,是当地山林里有名的毒蛇。所有的蛇类当中只有它是胎生的,其毒甚烈,咬足断足咬手断手,片刻全身便开始糜烂。七八月毒最盛时,经常啮树以泄其毒,小树片刻就会枯萎死亡,若是吐涎沫在草木之上,人沾染上便生疮身肿,称为蛇蟆疮,最是不易医治。
莫残让家仆斩去其头接了半碗新鲜的蛇血,然后端着来到了杜小姐的床前。
蕙兰躺在床上鼻子嗅了嗅,随即大喊大叫的发起癫来,无论怎样都不肯喝蛇血,杜员外无奈只得命人抓住她硬是强行灌了进去。
过了没多久,蕙兰开始呕吐,尽是一些污秽之物,然后昏睡了过去。
莫残翻开她的眼皮,往其瞳孔深处看去,那个黑色长尾的活师已经昏厥不动了,但是并没有彻底的消失,它仍然还在那里。
不可能呀,黑巫寮苗家女人喝了毒蛇血后,那只金蟾便被逼现形,杜小姐被附身的老阴聚形的虾蟆也理应散去才对,莫残心里百思不得其解。
“爹爹。”蕙兰小姐醒转过来轻轻喊了声。
杜员外大喜,热泪夺眶而出,这可是自生病以来女儿第一次叫爹。
柳又槐在一旁也是欣喜不已,这小兄弟果然很不一般,竟能以一碗蛇血救了杜小姐。
“爹爹,我饿了。”蕙兰坐起身来说道。
“好好,来人啊,快给小姐去拿。”杜员外赶紧吩咐下人去厨房。
可是莫残心里仍然觉得哪里不对,苗疆的那只金蟾乃是实体修炼了数百年,仍被一碗毒蛇血给逼出体外,古井中的虾蟆不过是阴气聚集而成,怎可能驱之不散呢?
“小兄弟,怎么啦,有什么不妥么?”柳又槐看着莫残忧心忡忡的样子悄声问道。
“那只虾蟆没有可能驱不掉的。”莫残皱起了眉头。
“你是说那虾蟆还在?”
“不,只是一只幼虫‘活师’而已。”
杜员外走近前来,口中不住的道谢:“莫先生,真乃神医啊,多少荆州城名医都束手无策,被你轻而易举的治好了,真不知要如何感谢才好。”
“杜员外,我想今晚再住一宿。”莫残决定今晚再去古井那儿瞧瞧。
“好好,只要你愿意住多久都行啊。”
杜员外当即命人准备酒宴,要好好款待这位外乡神医莫先生。
回到客房内,莫残和柳又槐讨论起杜小姐的病情。
“我看那只活师只是昏了,但它并没有死,也可能很快就会苏醒,那时杜小姐就会重新犯病的。”莫残说道。
“嗯,老夫觉得杜小姐脉象奇特,子母脉相悖,尤其是子脉来势汹汹,仿佛与母脉不是一路的,行医几十年头一次碰到这种怪事。”
“整件事情需要重新梳理一下,”莫残说道,“去年中秋杜小姐失踪了大半夜,三个月后发现怀孕,郎中说胎儿已足五个月,但杜员外十分肯定小姐失踪前数月都未离开过家门。前辈昨日诊脉已有六月胎息,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杜小姐在中秋前两个月就已经受孕,而且是在这所宅子里。若是排除家里的下人,就只有古井里的虾蟆最为可疑了,不过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只会附身,怎么可能令杜家小姐怀上孩子呢?”
“会不会是小姐有孕在身,虾蟆阴气侵入腹中,导致胎儿畸变而成了活师的模样?”柳又槐分析说道。
莫残想了想,提醒说道:“丫鬟绿菊说去年中秋之夜,在灯会上遇见个锦衣书生,她看了那人手上戴的绿戒指后便神智不清,随后小姐就失踪了,如果是那天夜里小姐受了孕,到现在也只有四个月而已。”
“是啊,总而言之,怎么算下来孕期都对不上。”柳又槐叹道。
晚宴上,杜家小姐听说是一名外乡来的神医救了自己,便亲自来给莫残敬酒。莫残盯着她的瞳孔看进去,发现那活师似乎有只小爪子微微动了下。
“杜小姐,我想问你点事儿。”莫残说道。
“神医尽管问,小女子知道的定会如实相告。”杜小姐答道。
“去年中秋之夜,有关那个锦衣中年书生,你能记起什么来吗?”
杜小姐面色微微一红说道:“那人大约有三十多岁,对人彬彬有礼,好像给我们看了他手上的一枚绿戒,后来……后来的事儿就记不清了。”
“再想想,他都说过些什么话?”
“好像说过他姓沈,是扬州府的富商,家里是做茶叶生意的,别的真想不起来了。”
夜里亥子交更之际,莫残与柳又槐悄悄溜出了房门来到了后院里。
月光下,那只虾蟆仍旧趴在在古井沿上,对着夜空呼吸吐纳着。
第三十六章 烟花三月下扬州
清晨,莫残找到杜员外请其去买几袋生石灰回来,他准备要清除掉那只虾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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