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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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出这种让人似懂非懂的话,完全是受素英讲起心里专家后受到的启发。我是一个举一反三的人,我已经发现找到记忆和痛苦一场对一个有心理创伤的人能起到治疗作用。

小弟现在当然不懂我的话。他说,什么叫,在黑暗中摸索?我说这话还没法让你懂,以后慢慢说吧。走,我们回去吃饭。

路上,我问他,和大家一起做事,好不好?他说好,我说以后巡夜时,我再带你出来,愿意吗?他说愿意。我说夜里坟山上很黑的,害怕吗?他说不怕。其实我提出这个问题时我已经觉得多余了,对于一个守过太平间的人,我在他面前说怕黑,真是小巫见大巫。

我之所以提出带他巡夜的事,是觉得他可以成为我再进阴宅去的帮手了。哑巴和我一起虽说可靠、忠实,但毕竟在交流上有些障碍,如果换上这个舌头会说话的家伙,关键时刻也许能助我一臂之力的。

回到住地,还没等到开饭,杨胡子先把我叫到院门外问道,刚才在山上,你和那小鬼的妈在说些什么?

我吃了一惊,这杨胡子果然在暗中盯着我呀。我说素英去给她以前的儿子烧纸,便和她聊了几句。我还告诉杨胡子,那小孩不是小鬼,以前的行为有点怪,看了医生,已好了。

杨胡子不屑地说,医生管这种事?凡小孩,要么是小鬼,要么和小鬼有关系,不然民间为什么说小孩子通灵呢。你帮我看着点那小鬼吧,他要再到这里来,你只管赶他走。他上次抱住我的腿,我那只腿痛了好多天,我擦了不少香灰后才好一些。

我说,放心吧,那小孩不会再来这里了。

他说,你可别那样说。昨天夜里,我还被小鬼抱住腿呢。并且,实话对你讲吧,那小鬼是从你的屋里出来的,看见我后便扑上来,抱住我的腿又抓又咬,还吸我的血。而你站在旁边不但不帮我,还拍手说抓得好。你说这是梦吧,可我醒来后,腿上真的被抓破了。说到这里,杨胡子提起裤管给我看,在小腿内侧,果然有一条被指甲抓破的痕迹。

杨胡子的梦让我吃惊。不是他梦见的小鬼如何厉害,而是他梦见这小鬼是我放出来的,而我还鼓励小鬼抓他。这说明他对我的疑心已很大了。当然,他坦白地对我讲这个梦,说明他对我的疑心他自己还不明晰,用术语来说这疑心更多在他的潜意识中,因此,我想法阻止他疑心还来得及。

于是我对杨胡子说,这只是一个梦,你别太在意,那腿上也许是你自己在梦中抓破的。至于你梦见我在场,告诉你吧,我在医院时学过解梦,梦是反的,你梦见我表明在关键时刻只有我能帮助你。不管怎样,素英家的那个小鬼,若是敢再来缠你,我一定提起他甩出个八丈远。

我的话终于让杨胡子开心了。他笑了笑说,不过,我还是得到我父母坟前烧点香,让他们保佑我不受小鬼的纠缠。

这天晚上,我把这事讲给叶子听,她也听笑了。她说,把素英的孩子甩出八丈远,你敢吗?我说,哄哄杨胡子嘛。人不管长多大,在某些方面仍是小孩子,哄哄他就高兴。叶子说,哦,你有时也在哄我吧。我赶紧声明,谁能哄你呢,就凭你看过那么多书,我在你面前只能算小学生,学生哄老师,你听过吗?叶子说,你看,这不就开始哄我了。

我和叶子都同时笑了起来。此时我们正坐在露台上,夜很黑,但还能分辨出右侧是坟山,左侧是墓园迎向外面的那条土路。在路的远处有车灯亮了一会儿又熄了,我估计那是村长住家的方向。于是我问叶子道,莲子来找你,借了什么书走啊。她说,她其实是找我聊天来的。她参观我的房子,又在露台上看了很久。我说,不好意思,问你一件女人的事,莲子怀上孩子了吗?叶子说,你怎么关心这事呀,莲子和我讲了很多,但我不给你讲,只是,莲子想要孩子,可能没希望了。

这时,突然起了风,露台晾衣绳上的衣物也飘飘扬扬起来。叶子站起身,一边收衣服一边说,我这人,老是忘记收衣服…嗯,晾在这里的一个胸罩怎么不见了,可能是被风吹到露台下面去了吧。

我突然想挣一挣表现,于是对叶子说,把电筒给我,我去下面看看,一定帮你找回来。

我拿了电筒下楼,出了院门,贴着围墙向房子的后面绕过去。我们住的小楼三面是围墙,背后便是连着坟山的坡地了。我到了楼后,这里有很多树,我用手电光在这些树下搜寻着。这时我听见了叶子正扒在露台边叫道,找着了吗?我抬起头,眼睛从粗大的树木间望上去,同时叫道,等一等,我正在找呢。

结果,我想挣到的表现没有挣到,我的收获仅仅是找到了一只袜子,有霉味,估计被风吹下来已经很久了。

重新上楼回到露台后,叶子分析说,可能是掉下去后,被那只黑猫叼走了。那只猫坏得很,更早的时候,她有条丝巾晾在这里被吹下去了,她当天没注意到,结果几天过后,她看见黑猫正在院门外拖着那条丝巾玩。我说,哼,哪天教训教训那只猫。叶子笑了,你看你,和猫什么气呀。

正在这时,忽听得杨胡子在楼下大叫,大许,接电话!

我吃了一惊。我在这里本来就没有人找我,何况是深夜。这只能是紫花打来的。可前两次都是在半夜时分,今天还不到半夜,可能是她真有事要和我说话吧。

叶子也判断说,是紫花。可是她的表情比我还紧张。她这状态感染了我,以致在暗黑中下楼时,每跨出一步都觉得脚下不踏实似的。

第十四章 阴宅的主人

下午,一辆小车开到墓园。我迎出院门去,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从车里出来。在他取下墨镜的一刹那,我惊了一下,这不正是刁师傅吗。但我很快镇定下来,因为尽管他在报社短暂的开过车,但从不认识我。何况我已经很久没刮过胡子了,我照镜子时对自己都觉得有点陌生。据袁女士讲,刁师傅现在正给她服侍的两位老人开车,他到这里来,也许是要买墓地吧。

我走上前去,像招呼任何客人一样地招呼他。他说,杨胡子在吗?快叫他出来,我要去看墓地。我说,杨胡子出去办事了,你是要买墓地吧,我带你上山去看也可以。他说,买什么买,早买好了的,后山高处最大的那一座。

原来,是那座大阴宅的主人派司机来察看了。我为难地说,你是要看有院墙上了锁的那座墓吧,我这里没有钥匙,你先进我们那里坐一坐,我立即让人去叫杨胡子回来。

杨胡子今天带着叶子去村长家了,说是研究这坟山山门的建造计划。带叶子去是让她作文学工作,形成的书面材料要报到公司总部去。

刁师傅跟着我走上通向院门的石阶,在跨进院门后,他突然站了下来,看了看院子和小楼说,算了,我还是在车上等吧,你们快点叫杨胡子回来就是。

我只得让小弟去村长家。小弟不熟悉路,我把他带到院门外,对着远处又指又说之后,他才说,好,我去试着找找吧。

我之所以自己没去找杨胡子,是想留在这里和刁师傅多聊聊。机会难得,了解一些这些阴宅的情况,对我会是有用的。

我从堂屋里提了一个热水瓶到车边去。刁师傅说是在车上等,实际是从车上拿了茶杯下来,坐在车外的空地上抽烟。我给他的茶杯加了水后,他对我明显热情起来,先自我介绍姓刁,然后又说你们这管理处太旧,走进院门就觉得一股阴气似的。我说是的,这房子院子都有些年代了,不过我们住惯了,不觉得有什么阴气的。他便说,该改建一下了。你看我们那座墓,比你们住的房子都漂亮吧。我说,那当然。你们买这墓,花了不少钱吧,他说,不算多,买地加建造,就花了一百多万元吧。

他说“就花了一百多万元”时口气轻松,好像这钱是从他口袋里掏出来的毛票。实际上,我知道他不过是受命于人开车的车夫,平时在主人面前可能大气也不敢吭一声,今天到了这偏僻之地,摆摆阔摆摆架子也让自己神气一回。

可能是坐累了吧,他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然后做举手伸腰的运动。他并不看我地问道,你是新来的吧?我半年前来过这里,没看见过你。我说,我刚来不久。他便停止了运动,转头盯着我问,工资高吧?我说不高,一月八百多块。他便连连说不可能不可能,像你这样聪聪明明的小伙子,工资不高不会来做这事。并且你们的坟地越卖越贵,老板若只给你们这点钱,也太狠了。我说,不狠能做老板吗。这话好像触动了他,他说,说得好。不过老板和老板也不同,我最早在运输公司开车,老板狠;后来在报社干过,老板稍好一点;现在我给董事长家里开车,日子就真好过了。他这话无意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说完后,可能自己也觉得和我的距离缩小了一些吧,他抽出一支烟丢给我说,哥们儿,来一支。

有了这气氛,谈话就容易了。我正准备问他以前来看墓发现过异样没有,他却转身去了车后。他打开后备厢说,来,我们一起把这些东西搬进屋里去。

很快,三箱香蜡纸钱和鞭炮被搬进了堂屋。他拍了拍手转身又逃到了院门外,我跟出来,和他一边往停车处走,一边问既是空坟搬这东西来干什么。

他说,明天是七月半,你不记得呀,常言道,七月半,鬼乱窜。阎王爷这天给鬼放假,孤魂野鬼都出来了。所以我们要在那墓的围墙一带都烧上香蜡纸钱,把孤魂野鬼招待好了,他们才不会进到里面去捣乱。据说五六年前,这墓刚建好不久时,里面就闹过鬼呢…

他说到这里时停了下来,因为杨胡子和叶子正从路上走过来了。话到节骨眼上被打断让我很遗憾,不过没什么,上山去后总还有机会再问他个详细的。

然而,杨胡子没有让我跟上山去,他说,大许你还是回屋守着电话去吧,我和叶子陪刁师傅去看墓。

我只好回到堂屋门口坐下,灰溜溜地看着被太阳斜射着的院子。小弟今天的任务是整理墙角的那间工具房,还铲出围墙根一带的青苔,正如外来人所说,这里的阴气重,墙根的青苔长得和男人下巴上的胡须一样快。

我望着院子和院门,心里想着刁师傅下山以后,怎样取得和他再聊一会儿的机会。五六年前阴宅里闹过鬼,这和梅子的死亡时间刚好相符,看来,我的判断越来越接近真相了。

那只黑猫不知什么时候已出现在院子里。它叼着一个黑糊糊的东西,把这东西放在地上后,又去扑它,然后又叼起来放在地上,看来,这猫在演习捉老鼠呢。我走了过去,看清了这黑糊糊的东西是一只冥鞋。我用脚踢了一下它,然后弯腰拾起来看,我确定这就是以前出现在我床上的那只冥鞋。后来我把它扔到了叶子的门外,再后来它就无影无踪了。原来,这一切都是黑猫在搞鬼,它当初不知从哪里把这东西叼进我屋里,吓得我差点魂飞魄散。它还叼过叶子的丝巾在院门外玩,我想它要是把那条丝巾叼进我屋里的话,又会是一场怎样的恐怖的呢。我拿着这只已被它撕咬得烂糟糟的冥鞋,俯身对它说,你是一只鬼猫。可它不在乎,对着我“喵喵”叫了两声,然后一转身射到院墙上去了。

小弟走过来问道,你拿的是什么?我递给他看,他说,冥鞋,小弟对这类东西当然不陌生。我把这可怕的东西塞进了厨房的柴灶里,又加进一把草,点燃后把它烧了。当初杨胡子烧坟边的青藤就是这干的,火能消灭一切。

我走到院子里,小弟说,我还看见那只猫叼过一只丝袜。我说,那是叶子晾在露台上被风吹下去的。昨天还吹掉了一只胸罩,你注意一下,看这猫哪天把它叼出来。

也许我这话说得较快的缘故吧,小弟没听清楚,他问,你说吹掉了什么呢?我说,胸罩。小弟的脸刷地一下红了,他低头看地面,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然后,他“哦”了一声,拿起铲子去墙边铲青苔去了。

小弟的决定让我突然起了疑心。那一次,我打蛇时把露台上的晾衣绳打断,掉在地上的衣物我让小弟去洗,那里面就有胸罩什么的,叶子后来为此还指责过我,可我当时真是一点儿也没想那么多。会不会,小弟在洗这些衣物时便动了心。然后,在昨天终于攀上露台去偷了胸罩。这是可能的,以小弟十九岁的年龄,以他羞怯得和女孩没有交往,作出这种事合乎逻辑。当然,要认定这事,我还得去楼后或露台上看一看,那里有很多树,是不是有容易攀登而直抵露台的树丫,对这事,我以前可从没在意过。

正在这时,杨胡子和叶子进院门来了,外面同时响起了汽车的发动声。我想完了,一次重要的机会又失去了。我问杨胡子道,刁师傅看过墓了?杨胡子大为恼火地说,看过了,可围墙飞檐上的那处破损让他指责了我们半天。唉,没想到他今天会来,下来后得赶快找泥瓦匠把它补上。

此时已近黄昏,周妈已抱了一大抱柴草从院门外进来,她准备做晚饭了。我走到院门口,抬头却看见那辆车还停在那里,车头的引擎盖已掀开,刁师傅正在忙着修车呢。

我走过去问道,怎么,车坏了?刁师傅将手中的扳手“叭”一声扔到地上,恼怒地说,你们这是什么鬼地方,我上次来,车停在这里就坏,修了两小时才修好。这次更糟了,坏得不让我走了。

刁师傅说完后便掏出手机来打电话,当然打不通。我说这一带屏障,没有信号。他又气得差点甩手机。

接下来,他只得跟着我进屋来用座机通电话。他在电话里叫了一声赵董后,便说了一大通关于修车的比较专业的话,最后,他“嗯嗯”了几声,失望地放下了电话。

刁师傅只能留在这里过夜了,因为汽车修理工明天才来得了。杨胡子热情地对他说,没关系,我们楼上还有一间客房,住在这里安静得很。刁师傅想了想说,不行不行。说实话吧,我不敢住在这里。我来时看见一个小镇的,我去镇上住。杨胡子为难地说,那可有十来里路呀。刁师傅说,再远我也去那里。

于是,杨胡子只得安排我陪刁师傅去镇上住一夜。我大喜过望。看看天正在黑下来,刁师傅催我立即上路。杨胡子留他吃晚饭,他说不用了不用了,一边说一边已走出了院门。

走到西河镇时天早已全黑,我把刁师傅带到了紫花的店里。餐馆里亮着灯,但没有客人。紫花和她哥嫂对我们的到来既意外又高兴。昨天夜里,紫花打电话找我也许就是一个预兆。只是在电话里我并没和紫花说上话。也许等电话的时候久了,我拿起电话时,只听见两个女人的声音在争执。一个说,把电话放了,你怎么老往墓园打电话呀。另一个说,嫂子,让我问问吧,他是从城里过来的人,他知道邮局为什么不取包裹给我。嫂子的声音说,包裹包裹,我看你都快想疯了。接下来有两人拉扯的声音,再接下来电话就断了。

我和刁师傅先上楼看房间,然后下来吃晚饭。看房间时,他的眉头皱在了一起但也只得叹口气说,没办法,就住这里了,这总比谁在坟堆边上好。

吃饭时,我们要了当地的特产,竹笋、菌子、腊肉、还有那种好吃的野菜。刁师傅还要了酒,这正合我意。人一喝酒话就多,不愁他不把阴宅闹鬼的事对我讲个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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