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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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妈的真能折腾,这么隐蔽的入口都被你找着了。”我蹭着冰冷的墙壁,螃蟹一样往缝隙里钻。胖子站在莲花座底下,缩着肚子、扬着脑袋说:“这叫职业敏感。快瞧瞧,我看着眼熟,将军墓里是不是也有这么一幅画?”
壁画自上而下浑然天成,夔纹盘踞右角,五彩斑斓的巨夔呈现出一股摧城压顶的气势。中卷绘有祥云,卷尾则是我们熟悉的沙海斩龙图。
“上边好像还有,看不清了。”我高举手臂,几乎要超过头顶。但墙面壁画实在过于庞大,想看清全貌起码要爬到佛头的位置。
胖子说:“咱们又不搞科研,看不清就算了呗。咱们抓紧进地宫才是正事。”
“你没觉得这间献殿有点不对劲吗?”
“当然不对劲了,这么大的地方,一件古董都没有。你不是一直说镇库在古代属于重工业城市吗?我怎么瞧不出它有哪点繁华的样子。”
“钱串子脑袋,就不能想点别的,没发现这壁画一点都不对称吗?”精绝文化很大程度上受到了中土影响,特别在庙、寺、殿这种具有深层寓意的建筑铺排上,尤其讲求章法,以对称为美。大佛背后的壁画斜对着大门,怎么看怎么别扭。我绕到佛像前边,伸手指着对面的空墙解释,“照理说这片不该留白。”
“言之有理!”胖子走到白墙前,什么都不问,用力抹了一把,“老胡,外面刷了石灰粉,有人把墙面给涂了。”
“剥了。”我对被掩盖的壁画忽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好奇,说不定它能够为我们解释深藏在死城中的秘密。
“难度忒大了点。”胖子抬手比画道,“少说也有二十来米,怎么剥?”
“蚊子再小也是肉,从底下的开始,先把咱们眼前这片收拾出来。”手头没有工具,只好就地取材。我跺了跺脚下的石砖,举起铁铲碎了一块。两个各自挑选了锋利尖薄的碎片,开始清理被石灰涂抹过的墙面。
因为年月久远,很多地方早已干裂,一副即将剥落的模样,刮墙需要极大的耐心,我浑身是汗,半天才清出小半张图面。壁画色泽艳丽,笔锋奔放,与以往发现的精绝壁有着明显的区别。这些壁画丝毫没有受到石灰腐蚀,虽然无法看透全貌,但联系前后,隐约能看出壁画所描述的是一处祭拜时的场景。祭台高悬于半空中,座下跪有两排金衣僧人,垂首闭目,个个神色肃穆,透露着庄严悲凉之意。胖子后退了几步,撂下砖片说:“再往上,够不着了。他们拜的是什么玩意儿,一个个跟死了爹似的哭丧着脸。”
“蛇龙国的宣道僧,”我在薛二爷的藏书中读到不少文献,蛇龙国又叫呾叉始罗,从地理位置上来看位于现今的巴基斯坦附近。在诸多蛇龙国的传说中,最为著名的就是关于镇群王屠蛇的故事。镇群王的父亲死于毒蛇的利牙。为了复仇,他举行了全国范围内的蛇祭大会,誓要斩尽呾叉始罗内所有的毒蛇。“他们远道而来,是为了弘法诵经,至于画中祭台上所供奉的东西就不得而知了。”
“你说,是不是他们把本国的蛇杀光了,所以那个虐蛇狂人镇群王就把他们给派出来,去别的国家宣讲蛇害。”胖子推敲说,“你看啊,镇库,镇群,就差了一个字。傻子都能看出来,两者之间肯定有联系啊!”
“镇群、镇库都是音译词,做不得准。但考古队发现的龙骨或许真与呾叉始罗的蛇患有关。镇库周围出现的巨蛇很有可能是宣道僧带来的入侵品种。这里的沙漠环境与它们的故乡出奇的相似,经过物种杂交后,凶猛的蛇群迅速繁衍,有如天降,眨眼间给镇库百姓带来了冲击性的灾难。”
“果然如此,那克驽多将军可不光是民族英雄,该给他换个墓志铭:爱国斗士。”胖子试着跳起来,打算抠掉覆盖在墙壁高处的石灰。我对祭台上供奉的物品也充满了好奇心,蹲下身拍了拍肩膀,让胖子踩上去。
我扶着他的小腿,好不容易站了起来。胖子一手顶着墙壁,一手举起砖片,小心翼翼地刮开了高处的石灰层。白花花的石灰粉不停地撒下来,我只好低下头,迫不及待地问他上面到底画了些什么。
“嘿,邪乎了。这台子要通天啊!”胖子低头对我说,“还是柱子,没到顶呢。”我放下胖子,连退了好几步才看清新刮出来的墙面。本以为祭台上端应该奉有物品,不想壁画中露出来的依旧是笔直的柱子,祭台仿佛没有边际的金箍棒,一路冲上了房顶。
我想了想,献殿整体高度在二十米左右,壁画中的祭台再高也该有个限度,实在不行可以通过后面的铁塔,落到屋顶上,直接揭开墙面顶端的石灰层。可眼下,我无法确定画中的祭台到底有多高,最糟的情况就是正好卡在半空中,我们手头没有称手的绳索,那种上下不能的位置,根本接触不到。胖子似乎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他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整个墙面刮开,一劳永逸。
“算了,考古研究不是咱们的工作,老揣躺着呢,先进地宫,救人要紧。”我不想继续耽搁下去,扛起老揣,将他安置在大佛身后的缝隙中。
胖子看着老揣,忍不住对我说:“老胡,容我说句不好听的,咱们连要找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你真觉得他还有救吗?”
我发愣了,胖子这个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往往直指要害。我们在找什么?
灵丹妙药?
一只黑瓶?
一捧黄沙?
一封几十年前的遗书,当真能救活一条人命?
这些我都不确定,我从出发的那一刻就拼命试图无视这些问题。如今老揣就躺在面前,看上去与死人无异。想到这些,我甚至没有勇气去确认他是不是还在喘气。巨大的无力感包围了我。我忽然觉得又回到了多年前,回到了戈壁荒漠,回到了精绝古城,那时候的我与如今一样,信心满满,却眼看着一条条人命被夺走,到最后谁也救不了。
“老胡!老胡!”我的脸颊忽然一阵麻疼,抖了个激灵才反应过来;胖子连甩了我两个大耳光,满脸忧愁道,“你他妈的又在瞎思考什么,老子随便问问,你还当真了。”
“有水吗?”我伸手掏水壶,发现已经空了。
胖子趴在老揣胸口上听了一会儿:“怦怦直跳,坚挺着呢。你想好了吗,怎么进地宫?”
“入口一般都在后殿压着,我看过这里的风水,咱们去后边,地宫入口应该在嵌铁宝塔底下。如果我看得没错,那地宫与献殿的格局相同,两者以铁塔为轴线形成一个直角镜面,地上地下一阴一阳。”
“那还等个屁,走啊,进塔。”
“我还担心另外一件事,Shirley杨一直没有出现,依她的性子,怎么着也该留下点信息。”
“要不我先下去,你在外边继续等她?”
“不,还是一起走。”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和胖子一起行动。Shirley杨如果平安抵达集合点,见了眼前的情况自然会下去找我们。根本没有必要浪费人手特意留在外面等她。
决定进塔之后,我们一刻也没耽搁,立刻转身离开献殿。我心中对壁画中隐藏的秘密始终留有牵挂,没弄清祭台上到底陈列何物,心头就像被猫抓了一样,十分不痛快。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就在这时,墙面忽然模糊起来,大量白色的石灰粉唰唰地往下掉。我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直到胖子抓住我大喊:“地震了,房子在晃!”
我反握着他,两人稳住了身形,耳边传来了嘈杂的轰鸣,我仔细辨听立刻反应过来:不是地震!
持续性的震感虽然谈不上多剧烈,但在一座千年的死城中忽然产生如此大规模的动静,实在叫人匪夷所思,再加上从外边传来的震耳欲聋的轰隆隆的机械声,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个时候根本来不及思考,扶着墙一路晃晃荡荡地冲到了门口。我和胖子分作两边,藏身献殿大门左右。大殿外头灯火通明,滚滚黄沙如同海面上的巨浪不断地翻滚,朝着大殿一路呼啸而来。巨大的轰鸣声吵得人脑仁生疼。
“操!外面怎么回事?”胖子转过身去,惊恐地看着我。
我弯起胳膊挡在面前,继续探头查探。外面虽然依旧黄沙盖天,但我心里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惊慌,看得更加仔细。雪白刺眼的灯火来自沙暴背后的黑影,瞧轮廓有点像火车头,我大致数了一下,起码有四五台这样的庞然巨物正有条不紊地朝着献殿驶来,难怪会引起地动山摇般的震动。不知何时,胖子也站了出来,他单手撑在门柱上,努力保持着平衡,眯着眼睛盯了一会儿,对我说道:“还看个什么劲儿,咱们撤。”
“不急,看看什么来路。”能在南疆老林里闹出这么大动静,显然是有备而来,说不定和栅栏营地里的盗墓贼有关。
胖子急了,顾不上风沙,拉着我一路往里跑:“还来劲了,瞧那架势绝对不是什么善茬儿,咱还带着病患。有多远跑多远,先进地宫躲一躲。”
他说得有理有据。我不敢托大,急忙冲到了铁塔底下,开始寻找地宫入口。我沿着大佛边缘摸索敲打,果然找到了中空的地砖暗门。我竖起工兵铲,用边角照着接缝处死命插了下去,胖子接过手,又连撬了好几下,险些把虎口给震裂了,两人合力之下,总算打开了暗道的一角。这个时候,外边轰隆隆的鸣响逐渐停止了。我心说大事不妙,那群孙子已经到门口了。
“继续挖呀,找到了洞口了,还等什么。”胖子推了我一把。我看着漆黑的暗道,犹豫了。
“快走!”我拽起胖子迅速地挤进了大佛背后的缝隙。
“你疯了?地宫就在眼前,这不是便宜别人了吗?”胖子急得握起了拳头,估计下一秒就该揍人了。
“别出声!听我的。”我“嘘”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解释,耳畔忽然炸开了花,无数子弹像下雨一样落在我们身旁,“砰砰砰”的枪声不绝于耳,响彻了整座铁塔。暴雨般的扫射继续了数分钟,紧接着又传来一阵杂乱有力的脚步声。我和胖子对了个眼色,屏住呼吸,偷偷观察起外边的形势。
漆黑的塔楼内硝烟弥漫,除了走路的声音,还有嘎吱嘎吱的金属声,两道刺眼的白光“啪”地从高处打了下来。我以为自己暴露了,险些叫出声。塔楼边角处不知何时搭起两座脚手架,架上扣着脸盆大的探照灯,将铁塔内部照得雪亮。二十来条壮汉,清一色的迷彩装,身上背着枪,腰间别着手雷。瞧架势,跟打仗差不离。人群中,有一个特别显眼的,留着八字胡,头戴小毡帽,我一眼就认出此人,正是绿海集市上那个卖龙骨的小贩,他走路一瘸一拐,衣服上沾满了泥土,腿上打着绷带,透出一股猩红,隔了老远都能看见他脸颊上的汗珠。
“兵总,兵总,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来过这里,求您开恩。”卖龙骨的小贩捂着腿艰难地跪了下来,朝人群大力地叩首作揖。
这时,一个人走上前,穿着打扮与其他迷彩服无异,但胸前挂有两道勋章。此人生得精瘦,面如酱色,浓眉虎眼,看上去四十岁不到,浑身散发着煞气。他来到小贩边上,信手点了根烟。
“你再说一遍。”
“我,我,”小贩抬头对他殷切道,“我信了他们的邪,我贪财,我对不住兵总,我手上的货都吐出来了。可这地方我真没来过,我这样的小虾米能知道些什么?求您给个机会,放我一条生路。当牛做马,什么都行。”
“带上来。”点烟的人挥了挥手,人群散出一条道。两个配枪的汉子,拖着一个半瘫半软的人走上前,重重地摔在了他们面前。
那人倒在地上,头发花白,满脸是血,看衣着与这伙人应该是同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伤成这副模样。
胖子偷偷地捏了我一把,悄声说:“我认识那个白毛的,在栅栏营地里,就是他带头抓了老子。”
“狗日的东西,有种弄死你爷爷。”白发老人忽然坐了起来,他左边的脸已经烂得不成人形,眼眶肿成了球,右边的眼珠子瞪得老大,死死地盯着那个抽烟的兵总。
我又看了几眼,对此人印象全无。胖子接着说:“错不了,五十多岁,山东口音。就是这老东西。他妈的,当初挺神气,怎么落到这步田地。”
“黑吃黑,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对这伙人的身份没有半点兴趣,心有唯一担心的是Shirley杨的安危,她无故失踪,会不会和这伙亡命之徒有关?想到这里,我几乎忍不住要跳出去拼命。
胖子大概看出我的脸色不对劲,压着嗓门儿劝说道:“你少跟那瞎琢磨。Shirley杨什么身手,对付他们绰绰有余。先别冲动,咱们看准形势再出手。”
这个时候,又有三个人自顾自地从人堆中钻了出来。其中一个戴着厚瓶底眼镜的中年男人径直走到叼烟的兵总面前说:“有人来过,壁画和地宫的入口都被打开了。让你手下那些人机灵点。”
“沙老师,你可别耍心眼。方圆百十里都是我的人,苍蝇进来还得叩个响儿呢。”
“爱信不信。”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子提溜着木板箱,蹦蹦跳跳地追了上来,站在那位李老师边上说,“墙面是个细致活儿,清起来可麻烦了,没有半个钟头下不来。”
兵总不满道:“等这么久?地宫不是有了吗?为什么还要等!”他指着地砖上的窟窿,对手下说,“来几个人,掀了它。”
男学生瞪起眼睛要发话,被另外一个短发年轻女人拦住了。她笑眯眯地看着地宫的入口说:“让他们下,多几个蹚雷的,又碍不着咱们的事。”
她这一说,几个挖洞的都愣住了,坐在地上的白发老头放声大笑。兵总咬牙切齿:“老沙,待会儿进了地宫,黑灯瞎火,子弹可不长眼睛,管好你的人。”
“小四!”沙老师喝了一声,“你们两个过来,别添乱。”
兵总还嫌不够威风,狠狠踹了小贩一脚:“你没走漏风声,那地宫的门为什么开了?说,除了郭瘸子,还有谁?”
“我真不知道,”小贩眼泪鼻涕流了一把,他拽着旁边的白发老人说,“老郭,老郭,你给我做个证。我只管带路和运货。当初吞兵总的货,也是那群狗东西的主意。我最后连一毛钱都没收着,前后总共均了块破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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