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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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话 占婆的王

众人只觉心惊肉跳,脚底下像灌了铅似的拔不动腿,眼怔怔看着绿色坟墓,或者说是那个早就死了千年的占婆王,从他们面前躲入石门,就此消失在了黑暗深处。

罗大舌头使劲揉了揉眼睛:“是不是我他妈看花眼了,你们瞧见没有?刚才是壁画里的那个古代人爬出来了……”

司马灰也是骇异难言:“绿色坟墓怎会生得与阿奴迦耶王绘像一模一样?”这普天底下的人,别看都是俩胳膊俩腿,却只有面貌最是不同,只因为各是父母所生,血脉渊源何止千支万派,哪能够完全一样?纵然是颜面相似得紧,但仔细看来,也自有少许不同之处,更何况是时代有别,毫无干涉的两个人,容貌又格外特殊,怎么可能如此酷似?

白磷手榴弹所产生的强烈烟火逐渐衰弱。黑暗不断侵蚀着隧道中残余的光线。司马灰见那盏宿营灯最多撑不过一两个小时,如果此时稍有胆怯,就会被困死在漆黑的地下,心想:“反正死活就是一条命,今天豁出去了,就算真有借尸还魂的厉鬼,也要跟它见个起落。”当下对三个同伙一招手,提着枪当先追了进去。

罗大舌头见阿脆吓得脸都青了,就替她壮胆说:“你用不着怕,咱手里的家伙也不是烧火棍子,这英国佬用的猎象枪确实厉害,不仅口径大、杀伤力强,霰弹的覆盖面也很广,倘若一枪轰出去,连犀牛也抵挡不住,要不是刚才没扫清射界。担心误伤了你们。我早就一枪把它崩碎了……”说着话就同阿脆一前一后爬进石门。

玉飞燕见了那三个亡命徒的举动,心想这可真是疯了,她稍稍犹豫了片刻。唯恐自己独自落在黑暗的隧道里,只好咬了咬牙,跟着司马灰一起行动。

众人都知道前方必有凶险,所以个个神经紧绷,屏气息声,刚刚钻过石门,便背靠石壁为依托,各自举枪戒备,做好了殊死相搏的准备。然而黑暗中静得出奇,远处隐隐有水流作响,像是有泉涌存在,此外别无动静,而先前躲进来的绿色坟墓也并未出现,宿营灯照不到五六米远,根本无法判断置身何地。

司马灰担心隧道里的鳄鱼尾随进来,待其余三人汇齐之后,就从内侧将石门重新推拢,同时发现那石门后也有浮雕,描绘着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浮出一条白蟒。占婆王侧卧于蟒背之上,脚边跪有两个手捧巨烛的奴隶,迎面则有一座九重古塔。

司马灰仅是在石壁浮雕上胡乱扫了两眼,一时也难解其意,随即借着宿营灯微弱昏暗的光亮察看周围地形。就见石壁森然,墙体都是用密密匝匝的人面石砖砌成。那无数冷漠呆板的脸孔,更加衬托出王权的神秘与恐怖。地面上散落着许多奇珍异宝,从黄金铸成的神像到用各种宝石雕琢的骷髅,被宿营灯一照,便泛出奇异的光芒。

众人亲眼看到绿色坟墓躲入此中,但跟踪进来,却扑了一空,只是感觉到这里似乎极是幽深空旷。司马灰正提着宿营灯逐步探索,灯体内的发光二极管却忽然熄灭,怎么敲打都亮不起来,也不知是出了什么故障。四周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绝望的阴影也随即笼上心头,他暗暗叫苦,怎么偏偏这节骨眼上灯坏了,可真是船遇风波折桨舵,马到悬崖断缰绳。

罗大舌头身边还带有一颗白磷手榴弹,如果利用其中的燃烧剂照明,大概可以维持十分钟左右,但是不到最后时刻谁也舍不得用。四个人落在黑暗中目不见物,只得冒死停在墙边,一是稍作喘息商量对策,二是那盏宿营灯灭得兀突,不像是电池耗尽,很可能只是灯体内的线路接触不良,探险队配备的宿营灯十分耐用,绝少轻易损坏,如果出现类似的故障,拆开来再重新装配一遍,便有可能再次恢复照明,司马灰让阿脆摸着黑拆开灯罩检查,看看能否重新让它亮起来。

司马灰一面握着枪提防黑暗里可能出现的意外,一面回想先前的遭遇,他原本打算将计就计,在隧道里找机会反客为主,解决掉一直潜伏在身边的致命威胁,否则受制于人的局面永远无法扭转。谁知那个幽灵般的绿色坟墓,在被冲锋手枪击中后依然行动如常,更令人吃惊的是,此人与早已死去千年的占婆王,长得如同一个模子里抠出来的,这些匪夷所思的变故,使四个幸存者再次陷入了彻底的被动之中。

司马灰忍不住切齿道:“莫非是撞见活尸了?六月里满天飞雪,九曲黄河往西流,这野人山里怎么什么样的怪事都有?”

罗大舌头感叹道:“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你就别犯酸了。不过我也琢磨不透……那壁画里的古代人怎么突然变活了?这事也太邪性了,真他妈够疹人的,前年刚听说来自温都尔汗折戟沉沙的消息,我都没觉得有这么邪性。想不信都不行。”

司马灰这才想起,还未来得及将发现钱宝山就是绿色坟墓所伪装的情况,告之其余三人,于是简要讲了经过,并称这绿色坟墓对补给连运输车队失踪的情况十分熟悉,又了解野人山大裂谷中的许多秘密,虽然以前曾有腹语异术,能够改变嗓音,可那本乡本土的语气,也不是外人轻易就能模仿出来的,所以此人至少具有三重相关背景:第一他可能曾是盟军在缅甸对日作战时的军事人员,籍贯应该在云南;第二是雇佣探险队并策划行动的幕后首脑绿色坟墓;第三重背景最为扑朔迷离,但肯定与占婆王朝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其余三人都不清楚刚才司马灰为何会突然开枪,至此方才恍然大悟,但众人仍对绿色坟墓长得酷似阿奴迦耶王之事,感到万难理解,恐怕这绝不仅仅是二人天生相貌接近那么简单。首先那绿色坟墓洞悉占婆王朝埋藏在野人山里的秘密,如果不是他用灯光通信引导,谁也不可能找到这条蛇腹隧道;其次他能在蚊式特种运输机的机舱内,当着众人的面隐于无形;再者从他身上的种种迹象来看,都完全不像活人。这些情形,只能说明绿色坟墓并非占婆王后裔,也不是今人与古人相貌吻合。很可能绿色坟墓本身就是占婆王,至于他是一直活了千年的怪物,还是死后又发生尸变,从古墓棺椁里逃了出来,则完全无从判断,但沉入裂谷最深处的四百万宝塔之城,应该就是吸引他回到野人山的目标。

司马灰心下全是疑惑:“占婆王在秘密建造的这座黄金蜘蛛城,外边是铸满了描绘天地人物、草木虫鱼、剑树刀山、神佛鬼怪的无穷浮雕,可内部除了一条用大量人面石砖砌成的隧道。也仅有这间散落着金珠玉器的暗室,莫非这座古城就是处地下陵寝?”不过司马灰转念一想却又不对:“如果是这座古城当真是陵寝地宫,那占婆王的尸体应该是在墓室里的棺椁中,不可能跟着探险队从外边进来。”他百思不得其解,就问玉飞燕还知道哪些绿色坟墓和占婆王的事情,这里到底是不是古墓地宫?

玉飞燕心神不宁地说:“我先前都已经告诉过你们了,这里肯定不是地下陵寝,我要看走眼了,甘愿自己把自己这对招子挖出来给你。至于绿色坟墓,我只知道那是个财阀组织的首脑,其余一概不详,不过确实从来没有任何人,见到过他的真实面目。咱们既然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纵然能够逃出野人山,也会被其杀害了灭口,恐怕躲到天涯海角都避不过……”她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能设法解决掉绿色坟墓,又能留得性命逃出生天,占婆王埋藏在野人山里的财宝,岂不全是我的囊中之物了?却又担心:落到如此境地,能够劫后余生已属侥幸,如果再贪图重宝,苍天自然不佑,一再使心用腹,到头来反害自身。

司马灰听出了一些眉目,点头道:“原来绿色坟墓想方设法隐藏面目,就是担心别人知道他的身份,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得到此人竟是早已死去千年的占婆王。看来咱们除了设法脱身之外,更要尽快找到绿色坟墓,否则仍是后患无穷。”

阿脆有些担忧地说:“此事谈何容易,那绿色坟墓是具千年古尸,就算咱们找到他又能拿他有什么办法?难道还能把一个早已经死了的人,再杀死一遍不成?”

司马灰闻听阿脆所言,心中猛然一动。发觉自己刚才思索的方向完全不对,他又问玉飞燕:“你知道不知道占婆王死后都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他当初到底死了还是没死?这些事情有没有留下明确记载?”

玉飞燕低声说:“占婆王阿奴迦耶当然死了,纵观古往今来,世上何曾有过不死之人?即便相貌奇异,近似天人,可毕竟还是血肉之躯,终归逃不过死神的召唤。相传阿奴迦耶在位时杀戮太重,最后无疾暴猝,死状十分可怖,安葬的陵寝就在越老交界的山岳地带,近代曾遭多次盗掘,墓址也毁于兵祸,现今早已无迹可寻。”

司马灰心知这是关键所在了,继续追问道:“有没有人在古墓中发现阿奴迦耶王的尸骨?”

玉飞燕回忆说:“据我所知,当年装殓阿奴迦耶王尸体的黄金棺椁,被人盗掘出来在公海游轮上拍卖,后由信徒赎回,秘密运送至越南,存放在越南最后一代王朝——阮朝的古都,也就是顺化古城的皇宫里。直至越南战争爆发,越共于1968年展开春节攻势,集结正规军七个师,与美国海军陆战队在顺化激烈交火,双方大打出手,持续的狂轰滥炸和残酷血腥的巷战,把这座古城打得千疮百孔,当时存放于城中的黄金棺椁,连同其中的占婆王尸骨,就此不知去向。”

司马灰和罗大海、阿脆三人,也都对这场著名的顺化战役有所知闻越共正规军阵亡数万,美军只死了一百四十几个,悬殊的数字比例背后,得益于美国空军和炮兵部队提供的强大火力。在当时那种混乱的情况下,炮弹落得好像是从天上往下掉雹子,发生什么变故都不奇怪,说不定激战之中那具棺椁被炮弹炸碎,而里面的阿奴迦耶王“尸变”逃走了,可他又什么要回到这座沉埋地底的古城?

第四话 暴露

众人不约而同地预感到:“从棺椁中逃出来的千年古尸,为什么要回到黄金蜘蛛城?这个答案很可能就在眼前的黑暗之中。”但这里就连磷化物产生的微光都不存在,环境处于绝对黑暗状态,若非借助照明装备,根本不可能看到任何事物,除了难以排解的压抑和紧张,恐惧焦虑的情绪也在黑暗中不断加深。

阿脆曾经听过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据传在某农村,意外死了个人,没来得及置办棺材,就停在打草场院里,给尸体头旁点了蜡烛做长明灯,身上蒙了个白被单子,拿几条木头凳子架着,雇了个闲汉守夜,等待转天打好了棺材入殓。那守夜的汉子为了壮胆,喝了半壶老酒下肚,结果不胜酒力醉倒了,他迷迷糊糊地听着有狗叫声,当地风俗最忌讳被黑犬看见尸体,他惊醒过来一看,见正有条黑犬在啃死尸的脚趾。这时阴云密布,一个炸雷击下,正中木凳上平躺的尸体,那死人突然蹿起来撞开院门跑走了,把守夜者吓得屎尿齐流,赶紧招呼人来帮忙,冒雨出去寻找,找遍了山野都不见踪迹。直到很久以后,村里有个皮货商人出远门,路过一个地方看见当初逃走的死者,正跛着脚在路边摆摊卖牛杂碎。这地方距离他们的老家已不下千里之遥,那皮货商人以为这同村之人当初没死,就上前攀谈,说起当年起尸夜逃之事,问他怎么流落在此。这人却突然倒地不起,瞬间露出尸体腐坏之状,最后报知官府,被就地焚化,骨灰送回家乡掩埋。这件事被称为“惊魂千里”,盖因人死之初,体内残存的生气尚未散尽,倘若遇到特殊情况,比如被雷电击中,或是让黑狗看见,便会发生近似起尸回魂之类的种种变怪,白天言谈举止与活人无异,到夜里则露出僵尸原形,并且丧失心智,对自己以前的经历毫无记忆,只有被知情者说破死因,才能吓得亡魂离开尸体。

虽然阿脆参加缅共人民军这几年,惨绝人寰触目骇心的事也没少见,但在黑暗带来的压力下,精神不免极度紧张,她听玉飞燕说起占婆王古墓被盗,黄金棺椁在顺化失踪的情形,又经历了此前在隧道里的恐怖遭遇,就立刻记起插队时听来的那些乡间传说,不禁胆为之寒,一种无力感袭遍全身。她心惊肉跳之余,险些将手中正在装配的宿营灯也掉在地上,忍不住问司马灰道:“那绿色坟墓果真是从棺椁中逃出去的僵尸?”

司马灰却认为众人遭遇的状况,绝没阿脆说的这么简单,如不设法查个水落石出,就只有在这伸手不能见掌的黑暗中等死。他感觉到也许占婆王黄金棺椁与尸骨的去向,就是揭开野人山事件真相的最重要环节,于是继续追问玉飞燕:“从占婆王陵寝被毁至今,有没有人亲眼看到过放置在黄金棺椁里的尸骨?”

玉飞燕回想道:“我对这件事情的了解,也仅是道听途说得来,不知道是真是假。据传黄金棺椁被盗时,想要毁尸的几个盗墓者都遭意外惨死,所以金椁又被重新钉死,直到在越南顺化战役失踪之前,始终都被封存严密,没有任何人胆敢将它打开,去窥视装殓在里面的占婆王尸骨。”

司马灰听玉飞燕说到这里,终于捕捉到了一些头绪,他为众人分析:“我觉得如果说咱们刚才在石门前遇到的占婆王,是个从古墓里爬出来的老棺材瓤子——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因为那个雇佣探险队寻找蚊式运输机的绿色坟墓。虽然对裂谷内部结构了如指掌,但他并不清楚塔与蛇这个古老暗号中隐藏的真相,否则就不会派人驾驶黑蛇号蚊式特种运输机进入雾中送死了。另外我看浮雕和壁画上存留的占婆王绘象,除了容貌奇特,体形也很古怪,四肢格外修长,与戴着钢盔的那个人的身形相差悬殊,如果绘像中的身体比例接近真实,那么占婆王与绿色坟墓就应该不是同一个人。”

众人在黑暗中竭力抑制着近乎崩溃的绝望情绪,慢慢使头脑冷静下来,仔细回顾在野人山裂谷里遭遇到的一切,果如司马灰所言:绿色坟墓明显不知道地底浓雾中真正的危险所在,但围绕在此人身上的谜团实在太多,他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身份?绿色坟墓身为地下财阀的首脑,控制着东南亚地区最大的军火交易组织,有的是人愿意为了钱替他卖命,何必亲自以身涉险,深入野人山大裂谷?他的真正目标是什么?为什么在被子弹击中之后,却没有当场死亡?是不是他早就已经死了?先前在那架装载地震炸弹的蚊式机舱里,绿色坟墓应该就躲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却始终都未暴露踪迹。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它逃入石门之后又躲去了哪里?这一连串的疑惑错综复杂,仍然无法解答。

司马灰推测说:“大部分谜团的背后,都指向了同一条线索,这个线索就是容貌,可能占婆王的脸……被绿色坟墓拿走了。我不知道绿色坟墓是不是真正的幽灵,但他的脸色,在惨白中透着一层极深的尸气,眼眸里毫无生人活气,听说只有被封在棺椁中沉埋了千年的僵尸,才会有这样的脸色。”

玉飞燕听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奇道:“你是说绿色坟墓将死尸的脸剥了下来。罩在了自己头上?我还真是头一次听说有人敢这么做。”阿脆也听得浑身发凉:“为……为什么要这么做?”

司马灰说:“我略懂些金点相术的皮毛,无非是家传师学所得,可谈不上精通,因为我总以为运势微妙,难以琢磨,常人岂能参悟?不论是言福还是言祸,都不能尽信。但是听说这类认定相貌可以左右吉凶祸福的观点,却由来已久,在许多古代宗教里都或多或少的存在。不过各地风物不同,至于占婆王朝以人相貌区分尊卑等级的诡异观念,是基于什么背景所产生的,它与起源于中国的古相术又有什么区别,我就不得而知了。我只能以我所了解的金点相术,观取占婆王的形貌特征。我看这阿奴迦耶王面相生得确实奇怪,有皮相没骨相,在古时却被视为天人,这是因为什么缘故?大概以当时的观念来看,凡人长了神佛般的容貌,那就是距离天国最近的人了。相信宿命论的人大都认为,只要生而为人,就如撞在蜘蛛网里的飞虫,到死也挣脱不开命运之网的束缚,而命运最直接的反应就是在人脸的五官气色上。依照古相术来讲,口可容拳、额能走马、唇厚似坠、目如鱼龙,凡有此类气质神采,都是了不得的相貌。不过千人有千般形貌,万人有万张脸孔,却从没有人能将这些特征集于同一张脸上,因为那是十全之相,普通人不可能存在这么强的运势。然而占婆王的脸确实生具如此异相,难道其中果真隐藏着一种可以左右成败,甚至挣脱‘蜘蛛网’的力量?”

司马灰推测占婆王虽然死了近千年,尸骨朽烂已久,但这副面孔却在棺椁里保存至今,绿色坟墓拿走了尸体的脸,就相当于取走了占婆王的“运气”,因此它才胆敢以身犯险进入野人山大裂谷。

罗大舌头在旁听了一阵,认为这事远没有那么复杂,他也从不信命,就对司马灰说:“你那也是想得左了,运气这东西拿得着吗?是方的还是圆的?公的还是母的?多少钱一斤?谁见过呀?咱们为军的人,脑袋掉了当球踢,能信这个?”

玉飞燕却对司马灰的话格外认同:“谁不相信运气?世人烧香求菩萨、拜祖师、供宅仙、佩挂护身符,求的不都是运气吗?凡是要做签子活,从来都是‘十分准备,九分应变,一分运气’,倘若少了那一分运气,不论你事先准备得如何充分,又有怎样出众的手段,到头来终究难以成功,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司马灰说:“你们的话都在理,毕竟运气这种东西,太过虚无缥缈了,我相信它肯定是客观存在,可也不能将希望全系于此。”

这时阿脆又对司马灰说:“我听当地人讲过,在缅甸与柬埔寨边界附近,常有些放蛊养鬼的邪术,是到深山里挖掘尸骨罐,然后悄悄背回家中供养,以此转运,唤作背鬼,所以那些运气好的人身后都是有鬼跟着,想要什么就来什么,谁也动不了他……”

罗大舌头抱怨道:“阿脆,我能容忍疯子的上限是两个,要是连你也相信这一套,我可真就没指望了。”

司马灰让罗大舌头先沉住气,比起视觉无法穿透的黑暗,心理上存在的盲区更为可怕,如果不设法找出答案,即便四周一片通明,也难以逃出被重重迷雾包围的野人山大裂谷。

罗大舌头说:“反正这睁眼瞎的滋味不好受。那盏宿营灯还修得好吗?要是没戏了,咱们趁早再想别的招……”他说着话,就摸出了白磷手榴弹,想利用其中的燃烧剂取亮,但忙乱中却失手掉落在了地上,眼前又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只得伸手在身前摸索。谁知刚把手探出去,就触到冷冰冰一片皮肉,再仔细一摸那轮廓和形状,有鼻子有眼还有嘴,却没有半分气息出入,分明是个死人的脑袋。

罗大舌头暗觉奇怪,宿营灯熄灭之际,众人就背靠墙壁停在原地没动,当时怎么没发现附近有具尸体?即使绿色坟墓罩着从占婆王尸身上剥掉的脸,口鼻中也应该透出些气息来才对,可从指尖传来的触觉阴森沉寂,感受不到半点气息,说明那张“脸”后的脑袋里根本没有生命存在。罗大舌头想到这才反应过来,吓得他急忙缩手,立刻端起了抱在怀里的大口径猎象枪,慌里慌张地去搂扳机。

此刻阿脆也已将宿营灯重新装配完毕,她轻轻一推开关,灯体内的发光二极管随即闪了一下,众人借着微弱朦胧的光亮,发现身前显露出一个黑糊糊的影子,它半仰着头,四肢着地,僵硬的面容轮廓十分诡异,白森森的脸皮上神情阴惨,与占婆王留在壁画中的绘像别无二致,脑颅侧面还有个被子弹贯穿的窟窿,正是那个冒充美军失踪人员的绿色坟墓。

司马灰见宿营灯使悄然接近的绿色坟墓暴露在了面前,弹孔中淌出的脑浆痕迹都清晰可辨,心中也是吃惊不小,猛然间想起阿脆刚才所说的“背鬼”之事,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个念头:“头乃四维八脉之主,鸟无头不飞。人无头不走,即便绿色坟墓曾经是个活人,脑袋被子弹射穿也必死无疑,更不会再有任何思维意识,除非现在控制尸体行动的现象是……借尸回魂!”

第五话 奇迹

宿营灯虽使悄然接近的绿色坟墓暴露在了众人面前,可尚未彻底恢复照明的灯体,似乎因电压不稳而短路,只稍微闪得一闪,那发光二极管就突然爆裂,黑暗又在转瞬间吞没了一切。

此时最先端起枪来的罗大舌头,已然搂下了扳机,两发霰弹齐射,砰的一声硝烟骤起,其余三人也分别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各持武器射击。司马灰在接连闪动的枪火中,发现面前空空如也,鬼影都没有半个,就招呼众人保存弹药,停止射击。

四周重新陷入了沉寂,众人心头却仍是狂跳不止,不知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罗大舌头见宿营灯已经完全损坏,就想壮着胆子,继续在黑暗中摸索刚才掉落在地的白磷手榴弹。

这时忽听前边十几步开外,有个低沉的声音叫道:“别找了,白磷手榴弹在我这……”嗓音生硬嘶哑,与先前在机舱中引爆地震炸弹之时,从手持录音机里出现的动静完全一样,只不过不再使用假声了。

众人闻言又惊又急,正待上前围攻,却听那人冷笑道:“你们当真不识好歹,放着鹅毛不知轻,顶着磨盘不知重,要命的就别轻举妄动。”

司马灰心想:绿色坟墓既然敢现身出来,肯定有恃无恐,而且他头部中枪,不但没死,也没怎么流血,这个躯壳虽然形影具备,却不知是个什么怪物。我们的照明装备损失殆尽,处境极为不利,现在还不具备合适的行动时机。于是拦住其余三人,也没有紧逼上前,只在原地问了声:“你到底是谁?”

那人发出一阵干涩的冷笑:“你们刚才讲的那些话,我一字不漏,全听着了。你们这四个狗崽子,后脑勺都长眼了,天杀的好见识!我如今再说自己是盟军反攻缅甸时的失踪人员……恐怕也瞒不过去了。”

司马灰心知自己先前所料不错,一面暗暗寻思对策,一面支应说:“凭你这两下子,自以为遮掩得密不透风,其实却是前栅栏钻狗,后篱笆进猫,没有一处严实。”

那人躲在黑暗中听了司马灰的话,不冷不热地嘿了一声,说道:“我只是一时大意,露出了些许破绽,不承想竟被你们看穿了行迹,可你们毕竟还没有越过最后的‘底线’,否则早就横尸就地了,怎能容你们活到现在。”

司马灰心知肚明,对方所说的“底线”,是探险队中的几个幸存者,都没有看到过绿色坟墓的真正面目。不知这其中有什么蹊跷,竟然从不肯让任何人知道,谁看见了就要谁的命?想来国家机密文件也不过如此了,可一个人纵然长相丑陋怪异,也绝不至上升到“保密”的高度。不过司马灰觉得现在套问这事情毫无意义,当务之急是尽快掌握对方的动机,于是说:“你又不是西施、貂蝉。可没人稀罕看你的样子,你此时出来,总不会是只想告诉我们你有这个忌讳?”罗大舌头也在旁出言恫吓道:“你现在最好给我们找一个——暂时不把你大卸八块的理由。”

那人不为所动,语气却变得更加阴沉:“你们面临的危险,远比预想中的还要可怕,如果咱们继续保持敌对关系,对谁都没有好处。”他坦言确实是有些事情想要告之众人,于是不再隐瞒,首先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就是雇佣探险队并且策划整个行动的首脑绿色坟墓。

绿色坟墓是整个东南亚地区,最庞大的地下情报、毒品、军火交易组织,由于现任首脑从不露面,外人也不清楚其身份来历,只能以该组织的名称绿色坟墓来称呼。其实早年间他对外使用的化名就是钱宝山,世居云南,也曾在缅寮越柬等地经商,与英法殖民者关系密切。

在钱宝山成为绿色坟墓的首脑之前,就已知道英国人曾多次派遣探险队,深入缅北野人山裂谷,行动目标绝不仅仅是为了寻找失踪人员,主要则是调查占婆王朝的黄金蜘蛛城,但由于山高林深,地形崎岖,环境复杂,没有一次能够成功。

然而英国人多年收集到的情报和历次行动档案,最终都落入了钱宝山手里,加上他从秘密渠道获得的诸多信息,使其认识到带有强烈神秘色彩的占婆文明,系古印度教分支,始终未被佛教同化,早在千年以前,原始丛林深处藏有占婆王朝供奉吠陀兽主的神庙,后来由于野人山水脉下陷,处于地表的石殿和古塔全都沉入了山腹。

当时的占婆国主是阿奴迦耶王,其人形貌奇异,极端自负,崇信命相,性情喜怒无常,残忍嗜杀,灭佛诛僧。每遇征伐,就将全部俘虏的脸皮活生生剥下,被其屠戮的僧侣、奴隶、工匠不计其数。野人山突然陷落出犹如深渊般的裂谷,被视为毁天灭地的噩兆,以神权为主导的高压统治,最惧怕信仰的崩溃,占婆王为了消弭灾祸,便命人在洞窟深处重筑四百万宝塔之城,西方人根据它的特殊形状称之为黄金蜘蛛城。

据说占婆王虽然是生具异相,亘古罕有,被称为距离天国最近的人,可他毕竟还是血肉之躯,与天国之间的距离,遥远得不可抵达。然而在野人山大裂谷的黄金蜘蛛城里,却埋藏着关于这段距离的秘密,也即是说整座黄金蜘蛛城,就是一条前往天国的通道。因为在野人山坍塌后,有人从地底淤泥中,发现了一块浑然一体的巨岩,如果把它的体积作直观比较,估计能抵得上一个大型足球场,这个岩体内部有许多天然形成的洞穴。占婆王命人将巨岩内外都用砖石铺彻齐整,就成了形状怪异的黄金蜘蛛城。原本的那些洞穴大多都被封死,最深处只留有一间被称为“尸眼”的密室,除了占婆王以外,谁都不知道那里面藏着些什么东西。从这时起,奇株忧昙婆罗开始在古城周围无休无止地生长蔓延,由它所产生的浓雾,覆盖了所有进入裂谷的途径,再等到占婆王无疾暴猝,连同这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一并带进了棺椁,没给后世留下任何文字记录,一切都变成了解不开的千古之谜。

钱宝山并不相信神佛和天国地狱之说,他认为人类从古猿进化至今,虽然科技和文明程度日新月异,但是作为人的本质,始终没有任何改变,千万年来,无非都是行走坐卧、吃饭睡觉、生老病死、繁衍后代而已,因为这就是人类生命的形态。也许所谓的神,大概就是超越于这些生命形态之上永不沉沦,是可怜的只能活一生的凡人,永远无法理解的存在,从太古的往昔,到无尽的未来,没有任何生命可以改变自身存在的形态。

钱宝山和早已死去千年的占婆王不同,他通过这些支离破碎的信息,已经推测出了“尸眼”中的秘密。他不计任何代价与后果,只是想寻找机会看一看隐藏在其中的真相,不过从古城里生长出罕见的忧昙婆罗,封闭了地底洞窟,随之产生大量浓雾,除了冷血爬虫类生物之外,进去的活人即被吞噬,无一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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