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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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箫知道自己是遇上高人了,忙跪下拜谢。那瘦骨嶙峋的老翁竟一点也不谦让,安然受了她的大礼,随后拿出一块大饼,递给她道:“去就着山泉吃吧!”这下白箫真是求之不得,急忙奔到泉水旁,大口大口吃起来。其实那只饼并非美味,但对饥肠辘辘的她来说,无异珍馐。

当下她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在估量对方的身份。显然对方并无恶意,只是不知是何方高人。

正在此时,老人道:“吃完了吗?看这是什么!”白箫一看,竟是那把银箫!咦,刚才还在身上,什么时候到了他手里?看来真的是高手!她接过银箫,下拜道:“多谢恩公,可否赐告高姓大名?”

“你先说。”老人道。

白箫看着老人的脸,不觉有些害怕,嗫嚅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徐玉箫拜见老人家。”

“你是徐士清的儿媳妇?徐滨的妻房?”老人的话竟像在审案。

白箫连说了两个“是”。

“听说你新婚之夜丢了丈夫?你也太不小心了,自己的丈夫在洞房花烛夜都会给弄丢了,那就难怪你会在这里丢了自己。不是老夫来救你,你还有命吗?”

这两句不阴不阳的话听到白箫耳里,她只觉得有趣,从小到大,她倒还没见过如此说话的长辈,于是笑道:“大不了,我以后请老英雄吃饭,只是我现在没钱。”

老人瞪了她一眼道:“哈,老头子救你一命,连口酒都没得喝,徐家什么时候出过你这般小气的人?也罢,你上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就此别过。”说罢,气呼呼地扭头要跑。

白箫想,他知道我家的事,我对他却是一无所知,怎可不问个清楚就让他跑了?她大声道:“三更不改名,四更不改姓,老人家,留下万儿来!要不然——”

那老儿回过头,狡黠地看着她道:“要不然怎么样?”

“敌得过姑娘手中的银箫,就让你走,敌不过——”

“老头子只有一把瘦骨头,你这把沉沉的银箫,要把老头子打死吗?”

“你我无冤无仇,我为何要你性命?只要你把真名实姓道个明白,他日也好让我请你到宿城的大酒家海吃一顿,略表我的谢意。如何?”

“我不干,老头子为吃酒菜,送掉性命不值!老头子这就走也!”

说罢就要走。

白箫叫道:“老人家,恕我徐玉箫犯上了!”说着拿起银箫,装模作样要吹,谁知刚拿起,这支箫也不知怎的,就飞到了老头的手里。

白箫大惊,不过她也是有心试探的,以逼他露底;现在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当下心悦诚服道:“晚辈适才冒犯了,还望老人家恕罪!”

那老人哈哈大笑,说了一声“好丫头”,便一掌平平推出,白箫立觉一股排山倒海之气扑面而来,忙拿起银箫应战。老人笑道:“快使出你的看家本领!”白箫初逢劲敌,便一招“和风细雨”递了过去,老人又一掌切过,看似寻常,白箫却觉胸闷气恶;勉强又使了招“烈日炎炎”,却难挡对手的平实招数。老人又笑道:“把你师父的绝学都使出来!我倒要看看他是怎么当师父的。”说罢,气定神闲地又慢慢推过一掌。白箫早已乏力,但见此人提及先师时语气中似带着几分轻蔑,心里不免有些气急,怕自己给师父丢脸,忙拼命使出一招“宿鸟投林”,老人的招式却无甚变化,始终是看似平常的一个招式。令白箫更可气的是,老头似在耍自己,见她手忙脚乱,便收回掌力,等她回过劲来,又逼了过来,他难不成也是想窥探本门不传之秘?想到此,她越发心浮气躁,阵脚大乱,十招统统使完,也奈何不了老人家的一招。

她不甘落败,反反复复尽是这几招,却都被老人掌力遏阻,施展不开,毫无威力可言。最后,她力竭倒地,兀自发呆。

片刻后,她才醒悟,见老人坐在她跟前,微微含笑,立时觉得无地自容。她勉强站起,一扭头就要往山下跑,只听老人在后面笑道:“打输了就不要问我姓名了?”

“谁输了?我饿了,没力气!”她赌气道。

“那咱们先去吃,吃饱了再重打!”

“行!”

“那好,我请客!”老头爽快道。

“好,今日你请,以后我请!”白箫大声回应。

老人哈哈大笑:“行啊!前面就有个铺子,走!”话音刚落,他就施展“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腾空而起,如飞般向前跃去。

白箫直赶得汗流浃背也赶不上,当她气喘吁吁进门时,老人已经在享用热气腾腾的盖浇面了,她顿时羞惭满面。

那老人大约也已看出她极饿,就呼来堂倌为她叫了一碗大肉面,说道:“丫头,吃吧,吃饱了再说。”

白箫道声“多谢”,便大吃起来。待她吃完,又有两个热腾腾的大包子送到眼前。她偷眼看老人,只见他脸上的诡诈之色已去,换做了一副慈爱的面容。白箫虽不知他姓名,也窥知其人是友而非敌了,于是大半个心放了下来,吃得更是有滋有味。

不一会儿,老人结账径自出门去,白箫连扒几口,呼呼吃光碗里的面,随后带上包子紧紧跟上。两人走到一条岔道,老人道:“丫头,我可要上远路了。”

白箫道:“老人家,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老人呵呵一笑:“想知道,就跟我来吧!”

他忽然抓住白箫的胳膊,腾空一跃,纵上了山边的岔路。

白箫跟着老人徒步行走了三天,终于来到一座荒无人烟、高峻陡峭的大山上。只见山路怪石嶙峋,清泉直泻,佳木葱茏,端的是一个好去处,再往上攀越,则白云缭绕于身旁,仿佛世外仙境。白箫道:“老爷子,这是什么地方?你为何把我带到此处?”

“你看这里风景可好?”

“嗯嗯。”白箫敷衍地答道。

她现在很后悔当初缠着这老头问他姓名,要知道,如今陈掌柜父子身陷囹圄等着她去救,夏幽莲又不知去向,吉凶难料,义父和爹娘的死至今是个谜,滨哥又不知去向,她要做的事,可说是堆成了山,眼下她哪有时间和心情在此游山玩水,欣赏美景。

老人似看出了她的心思,道:“怎么着,后悔跟我来了?”

“老人家,我马上得走,我家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呢。”白箫说罢就停住了脚步。

老人斥道:“别废话,先上山顶再说。”

“那我上去了,你就要告诉我你是谁。”若是跑那么远的路,最后还是不知道他的名姓,她也不甘心。

“知道了,知道了。”老人不耐烦地应道。

白箫无奈,只得小心攀登,忽见一缕炊烟在空中散开,与白云嬉戏,她叫道:“这里有人家!”

老人置之不理,却向上道:“妹子呀,你汉子回来啦!”

白箫一听,吃了一惊:这老人有妻子,住在山上!还叫得如此肉麻!

“回来啦!”一声又惊又喜的呼喊,声音倒很甜美。

白箫暗思,那妻子似乎年纪不大。

这时,老人好似忘了白箫,快步登上,嘴里说:“你想我吗?”

听得白箫浑身不自在,想这老儿老不正经,自己跟着他跋涉山水,说不定误入圈套,又中了奸谋。

但白箫此时已无退路,又攀援了一段更为陡峭的山路,才到山顶。

只见那里十分开阔,几间茅屋,数竿竹子,山泉淙淙,从旁斜出,野花夭夭,绕宅吐芳,屋后群山起伏,巨树参天。白箫见此美景,心怀大开,不由得喊出声来。正在她忘情之时,一个娇美的声音从后传出:

“你带回来的是谁?”

“师妹,你眼睛不方便,我给你找了个小厮来使了。”白箫听这老儿的语声嬉皮笑脸的,便在心中骂他没廉耻。

“你又胡说了!你去看了我女儿没有?”

“怎么没有?两个都看了,境况都不好。”白箫听到老头的声音变得忧郁了,却不知这两个女儿是谁。

“怎么不好?你快正儿八经地给我说明白!”

“你小女儿整日怨天尤人,老公不着家。你大女儿家么,唉,你大女婿没了!”老人长叹一声,“我与他是永无见面之日了!”说罢,又连声唏嘘。白箫想,去世的那人不知是谁,害得他如此伤感。

“呀!”那女子悲呼一声,“他不过四十多岁,怎的死了?”

白箫现在已看清那女子的形貌:虽已七旬上下,但面貌端正,年轻时必是个美人儿。白箫忽然觉得她脸上有点古怪,眼珠子一动不动,再一看,原来她是个盲人!

“多半是给人害死的!”老人道。

“是不是为了我夫君当年送的那趟镖?”那婆婆的声音忽然一紧。

老人沉声道:“我看八成是。我带回的小丫头与这些事颇有渊源。”

“你方才说是小厮,怎又成了丫头?”

“这丫头喜欢女扮男装,是你大女儿的儿媳妇。”听到此,白箫心中一惊。

“真的?我大女儿的儿子都娶媳妇了?她是我的外孙媳妇了?你也糊涂,应该叫小夫妻俩一起来,怎的光把外孙媳妇带上山来?”说着对着山口叫道:“好孩子,快过来,让姥姥摸摸。”

白箫见她从石凳上站起,径直向自己走过来。这是徐滨的姥姥?

她虽疑惑,却不忍见一个盲老人听声辨音的样子,便迎上前去。

“孩子,你叫什么?”一双手已抓住了白箫的手,白箫抬头去看老人的神色,生怕对方搞错了,却听那老妇人对自己叫道:“还不叫外婆!赶快告诉外婆自己的名字。”

难道她果真是滨哥的外婆?那么,她就是婆婆的亲娘了!难道她就是当年失踪的文夫人?可这老人又是何人?难道是外公吗?不对啊,文镖师不是已经死了吗?

盲眼婆婆不停地摩挲着白箫的双手,又进而抚摸她的脸蛋,柔声道:“这是个俊姑娘!皮肤细细的、滑滑的,快吿诉外婆,叫什么名字。“白箫怯生生地答道:“徐玉箫。”

“玉箫?好名字。”说着回头对老人道,“我外孙叫什么?他为什么不来?”

“他叫徐滨。听说在去年中秋的花烛之夜被人骗走了,至今未归。”

“啊!”老妇人又一声惊呼,随即抱住白箫,叹道:“可怜的孩子!”

忽地又厉声问老人:“这是谁干的?”

“我也不知。问问她吧。”

白箫这才相信面前真是滨哥的外婆,却不知那老人的来历,便看着他不语。

老妇人又慈爱地说:“孩子,赶了那么多山路,饿了吧?饭菜都是现成的,跟姥姥去吃。师兄,你也去。”

白箫已知两人是师兄妹,忙答应了。那老人向婆婆笑道:“这丫头很会吃,你烧的够她吃吗?”说着向白箫做了个鬼脸,白箫顿时觉得老人甚为亲切,不由得笑了,急着离去的心也暂时放了下来。

老妇人笑道:“你走的时候不是说一个月后回来吗?今天刚好是一个月,我估量你要回来,一早就多弄了几个菜,还怕你们吃不了呢。

玉箫,好孩子,都是山里的野菜,别嫌弃。”

白箫这才笑道:“姥姥,瞧您说的。”

老妇人一听白箫开口唤“姥姥”,不由大喜,一把搂住了白箫,却又流下泪来,叹道:“可惜姥姥眼睛瞎了,看不见你。”

那老人忙走过来劝慰:“师妹,你外孙媳妇上门,是一件喜事,怎么反倒伤心起来?”

白箫见两个老人彼此关心对方,心中不免感动,但见那老妇人行动自如,显是有武艺在身,再加上长期居住在此,已经习惯了山里的生活。

午餐也是简单,不过是嫩笋、鲜菇加野菜,但味道却清新可口,十分受用。

饭桌上老人很少开口,待到饭后,三人回到房中,老人才开了腔:

“玉箫,你听说过沈英杰的名字吗?”

白箫一听,疑惑地看了老人一眼,忙道:“知道。是我的太师父,雷震派的开派人,义父常提起的。莫非你——”

婆婆已在一旁接口道:“孩子,他就是你太师父呀。赶快行礼呀。”

白箫的确常听义父提起太师父。义父还对她说过,他之所以要大操大办他们的婚事,就是为了惊动太师父来参加婚礼。可惜太师父没来,两人始终没见面。白箫想到九泉之下的义父,想到自己的际遇,禁不住感慨万分,当即双膝跪地,行了大礼。

沈英杰受了礼,命她坐下,细细说起往事来。

“我与你外婆年轻时是同门师兄妹。我们那时原是郎有情妾有意的,后来我迷恋武学,便到别处去拜师学艺了,等我回去,你外婆已被她父母接回许配给了文镖师。你外婆本来是不愿意的,可既找不到我,又难违父母之命,只得嫁了过去。后来我回师门,知道你外婆嫁人了,无可奈何,发誓不娶。后来偶然遇到陈南城,救了尚在襁褓中的你师父,因与你师父十分投缘,这才应他家邀请,做了你师父的师父,创立了雷震派功夫。这样一过就是十八年,这时你师父要娶妻了,女家由我做主定的就是你外婆文家!我原在徐家隐身,正好那时我有个朋友让我替他去找个人,我想离开徐家也好,免得再见你外婆,彼此尴尬。可谁知天意弄人,竟让我在查访时无意中救了你外婆——当时她险些被红筹寺的道士划花脸,幸亏我及时赶到。我原本就在那房子周围转悠,找的那个人那时就住她家附近,那晚见文镖师家房门大开,我觉得奇怪,一进去才知你外婆受袭。”

白箫已从陈南城处听说过文镖师家当年的那宗案子,便问道:“那些道士可是为了五真碗而来?”

“正是。”沈英杰叹气道,“当年,为了那个破碗,我们可没少遭罪。

那晚,我救出你外婆后,便将她带到客栈。本想让她先歇口气,等天亮了,我再把她送到云台山庄去,谁知,那日半夜,我们在客栈遭遇突袭。那人本是跟着那两个道士到文家,想夺回那个木碗的,不曾想他到文家的时候,两个道士被打翻在地,木碗不翼而飞,于是他想到了我——我抱着你姥姥离开时,正巧让他看见了后背。他后来使他的弟子满城找我们,终于在那客栈将我们逮到。他向我们要那木碗,你姥姥就是为了那只木碗才被那两个道士打伤了,故而一听他要木碗,立即跟他吵了起来,后来自然就打开了。那厮将我俩打伤后,听我们说木碗真的不在我们这里,便又返回了文家。他临走时让他的弟子看着我们,还放言,若找不到木碗,还会回来。不大一会儿,他就回来了,他说文府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碗和两个道士都不见了。他认定我跟你姥姥拿走了木碗,于是我跟他自然又是一番恶战,最后你外婆身受重伤,我也被他打伤手脚,无法动弹。后来,你外婆拖着伤残之身,历经千辛万苦与我逃难到此人迹稀有之处,才避过那人的追杀。可怜她双眼因没及时治疗,就此瞎了,我瘫在床榻二十年才疗好伤,重练武功,今年才下山回宿城。”

白箫听得惊心动魄,这时才插嘴道:“那个打伤你们的是何人?”

“那人便是蓬莱派的甘傲天,人称神仙手,掌上功夫一流,在江湖上名头不小。你或许也听说过他。”沈英杰道。

“他的名字我是没听过,”白箫道,“但我此次去临沂,听说过蓬莱派的名号。”

“临沂?你去了临沂?”老婆婆朝她这个方向伸长了脖子。

白箫知这两位老人都是可信赖的亲人,便也畅所欲言起来。

“因为我和陈老掌柜都觉得,义父的死、滨哥的失踪及当年外公家发生的事彼此之间似有些牵连,所以觉得该去临沂探个虚实。”白箫说罢,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她跟义父之间的渊源,及她在费县如何找到王仲昆,又如何顺藤摸瓜在临沂找到李家旧宅子的经过一股脑儿说了出来。两个老人全神贯注地听着,等她说完,沈英杰忽道:“原来你是远樵师叔的女儿。”

白箫听不懂。

沈英杰笑了起来:“你恐怕不知道,你爹白志远也是蓬莱派的人,而且辈分高得吓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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