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异想集·马腹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藤萍作品中华异想集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中华异想集·马腹(第一部)
作者: 藤萍
内容简介 
一切都在四月十三日的深夜变得不一样。风雨巷中那家驰名百年的顾家绣房发生了异变——主事的顾氏夫妻在等待着一个重要的客人,而这对夫妻俩的女儿去参加学校同学的生

日宴会,可是当顾绿章晚上回家后,却发现古宅里已经空无一人,也没有打斗的痕迹、没有血的味道……难道三十几年前的事情又要再次发生?她的父母是否会像她的祖父母那

样做完了最后一顿晚餐,穿得整整齐齐出门去了,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这一切和那张没有绣完的裙幅有什么关系?
六 角
异味古董咖啡馆。
唐草薇端着一杯红茶,闭着眼睛正在浅呷,李凤扆拿着拖把安详地拖地,咖啡馆里微微有些暗淡的光线和街道上缥缈的声音,让空旷的房间里充满着一种可供沉思的平静,仿佛

在这里,心跳,也能变慢了、清晰了。
“今天是初几?”唐草薇闭着眼睛,睫毛覆着眼线,轮廓很清楚。
“十四。”李凤扆擦过最后一块红砖,微微一笑,神情温雅宽容。
“明天十五。”唐草薇狭长的眼睛微微睁开,那偏小的眼瞳闪射出奇异的光彩, “……鬼魅横行的时间。”
李凤扆报以微笑,提着拖把回浴室清洗,然后换了一块抹布出来擦窗户的玻璃,那些玻璃逐一被他擦得晶莹发亮,完全像消失在空气中。
他并没有洁癖,有洁癖的是唐草薇,看着玻璃逐渐变得晶亮,唐草薇淡淡呵出一口气,像松了一口气一样, “你的右手怎么了?”他再次微闭着眼睛,并不看李凤扆的手。
“快到夏天的时候,总是这样的。”李凤康今天用左手擦玻璃,很微妙的区别,唐草薇闭着眼睛却不用看也知道。
“手腕疼吗?”唐草薇完全闭上了眼睛, “每年夏天都是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好?”
“呵呵,我想永远也不会好吧!”李凤扆的左手和右手一样灵巧,说话之间,他已经从房间这头擦洗到那头去了。
快到夏天的时候,明天是阴历十五……唐草薇放下喝了一半的红茶,鬼魅横行的时间……伤痕复苏的季节……
这两天,会发生很多事,历年都是如此。
桑菟之回家的时候,庭院里和他出去的时候一样紊乱。
杂草丛生的庭院里,只有那架钢琴在初夏的阳光下闪烁着无言润泽的光辉,像比情人更温柔的伴侣,虽然无语,却温暖如母亲。
他的手指慢慢地从黑白琴键上划过,声音由高到低,一声一声地响起,从极尖锐清脆,到极低沉恢弘,但怎么听,都一声声不和谐,一声声很孤独。倚靠在钢琴上,他把头抵在

上面,一夜未眠,突然觉得很累,头很痛。
“其实你……其实你根本不必想要依靠别人……小桑你不是喜欢男人,你只不过喜欢男人给你的……安全感……”
他的眼睛在笑,绿章很勇敢,这句话好多人都想对他说,却从来没有人敢看着他的眼睛开口,别人都觉得……撕破了这层纸,他会发疯。
或者连他自己都以为……是会发疯的……
但是什么也沒有,人其实比自己想的更有忍耐力。他一直给自己借口想要被保护被接受……被爱……在各种各样的人那里都找不到他想要的那种感觉……但或者在那样一个平淡

无味的女生那里,竟然得到了……类似知己的声音。
那不是他想要的宽厚的爱,但是一种声音,一种……被真心关怀的声音,有些像他想要的那种……稳定的、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存在而且永远不会变的温暖。
他想要一座大山,而绿章却仿佛是……像那座山的石头。
头痛了,他其实两年没想过自己的事,甚至没想过任何事,浑浑噩噩潇潇洒洒地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不好;但有一天想起什么来,又好像哪里都不好……
头痛……桑菟之从钢琴边站了起来,突然“啪”的一声响,他心里清楚是手里的手机跌到了地上,却没有力气去捡,片刻之间眼前一片空白,头痛爆炸般刹那扩散到全身。
似乎有几秒钟他失去意识,等他重新看清眼前的景象,天色竟然已经暗了。
他像在五秒钟内失去了五个小时的时间,怔怔地在钢琴边站了一会儿,他突然发现庭院里多了一个人, “小薇?”
唐草薇手上戴着手套,手持花剪正在给他的小院子修剪花草,闻声抬起头, “嗯?”
“我……”桑菟之举起手按住自己的头, “怎么了?”
“老虎的滋味是什么样的?”唐草薇直起背,诡异地问,唇色在暗淡的光线中浓重得近乎黑色。
“老……虎……”桑菟之心跳加快,脑子里有些影像在闪动,好像真的有些老虎扑咬的记忆,但那怎么可能? “什么老虎?我……怎么了?”
唐草薇拖平的语调淡淡地说: “刚才钟商动物园死了一只老虎,有人说看到了一匹马在虎山跑过,那匹马的额头有个角。”他慢慢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指,按到桑菟之额头上,

“就像这样的……白色的角。”
桑菟之像被直接触摸了心脏,整个人惊了一下,本能地闪过他的手,“角?”
唐草薇拾起他庭院里的一片碎玻璃,斜对着他的眼睛,平淡地说:“这种带角的马叫做駮,也叫做独角兽。中国古代传说这种駮以狮子和老虎这类猛兽作为食物,是凶猛的动物

。”
碎玻璃的反射中,桑菟之额头上赫然多了一个很小的凸起,白玉一样晶莹,从纹理和螺旋来看,那的的确确是一个角。他猛然拾起头看着唐草薇,“駮?”
唐草薇眼睛微闭,“駁,食狮虎的兽,也是会变人身,能在血亲中遗传的。”
桑菟之的眼睛笑了,笑得风情万种,“我如果是駮,怕駁的人,又是什么?”
唐草薇不睁眼,用轻而底气深沉的声音慢慢地说:“駮是狮虎的天敌。人面虎身的兽,自然是会害怕的。”
“人面虎身的兽。”桑菟之倚着钢琴笑,笑得像整个庭园都有白花开放四散飘落花辦,“你是在说马腹吗?”
“我在说莫明紫。”唐草薇缓缓睁开眼睛,眼瞳小而妖异,光彩黑而偏蓝,十分璀璨。
刹那间庭园似电闪雷鸣,被炸亮了半边天空。
桑菟之曾经引《山海经》说“蔓渠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竹箭。伊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洛。有兽焉,其名曰马腹,其状如人面虎身,其音如婴儿,是食人”。
马腹是一种兽。
可以说是一种怪兽,也可以说是一种神兽。可变化人身,食人为生。避免被马腹捕食的办法有两个,一个是不要惹怒它,另一个是供奉它。给马腹的供品必须是有毛的祭品,它

食用了祭品,作为交换就要听供奉人的指挥。
但普通的马腹化为人身最多也就是三四岁孩子的样子,“莫明紫”却已经长到十五六岁的模样了。
他还是第一次化人。
他是一只不一般的马腹。
莫明紫甚至察觉到了桑菟之身上那八分之一的“駮”的血缘,而对“駮”的气息稍重时的桑菟之恐惧不已。
充满灵性的奇异的生灵, 比之鬼魅遍布的古董毫不逊色。
是珍品。
“你想驯服他?”桑菟之沒有半点吃惊的表情,淡淡地说。
“嗨——”唐草薇面无表情地拖长音,尾音往上飘得几乎渺去,“所以不许你吃了他。”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桑菟之艳艳地笑。
“今天我救了你。”唐草薇也淡淡地说,“第一次变身的駮,觅食的时候是很危险的。你要更小心警察和记者,他们对杀死老虎的独角马都感兴趣。”
“你就不怕马腹再吃人?”桑菟之的眼睛在笑,“如果他吃了顾绿章呢?”
唐草薇闭上眼睛,转过身,低低而稳定的声音缓缓传来:“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小薇,你不了解你自己,也不了解别人。”桑菟之手插在口袋里笑。
“哦?”唐草薇走到门口,背影纤细而色泽深沉。
“我不吃莫明紫,我是人,他也是人。”桑菟之倚着钢琴看他没入傍晚的暗色,剧烈跳动的心缓缓平息下来,伸手触摸着自己头顶的“角”。
他见过駮。
所以相信这种事。
在他五岁的时候,看过爷爷房间里,有一只长角的黑马。
他是一只駮。
莫明紫是马腹。
天敌。

风雨巷。
李凤扆推着购物车,他借唐草薇在桑菟之那里的时间买了一点西红柿。那西红柿的颜色很红润漂亮,非常新鲜。风雨巷过路的男男女女多数都回头看他几眼,一个穿着白色唐装

、推着购物车拿着西红柿的优雅男人,眼神温和如水,一看就知道是个居家好男人。
唐草薇从小巷里走出来,李凤扆没有回头就知道他出来了,推着购物车往后转,正好和唐草薇在巷子口并肩,一步也不差,“怎么样?”
“没什么。”唐草薇闭着眼睛走路,仿佛能感觉风雨巷的任何障碍和气息,与李凤扆并肩走远。
天色已渐渐暗淡。
“吃饱了吗?”顾绿没见过这么能吃的孩子,居然能在面馆吃下十碗拉面,那简直都不正常了。但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有一种淡淡的直觉,在这个奇怪的孩子身上发生的任何事

,或者都不奇怪。
他是个谜。
“嗯。”莫明紫放下第十个碗,其实肚子还是饿,但是没有那么饿得要发狂。他第一次认真地看着给他食物的女人,这个“食物”,像小薇给他睡的被子,暖暖的,软软的,看

起来很舒服,不像其他食物那么脏。而且她身上有他出生时候的味道,很怀念的味道,不太饿的时候不想吃她,只想看她。
每当明紫脸颊热起来的时候,肤色白里透红,她越看越觉得他实在很漂亮,像个寿桃包子般的娃娃。摸了摸他有些散乱的头发,她从包里拿出木梳替他梳了梳头,“走吧,带你

回去。”
文静温柔的女生和漂亮的弟弟?面馆对桌有个正在喝啤酒的男生轻笑了一声,“现在流行姐弟……”一句话还没说完,同桌的笑了起来,吹起了口哨,声音很轻佻。
“哪……”莫明紫突然睁大眼睛往对桌看去,他感觉到不友善的气氛。
“嘘!”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
“看什么看?”对桌的男生“砰”地拍了下桌子,对莫明紫瞪了眼。
莫明紫突然往前倾了一下,全身肌肉都静止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桌男生的眼睛。
顾绿章一阵紧张她感到一种异样的气氛,像挑衅并不是从对桌而来,却是从明紫身上散发,并且……不像“人”在生气。
像野兽自卫的紧张。
“你他妈的有病啊?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对桌的男生被莫明紫盯得莫名其妙,“砰”的一声真的拍案而起,“我告诉你转头,转!”他大步走过来一把抓住莫明紫的肩

,把他的头往墙那边扭,“再让我看到你看我……
啊……“他突然张口结舌,全身一僵仰后倒了下去,”扑通“一声摔在面馆地上,后脑撞到另一张餐桌,竟然头破血流”明紫!“她想也没想一把把莫明紫拉了过来,护在身后

,张开手臂面对着突然寂静的面馆。
“喂!阿三!喂!”和他同桌的男生跑过来失声叫,摇晃他的身体,惊恐的视线四下转动,“喂,你们救救他,帮帮忙好吗?喂……”
顾绿章颤抖地拿出手机来打120,手指还没按好,面馆里轰然一声轩然大波,已经有人先打了。
谁都看见,莫明紫什么也没做,连动也没有动一下,那男生突然就摔下去了。
但没有受到很大的冲击力,人一般是不会突然往后摔下去的。
见鬼了?
“绿……章……”莫明紫低声叫她,突然被这么多“食物”的目光盯着,紧张感节节高升,喉头和受伤的肩头在发热,身上有些地方变得没有力气,但又有些地方有些什么很不

好的东西控制不住……“绿章……”
他绵软的声音像极稚弱的动物在求救,她的手按到他的手,紧紧将他的手握住。不知为何,在这片刻之间,即使受伤害的不是明紫,她却觉得明紫在这时候特别需要什么力量支

持……而她想给予想保护的心情和她握住国雪的手的时候截然相反,但为何心情一样澎湃……一样起伏……嗄?
“呵……呵……”莫明紫的呼吸变急促了,绿章又感受到了那种宛若铁栅栏猛兽般的热气,紧紧握住他的手。她的颈项绷直,不敢回头,手指下的手掌柔软稚嫩仿佛完全没了骨

头,只有紧紧抓住才能让她抵御那种心潮起伏。
她没有回头,没有看见她背后莫明紫的眼瞳在缓缓放大,他的脸颊伏在她背上,她感觉到了他炽热的呼吸,那颈项上泛起的斑纹她看不见……他因为呼吸而张着口,整排的牙齿

从牙床里慢慢长了出来……
她的身前、面馆的人们却因为被她挡住视线,看不到莫明紫身上诡异的变化。
“哦,在这里。”面馆门口传来有人淡漠低沉的声音,有点含糊,“怎么了?这里。”
莫明紫的牙齿在刹那收了回去,发热的脸颊片刻间变得一片苍白。
小薇?她愕然地看着唐草薇和推着一部购物车西红柿的李凤扆站在面馆门口。唐草薇眼瞳微闭,李凤扆仍带着微笑,站在唐草薇身后。
“怎么了?”唐草薇问,眼睛却完全没看她。
“明紫……不,有人昏倒,明紫好像撞了他一下。”她面对唐草薇的时候,像面对着一个思维无法预料的神,竟然有些诚惶诚恐,脑子里有些空白。
“这个吗?”唐草薇蹲下轻轻摸了摸那男生的额头,“怎么了?”
“他……”
“被打昏了!”和那男生一桌的朋友顿时指着莫明紫叫, “赔医药费!和我们上公安局!否则我告你!”
唐草薇的眼睛完全闭了起来,手下那男生“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猛地坐起来,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盯着他的许多眼睛,捂着疼痛的后脑, “他妈的……”一句话骂出口顿时

又收了回来。
“他……怎么了?”唐草薇闭着眼睛,没有什么表情,低沉地问。
朋友摔得诡异,醒得诡异。那男生骇然地看着莫明紫和唐草薇,“你……你……”他拉起朋友,匆匆撂下一句“走着瞧”,两个人跌跌撞撞地走了。
面馆里人们仍在看他,有些人已经开始交头接耳,他们认识异味馆的唐草薇,唐草薇那些诡异的古董和夜里传说的影子,不仅仅在钟商大学里流传,在风雨巷附近也很盛行。
那男生奇怪的跌倒和奇怪的醒来,和奇怪的唐草薇脱不了干系。
“看什么?”唐草薇缓缓转过头来,对着顾绿章睁开眼睛,那浑圆完整的眼瞳让她悚然,“走吧。”他的语调一如平时,没什么起伏,底气深沉。
“是。”她拉着莫明紫站起来,跟在唐草薇身后,李凤扆已经替她付了面钱,推着购物车,走在她和莫明紫身后,这个男人仍然带着温存的微笑。
像跟在主人背后的鹿……
她这种被操纵的感觉又升上来了,挥之不去的是反感,为什么小薇走的方向始终让人无法理解,以至于无法认同?
那样……会让跟在你身后的人迷茫,然后失去方向……
我不喜欢无法预料的前景,小薇,我是真的真的不喜欢走在你身后。她拉着莫明紫的手,渐渐地,走到了与唐草薇并肩,然后快出了他半个身。
唐草薇的眼睑微微挑起了一线,她……
身后有人笑了,他没说什么,五个人绕过半条街,回到了异味古董咖啡馆。
“为什么出去了?”回到异味馆,唐草薇在太师椅上坐下,李凤扆推购物车入厨房。
“饿……”莫明紫退了一步躲在顾绿章身后,他怕唐草薇,但是绿章她……她像被子那样,可以遮光,又暖暖的……软软的……
她不由自主地和唐草薇对视了,微笑了一下, “小薇,明紫只是饿了。”
“食物,”唐草薇狭长的眼睛眼睫很长,重彩之余给人一种犀利的针刺般的感觉,“在那里。”他没有指哪里,但顾绿章一眼看到了放在木桌上的各式面包和甜点,“为什么出

去了?”
“我……”莫明紫躲在她背后,发出了一些小动物那样“呜呜”的鼻音,说不清楚的呼噜声。
“为什么出去了?”唐草薇似乎是充满耐心地问了第三次。
“我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莫明紫终于在顾绿章背后“咿咿呜呜”地低声说,“不喜欢小薇,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
不喜欢小薇?顾绿章心里微微一震,明紫的意思是说他不喜欢住在这里,他害怕唐草薇吧?为什么?小薇对他说了什么?她记得明紫说过……小薇说他是坏的。
“不喜欢……”唐草薇低低地重复了一遍,没有情绪地问,“为什么?”
莫明紫没有回答,顾绿章反手把他拉到身前来,他的眼睛充满畏惧,看着唐草薇,像看着神明、又像看着爪牙森然的怪物,那是敬畏与恐惧混合的眼神,让人见了不禁要怀疑此

时莫明紫眼里的唐草薇……究竟是什么模样?
“以后不许不喜欢。”唐草薇淡淡地说。
莫明紫在她背后震了震,她对唐草薇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反感,本就有莫名的防卫感,她从来没对一个人产生这样的感觉,一生之中,从未讨厌过任何人,小薇是第一个。
什么叫做“以后不许不喜欢”?别人不接受你,难道你自己不应该反省自己究竟有哪里不对? “不许”那是什么态度?
小薇你和明紫一样不过是普通人,难道你以为你是主宰世界的神不成?
“以后也不许从这里出去。”唐草薇又淡淡地补充。
“小薇!”她往前踏了一步, “你没有权力限制明紫……”
“听见了吗?”唐草薇充耳不闻顾绿章的话,低沉地问。
“嗯……嗯。”莫明紫的眼圈有点红,答应得委屈到了极点。
“听见了吗?”唐草薇微微仰头,下巴在咖啡馆隐约的光线里显得特别白而光滑,声音低沉,“权力,从来都来自顺从。”你也没有权力限制我,知道了吗?“
你……她愕然听着他的回答,他居然这样说话……完全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人即使可以我行我素,但是不能将别人视若草芥,你难道不懂得尊重别人吗?果然没错,小薇是个让

她不能接受的人,她能接受桑菟之,但是不能接受唐草薇。
李凤扆穿着围裙在厨房里洗菜准备晚餐的材料,微微侧眼往大厅里看,草薇被讨厌了呢……那个女生不知道,如果刚才草薇晚到一步,或者整个面馆里的人都会像她的父母一样

,人间蒸发……
明紫也很讨厌草薇。
他继续微微一笑,清水洗着西红柿颜色特别姣好可爱,但草薇却在保护那只马腹……
总是要被人讨厌的人啊……完全不懂得做好事的表情和语气,连眼神都不会。
七 九尾狐这一天晚上,唐草薇仍然留顾绿章在异味馆吃晚饭,刚才不讲道理的语言仿佛对他来说一点也不稀罕,他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对别人态度恶劣。
吃饭吃到一半,李凤扆打开了电视。
“钟商市继顾家绣房父母失踪一案之后,今天早晨十点半左右在城西五谷别墅再次发生失踪案,失踪的也是一对中年夫妻,男子为本市第二建造工程材料部经理。和顾家失踪案

不同的是,失踪现场血迹斑斑,留有一枚断裂的猛兽犬齿。目前该犬齿正在被相关专家检验,案情的具体细节还在调查,本台将会对案情进行追踪报道……”电视上播放的是钟

商新闻。
今天早上发生第二起失踪案?顾绿章顿时忘了对唐草薇的反感,猛地从木椅上站了起来。
唐草薇也睁开了眼晴,似乎新闻的内容让他有些意外。
“顾小姐,”他问,“明紫从早上一直都和你在一起?”
“当然。”她目不转晴地看着电视,那节目只有两三分钟,她却对着电视看了很久很久,仿佛还能从闪动的影像里看到更多疑问、更多答案。
莫明紫也呆呆地看着电视,看着刚才镜头里那些乱七八糟犹如经历了一场大搏斗的现场,他没有任何反应,像应该看见的一样。
“那就是说……有案件就有凶手,假如不是这一个,那就是另一个。”唐草薇慢慢地喝下一口萝卜汤,说得平淡简单。
她却疑惑地看着他,她好像猜到了一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猜到……“小薇,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唐草薇又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电视又说起今天下午动物园跑进一只长角的白马,在虎山奔驰,不知怎么地踢死了一头老虎的怪事。
动物园的监视器录下了那头白马的模样,她呆呆地看了电视好久才看清了它在演什么。一匹奔驰如电的白马,就如欧洲电影里的那样神骏矫健,从镜头前掠过像腾云驾雾一样,

额头上有个很小很小的角。监视器只拍到它奔进虎山,却没拍到它什么时候出来,老虎又是怎么死的,也是众说纷纭。记者采访老虎的饲养员,饲养员说老虎身上没有一点伤,

就是突然死了。
最近钟商市的怪事多了。
莫明紫看着电视上的白马,脸色变得更惨白,本能地想往顾绿章身后躲,却又偷偷看了唐草薇一眼,终于还是不敢,低下头不敢看电视。
原来,顾家不只出现了一只马腹,那间相传了三百多年的古宅,究竟在那个下午和远古相通后,召唤出多少怪物。
或者只有天,才知道了。
唐草薇闭着眼睛。
他只想收藏一只,如果是太多了,没有兴趣。
话说回来,顾绿章能活着还真是奇迹。不过初生的神兽都有溯源的趋势,追随初生巢穴的味道并将之霸占或者毁灭,那是一场势在必得的战争。
她,要么被附体;要么被撕碎作为食物。
也就是近来神兽的异动,连累了桑家“駮”的觉醒,让一个只带有駮八分之一血缘的人苏醒了。
它们是气息相同的东西,是亘古以来不灭的传说。
也是野兽。
野兽……是不能将之当作为“人”的东西,即使它们和人很相似,但是一旦你掉以轻心将它们当作是人,它们却会用野兽的心,在你最不设防的时候,自私地背叛你……
因为它们是野兽。
它们自卫的本能,远在友善之上。
野兽就是野兽,无论它们怎么像人、怎么和人混血,在感到痛苦的时刻,最终活下来的,一定是野兽。
“啊……”电视的光正在闪烁,莫明紫突然低低地发出了一些声音,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口叫,“小薇……小薇……”
唐草薇却似在出神,没有听见。
夜色变深了。
窗外有风吹过,道路边的树木摇摇晃晃,树叶飘摇的沙沙声传到馆里变得不真切,不留神的话是听不出来的。
“小薇,狐……狐……”莫明紫突然惊惶地叫了起来,“狐……”
厨房的流水声停了,李凤扆关了水龙头。
顾绿章突然感到一阵寒意,好像寒风透过玻璃穿了进来,整个馆里的窗帘都在飘拂,桌椅“吱吱”摇晃。她的目光从电视上移开,刚刚移到窗户,突然大吃一惊——一双眼睛透

过玻璃正看着她——那是一双清晰的狐眼!借着咖啡馆暗淡的灯光,她清清楚楚地看到窗外的街道上站着一只毛发蓬松的狐狸,那狐狸几乎有豹子那么大,身后九条尾巴扬起,

尖尖的鼻子正顶在玻璃上,呵出一团白色的水雾。
那是什么东西?她眼花了吗?那是什么东西?她张口结舌,惊恐万分地扶着桌子往后退,手指着窗外。但在极度的惊恐之下,竟然说不出话来,“啊……啊……”
“九尾狐。”唐草薇把正触着唇线的汤匙慢慢放了下来,绿章已经惊恐到话都说不出来了,但唐草薇的动作却仍很优雅,“中国传说中,一旦出现就将天下大乱的神兽,吃人。


“天……这一定是……骗人的吧?”顾绿章失声叫了起来。正当她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的时候,那只豹子般大小的九尾狐穿过了厚实的墙壁和玻璃,带着一阵屋外的寒风,悄无声

息地走了进来。
“呃——”莫明紫报以低沉警戒的嚎叫。
唐草薇微闭起眼睛,居然还在喝汤。似乎九尾狐入侵异味馆,对他来说毫不稀奇。
那妖异的生物一步一步,脚步比猫还轻地走到了顾绿章面前。
相差十步。
她是吓得呆了,从九尾狐口中呵出一种熟悉的热气,她似乎在哪里也曾感觉到过。她并不害怕那白牙森森的狐嘴,而是突然之间,眼前出现了绝对不可能出现的怪物,她整个人

生所坚信的理论崩塌了,世界就如倒转了一般。
这怎么可能呢?
正在她惊愕恐惧的时候,身边传来了另一声低沉但震动深远的兽嚎,她的眼角余光看见——莫明紫的眼睛发出异样的光——然后变得全黑——然后手臂和脖子冒出斑纹——然后

衣服被撕裂、双手伏地——他片刻间变成了一只人面虎身的怪物!
那又是什么?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双手抱着自己的头,急促地呼吸着,心脏“怦怦”地跳着,国雪国雪国雪……国雪……国雪我疯了!我疯了!我疯了,我一定是从昨天才开始想你,今天就疯了……
在她心情紊乱的时候,一声虎啸,莫明紫化身的马腹一跃上前,以宽厚庞大的虎身挡住了九尾狐的去路,抬头发出了一声震天的啸声。
九尾狐不出声,却机敏地往后跳了一步。它的体形没有马腹大,但是看步伐却比马腹灵敏轻捷。它的目光仍然凝视着顾绿章,这屋子里的人不少,但它显然只想吃了顾绿章。
“啪啦”,她转身踉跄往前跑,奔出去没两步就到了墙边,转过身看着九尾狐。莫明紫化身的马腹牢牢拦住它的去路,这让她的惊恐淡去了不少,不管到底是人还是怪物,至少

明紫是个好孩子,因为他在救她……目光扫到唐草薇,他一个人坐在餐桌边上,微闭着眼睛、有条不紊地吃着海鲜餐。她说不上有什么感觉,突然眼睛里冲上热气、有种想哭的

感觉,为什么人与人之间友善与冷漠能相差这么多?而如果国雪在的话……国雪在的话,他又会怎么样呢?她竟然想不出来,怔怔地望着低吼着、阻拦九尾狐的莫明紫,如果国

雪在的话,他会为自己这样拼命吗?
对不起,我竟然想象不出来……国雪拼命的样子……
即使是舍身救人的时候,他还是那样冷静、那样冷静……
在两只怪物相互盘斗撕咬,发出震天嚎叫时,她居然一手捂着面颊,痴痴地想如果国雪在的话,他会怎样?
对不起,我还是想不出来……
国雪对不起、对不起……
唐草薇从擦得晶亮的玻璃中看见她呆呆地站在那里,表情从惊恐变得黯然,然后竟然……几乎要流泪了。
在快要流泪时,她本能地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睫毛之间有些晶莹的东西在闪。
他看到了忍耐。
在这个平淡无趣的女生身上,他看到最多的一直是忍耐。
狐无声无息地闪了一下,突然间异味馆里出现了第二只九尾狐,站在和先前那只完全不同的方向,一步一步往顾绿章这边走来。
幻影?还是化身?
莫明紫低低嚎叫着,张大了白牙森森的口,口中呵出的热气蒸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味道,白牙映得那唇舌尤其红。而九尾狐的舌头却是黄色的,在微显褐黄的獠牙之间闪烁,弥漫

着一股腐烂和铁锈般的气息,它四足灵活,在莫明紫庞大的身躯之前奔跑来去,褐红的尾巴扫来扫去,居然没有半点声音。
另一只突然出现的九尾狐却走近了,站在一边歪着头、静静地看着顾绿章,她一步一步后退,一直到全身贴在墙上。该怎么办?能怎么办?眼角的余光看见唐草薇依然坐在不远

处的古董椅上,优雅地浅呷他海鲜餐后的柠檬红茶,她的目光在唐草薇和莫明紫之间穿梭,不知为何突然之间明白——小薇他——早就知道明紫是怪物,一见面他就知道明紫不

是人,他却从来没有说过……
就像平常得不值得他去说,也像他一直站在别人人生的阴影里,一直用冰冷的眼睛没有温度地看着别人的故事在不停变化,而他连一丝一毫都没有参与一样。
那双眼睛,和凝视着她的九尾狐的一样,不可信任。
她从唐草薇的咖啡馆里找不到能够呼救的人,唯一温暖的来源,居然是那头人面虎身的可怖的兽……
“明紫——”她全身变得和墙壁一样凉,在情绪变得歇斯底里之前,她突然用尽她所有能逃跑的力量吼了出来。
这一声像铁锤砸碎了玻璃,击破了咖啡馆中异样低迷而危险的气氛,莫明紫蓦然回首,颈部的毛一下子竖立起来。
就在刹那之间,九尾狐突然发出了一声与它的身躯全然不符的惊人的嚎叫,蓬松的毛发一收,它箭一样蹿了过来,一口咬在莫明紫颈上,口齿之间的热气呵出,刹那之间在明紫

黑黄交错的颈上熏出了一大片黑色。
“明紫怎么会是……这样……”她看着眼前奇异凄厉又可怖的情景,轻轻地问,她已经……快要崩溃了……
小薇……他居然还在喝茶……茶匙和瓷杯偶尔轻轻接触的声音她听见了。
凤扆他……竟然还在洗碗……厨房溅着水花的流水声她也听见了。
明紫变成了怪物,和九尾狐厮打在一起,那只九尾狐咬住了他的脖子……大厅里充满了九尾狐的低嚎声。
世界不应该这样。
这一切变成这样实在太荒唐可笑了!太奇怪了!
她顺着墙壁慢慢软倒在墙角,国雪、国雪啊……你什么时候……才能不救那个孩子……来救我?眼泪在她想到这句话的时候终于盈满了睫毛,终于眼前光怪陆离的一切都变得更

加光怪陆离更加模糊,眼泪却还是没有掉下来。
“绿章。”有人的声音像知道做错事那样小心翼翼。她尖叫一声,好想捂住耳朵不听他说话,但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问那一声的时候用完了,只是心里恐惧,手臂却动不了。
“这就是野兽。”唐草薇的声音冷得像从来没有热过的水晶球,与人世相隔很远。
她不要听!明紫……那么温柔、无辜、天真的孩子,那是一个小孩子、想要保护她的小孩子……
“他是一头食人兽。”唐草薇的声音毫无阻隔地由空气中传来,她全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刹那间仿佛看见他那妖艳绝伦的红唇在翕动,色彩浓重得让人不可承受,“食人兽,

天生一定要吃人。”
一直静静站在顾绿章身前的那只九尾狐褐黄的小眼仿佛在笑,在另一头九尾狐咬住莫明紫的脖子把他往外拖时,它终于一步一步、轻轻地走到了顾绿章身前,歪着头看她,仿佛

看着一件从来没有看见过的东西。
重新变化为人的莫明紫,脖子依然被九尾狐牢牢咬住,他挣扎着往顾绿章这边走来。九尾狐牙齿一动,莫明紫呜咽一声,发出了痛苦的声音。
“喝——”的一声怪异嚎叫,他颈边的九尾狐突然消失,站在顾绿章身前的九尾狐猛然向她扑了过来,那果然是幻象!
“嗷——”一声虎吼,莫明紫伏身下来再度化为人面虎身的怪物,一掌往九尾狐背后拍去,他全身的肌肉耸动着舒缓的节奏和强劲的力量,“啪”的一掌把九尾狐从她身前拍了

下来。
猛虎的威严,在这一纵一拍之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九尾狐滚落到一边,翻个身又站了起来,突然另一只九尾狐再度出现在莫明紫颈边,这回它用力撕扯莫明紫颈部的伤口,用力把他往外拖。
那模样简直就如一只豺在活生生地抢食一只身躯庞大的马!
明紫……明紫——明紫!
“啊——”她猛地站了起来,手无寸铁地向那九尾狐扑了过去。
她站在墙角骇然看着第二只豹子般的怪兽走到她面前,九尾狐那森然的眼睛里没有表情,肩头一耸,放开莫明紫并向她跃来的姿势甚至轻盈得出乎她的预想——像扑倒一只鸡,

甚至是一只蚱蜢。
连挣扎的声音都没有。
人影一闪。
“啪”的一声,一阵狐毛纷飞,在莫明紫身前颈边的九尾狐突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惨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异味馆里寒意骤减,飞扬的窗帘和桌布渐渐静止下来,一地橙色

的短毛缓缓落下,那是九尾狐的毛发。
“凤……扆……”她怔怔地看着身前多出来的人,脑子里一片空白。
李凤扆仍穿着围裙,左手拿着一个西红柿,身上干干净净的、没有半点痕迹,脸上仍带着温柔宽厚的微笑,皮肤白皙,身材颀长。
好像刚才拦住九尾狐,不知道用什么东西让它狐毛四散的人不是他。
她的世界持续旋转、颠倒……
她一直以为李凤扆只是唐草薇的雇员,只是一个很喜欢做家务的男人。
但是能让人看也没看见就击败一只怪兽的人,那是什么样的人……
突然之间好想哭,为什么他们……都不是她所想的样子?只感觉此时此刻,所有的人都欺骗她,每个人都有面具,还有面具下奇怪的脸,她到底应该怎样才能回到原来那种简单

平静的生活?到底怎样才能找回父母?虽然看见了怪兽,但只让她感觉找到父母的时刻是那么遥远,远得完全……完全不可期待……
“顾姑娘,受伤了吗?”李凤扆扶她站好。
她对他勉强笑了笑,“没……谢谢你救了我。”
李凤扆的眼睛看人却很温暖真挚,甚至让人安心喜欢,“你很客气。”
他很少对着人说“你”,这让她的微笑迟滞了一下,只听他继续说:“不必那么客气。”
凤扆的意思是,她对人不够坦诚不够真心吗?绿章知道自己此时敏感又尖锐,却不能不那么想。眼角看到唐草薇的侧脸,想起他曾经对着她说“人,不必附和任何人”。这话是

什么意思?
“失礼了。”李凤扆对她微微鞠了鞠躬,退回厨房继续洗菜。
她抬起眼睛望去时,正好见到人面虎身的莫明紫踏着优雅的脚步缓缓走到唐草薇身边,侧倒了下去。他的颈部伤口朝上,并没有见殷红的血迹,但也已皮肉翻卷。唐草薇眼睛微

闭,垂下手正好搭在莫明紫头顶,莫明紫低头伏地,那是一种驯服的姿势。
她仍然看见莫明紫紧张得全身都在发抖,那些充满美丽斑纹的毛发在颤抖,心里一阵冲动,脱口而出,“小薇你怎么能——”
“什么?”唐草薇的双眼无感情地移向她。
“怎么能……把明紫当……动物……”她的冲动在他的视线下急速变冷,说到最后几不可闻。
“哼,懦弱愚昧……”唐草薇只是扫了她一眼,那语调也没有讽刺的意思。但他平淡冷漠的语气更让绿章觉得无地自容,“不管明紫是什么东西,你都不能……不能不当他是人

,他是很天真的孩子……”
“吃掉你父母的好孩子吗?”唐草薇的手指白皙光洁,微微蹭了蹭莫明紫头顶的毛发,“野兽……就是野兽,马腹不仅是野兽,还是猛兽。”
吃掉……我父母的好孩子?顾绿章眼前突然变得一片空白,马腹?什么……马腹……马腹不是一种……妖怪吗?小桑说马腹吃人……人脸虎身……会变人……可是她、可是她从

来没有把马腹和明紫联想在一起……
脸颊白里透红、在阳光下追逐水花的孩子,在她遇到危险时会冲回来救她的孩子,想保护她把九尾狐挡在身前的孩子,竟然是——让她父母消失的凶手?怎么——可能?怎么可

能啊?!
“啊!”她抱着头发出一声大叫,“啊!”
莫明紫抬起头,充满疑惑地看着她,唐草薇手指加力,把他整个头按了下去,将他的动作牢牢控制在手中。
叫完那一声以后,顾绿章顺着墙壁无力地坐下,望着天花板,自从参加完沈方的生日会以后,她的生活就已经脱轨,开始走着不可想象的路。“国雪你告诉我,我一直不是在做

梦……”她喃喃地说,眼泪顺着面颊滑落了下来,落在指间,冰凉的。
她常常想哭,但是从不落泪。 、这是第一次……流下眼泪来。
“明紫你告诉我,你真的……吃了我爸爸妈妈?”她轻轻地问,脑子里没有勇气回想和爸爸妈妈在一起时简单却温暖的日子,却浮现她快被车撞到的时候,莫明紫冲过来救她的

样子。
原来……她是有看见的。
只不过那时候世界都颠倒了,她拒绝看到更多不愿看见的事。
那时候明紫听到车轮声转头,看到她跌倒,然后跑了回来。她不知道他怎么能跑得那么快,奔跑的时候脸上仍然有纯真的笑容,就像苹果,也像太阳;车撞到她的时候明紫还离

她有十步那么远,汽车带起的热风掠过她耳边的时候,一只步伐矫健、人面虎身的怪兽迎着汽车撞了上去——有很轻微的“砰”的一声,那怪兽的身躯很柔软。汽车在堪堪撞到

她的时候被怪兽回撞后倾,司机借机刹车,怪兽撞上汽车之后仰后翻滚了好一阵,在翻滚的时候不忘把她叼在口中。世界自此天旋地转,等她睁开眼睛,已经在明紫怀里了。
他那时就像抱娃娃一样抱着她。
明紫的怀抱单纯、温柔、简单而快乐。
这种事怎么能忘记?
怎么能忘记?
小薇说明紫吃了她爸爸妈妈,小薇虽然很讨厌,但……
不会说谎…… 、心里涌动着熔岩般的情绪,她看见明紫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明紫你……真的吃了我爸爸妈妈?”她轻声再问了一次。
莫明紫点了点头。
她坐在地上,抱住了头,不再说话。
她坐在墙角,像一团卷起的纸。
莫明紫突然挣扎起来,从唐草薇的手指下冲了出来,很快冲到顾绿章身前。他的身躯虽然很大,脚步却一直很轻,到了她面前,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歪着头看了顾绿章一会儿,

明紫的表情很困惑,他突然奔进厨房,又很快地奔了出来,叼着一个东西放在顾绿章身前。
她听到很轻松的“嗒”一声,抬起头来,面前放着一盒泡面,再抬起头,莫明紫满脸讨好地坐在她面前,尾巴在身后扫来扫去。她心里想笑,脸上却笑不出来,和莫明紫对视了

好一会儿,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语调很无力。
绿章……
只是落了眼泪。
叹息像一片叶子轻轻落在水面上的影子。
莫明紫的脸凑过来,用脸颊蹭去她脸上的泪痕,仿佛很暖昧,却是世上最干净的感情……明紫他,只是饿了吧……
小桑说马腹天生就是要吃人的……她慢慢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颈后茸茸的毛,没有力气说什么,闭上了眼睛。她不是不怨恨,不是不恐惧,而是……心里的怨恨和恐惧都似因

为极度无力而被摔碎满地,要强烈地憎恨什么……需要太多太强大的力量,她没有那份力量……
“马腹吃人,和駮一样,吃下去的只是精魄,不吃身体。”唐草薇的声音在这个时候传来,竟然比平时还冷静平淡,“顾家绣房两个人没有精魄的身体到哪里去了,顾小姐难道

你不想知道吗?”
顾绿章浑身一震,猛然抬头, “什么?”
唐草薇眼睫微垂,“人的精魄在马腹体内可以存在一年,身体也可以存活一年。如果你能在一年之内取出精魄、引回身体,那么那两个人不会死。”
“那么我……那么我要怎么做才能把爸爸妈妈的精魄拿回来?”
“杀死马腹。”唐草薇闭起眼睛。
她的身体一软,“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唐草薇从木桌边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楼上去,不回头。
也就是说,如果她杀了莫明紫,不管爸爸妈妈的身体到底在哪里……他们都会回来?她目不转晴地看着四足着地、一脸怔忡的莫明紫,他这个时候看来真的不像“人”,要杀死

一头猛兽……杀死一头猛兽不是不可原谅的事,可是……
可是……
可是他一点也没有领会到她此刻从心底涌上的恶意,用前掌拨了拨那泡面,往她推近了一点。
他仍然在献宝,在讨好她。
那是会说话的快活的天真的单纯的眼睛……她抚摸着他后颈的手指慢慢地用力,明紫的颈骨并不粗壮,在斑斓的皮毛下显得很纤细,而且他抬起头享受她的推拿,微闭着眼睛似

乎很舒服。
她觉得……她觉得她只要一用力就可以掐死他……或者是幻觉、或者是幻想、或者是……一种因为不可实现所以漫天飞驰的狂妄的心潮,杀死明紫?杀死明紫?杀死明紫?要怎

么杀呢?用毒药?用刀子?放火?还是请人帮忙?
“绿章……”
或者是她静默得太久了,莫明紫轻轻地叫了她一声。
她的手指终于一点一点地往下掐,双手合力,掐住这吃人猛兽的脖子。她听到明紫叫她了,他是人,不是人不会说话……可是……可是……到最后你吃了我吧……否则我我就杀

了你。
莫明紫很温顺,被她掐住脖子的时候没有反抗,只是怔怔地看着她,那迷茫又多了许多。她手指与手指相触了,证明掐得很深,莫明紫低低嚎叫了一声,开始甩头。
“嗷呜——”她突然“啪”一声被像破布般甩开了,随即沉重的虎掌压在她的双肩上,明紫咬住了她的脖子,她颈边一阵剧痛。然后他抬起了头,越发困惑地看着她,慢慢退开

,松开了压在她肩上的虎掌。
猛兽……在遇到危险的时候都是会本能地自卫的。
绿章仰面躺在地上,被猛摔出去那一下摔得她全身疼痛、头晕目眩,但是很快意……
被杀死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为什么明紫不吃了她呢?明明他有很多机会的……明明就有,随时都有……
她急促地呼吸了一下,微笑了,心里却好想哭……因为他是个好孩子、因为他是个不会伤害朋友的好孩子,所以一只马腹才会为了她拦住九尾狐的去路,本来它们应该是一伙的

……不是吗?
明紫,你没有吃我,我该怎么杀你呢?
她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国雪,你说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呢……
为什么会有这种事?为什么会认识这些人?
为什么一切不能从你车祸的那天早上重新开始?
我觉得……我觉得一切都错了,真的什么都错了,一定是苍天弄错了什么,你怎么可以死?爸爸妈妈怎么可以失踪?明紫怎么可以是怪物?小薇他怎么可以还在那里喝茶?
凤扆他怎么可以还在洗碗?世界上怎么可以有九尾狐?怎么可以……
我有这么多证明苍天有错的理由,一切能不能重新开始?
所有所有的一切都不合逻辑!
全部都错了!
明紫怎么可能——怎么可以——吃人?那怎么可能?
莫明紫舔着自己因为搏斗而紊乱的毛发,她怔怔地看着他的动作,眼泪缓缓滑落下来。
就算所有的一切都错了……
她这个已经走入错误轨道的人生,也是不能再挽回的……
明紫吃了爸爸妈妈,我……
我——我要怎么恨他?怎么杀他?
细细的啜泣声从她手臂下传来,她脸上挂着微笑,但是在哭,在细细地、很无力地哭。
莫明紫坐在她身边,陡然眼瞳一黑,泛出了浓烈的野性和邪气,他饿了。
“明紫,上来。”
唐草薇没有感情的语调恰巧响了起来,“盒子面。”
莫明紫一抬头往楼上奔去,唐草薇眼睛微闭睫毛低垂,右手托着一碗盒面,正热气腾腾地冒着烟。
“呵呵,”厨房里传来李凤扆的笑,他似乎完全没有被刚才顾绿章和莫明紫之间的恩怨所震动,“热水放得太少,时间不到三分钟。”
“那又怎么样?”唐草薇闭着眼,雍容冷静地回答,“盒面本来就是垃圾食品。”
“还是一样不擅长速食料理啊。”李凤扆从厨房里走出来,弯下腰对着以手臂遮住眼睛细细啜泣的顾绿章微笑,“要不要天堂海底奇幻圣境精灵之花舞茶?”
凤扆的声音听起来依然温暖而充满宽容,她慢慢移开手臂,吸了吸鼻子,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那是什么?”
“蜜水。”李凤扆把一杯没有拌开的冰蜜水放在她手心里,触手冰凉醒脑,“养颜美容。”
“呵呵……”她想哭又想笑,坐了起来,呆呆地看着异味古董咖啡馆的一切,刚才那半个小时让她像过了一辈子、脱了一层皮那么疲惫颓废。
“心情好一点吗?”
她双手合十握着冰蜜水,点了点头。
八 我想问小桑晚上顾绿章从异味馆回来,凤扆说她家是《山海经》描述的怪兽诞生的地方,她随时都会遭到怪兽袭击,要她注意。但是注意又能怎么样呢?要是遇到九尾狐那

样的东西,她除了俯首被吃,还能怎么样呢?
明紫想要跟着她,不过被小薇锁在房里,不许他再出来。
凤扆站在门口微笑送行,他是小薇的雇员,小薇没有让他出来他也不能出来。
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要救父母,就要杀明紫。
杀明紫……她只想被明紫杀死……杀明紫……怎么能杀明紫……滑天下之大稽,那怎么可能……
走到小桑家巷子的门口,侧头看去里面一片黑暗,连小桑院子里都没有灯。她却知道他在,等她想清楚他在的时候,人已经不知不觉走到巷子的中途,左右两边都是空屋,她却

不怕,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渴望看见小桑,感觉到他在里面,她直接奔了进去。
院子的门照旧没关。
她一推门就奔了进去,“小桑……”话到这里顿时哽住,她浑身僵直站在门口,连推门的手指都不及离开便已石化——桑菟之在院子里。
他刚刚洗完澡,睡衣搭在肩上,正和一个陌生男子并肩搂在一起。
“你……你……”她张口结舌,浑身发冷,“我……
我……“
桑菟之猛地看见她推门进来,也是口下了一跳,转身面对她的时候神情依然残留着风情的余韵,“绿章……”
“对不起。”她急促地呼吸着,以比推门还快的速度扣上了门,以比进来还快的速度奔过这条窄小黑暗的小巷,跑出巷口,外面的路途一片漆黑,她不敢回家不知道能去哪里…

…一路往前跑,一路往前跑一路往前跑一路往前跑……
能跑到哪里去呢?
国雪、国雪、国雪国雪国雪……
我能跑到哪里去呢?
我知道总想要别人拯救很软弱,我知道深夜冲进别人房门很可耻,可是你走了爸妈也走了,除了小桑我不知道谁能救我……可是他……可是他……
他却为什么要救我呢?
只是我以为他能救我,他却为什么要救我呢?
我真……可笑是不是?

“绿章……”桑菟之猛地看到顾绿章冲了进来,又看见她奔了出去,本能地踏上一步要把她叫回来。身后的男人一用力,把他拉了回来,“小桑,你干什么?不是你叫我过来陪

你的吗?”
桑菟之顿了一下,回过头眼睛在笑,“今天晚上就算了吧。”
“小桑!难得你打电话给我……”
“呵呵,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桑菟之哧哧地笑。
“你不是说今天晚上不想一个人过吗?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想一个人过肯定心情很……”
桑菟之只是对着他笑,进去换了一身外衣,拍了拍他的肩,“以后好好找个女朋友。”
“小桑你什么意思?喂!”
桑菟之绑好球鞋的鞋带,“其实我不太喜欢总是被当做女人,你该去找个真正的女人。”说着他背对着那男人,“我出去了,门没锁,想什么时候走都行。”
“小桑!其实我很想安慰你的,是你自己不给我机会!
喂!那个女人是干什么的?很重要吗?喂……“
绿章奔进来的样子很迷乱,他大概已经猜到发生什么事了。
可以不理她的,因为今天他的心情很不好。
从一个普通人,变成一只駮,任何人心情都不会平静的,他也是普通人,当然不例外。头上的角经过一段时间渐渐潜伏了下来,他靠在院子的墙上想了半天才打电话叫人过来陪

他。
不过比起屋里那个男人,绿章对他……比较好。
她可能是这一辈子第一次求救吧?所以才会连求救都没说出口,就转身跑了。
真是矜持的女生,一点都不懂得……如何依靠柔弱生存。
夜色深沉。
浓得像墨。
在风雨巷这样的老巷子里,伸手不见五指。
她会去哪里呢?
桑菟之或者比顾绿章自己还清楚——她会去哪里呢?
除了国雪的墓,她还能去哪里呢?

顾绿章跑出风雨巷,在中华北街上一个人走着。
周围的街灯和车灯明亮得刺眼,彼此相依相伴的情侣、父女、母女言笑晏晏,那么幸福美满,商店里放着快乐的歌:“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只有她像一只落汤鸡,从头到脚乱七八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
一辆的士在她身边停了下来,以为她双眼无神地望着马路是在找车,“去哪里?”
她打开车门上了车,“钟商山。”
除了那里,她能去哪里?
的士在漫漫的黑夜里疾驰,窗户外掠过种种建筑和各种各样的人,那些人看起来都一样也都不一样,看着窗外,望着望着,渐渐地除了外面街灯映在车窗上的流影,什么也看不

见了。
只有无穷无尽的黑。
还有的士发动机的声音,车轮轧过公路的声音。
钟商山离市区有几十公里的路程,要开很久。
的士司机开了广播。
“末班车回家,雨一直下,整夜忍的泪,它不听话。我不想去擦,就这样吧,爱让这女孩,一夜长大,一夜长大。
想要说的话,竟然忘了啊我总是很想说,不懂得表达……“
广播电台在唱。
她没有哭。
“……那几乎成真我——们——的——家,你再也不想吗?那这些年的专心无猜,当朋友都不好吗?……”
她突然有些想笑,闭起了眼睛。国雪啊……那些几乎成真的,我们对未来的计划和曾经为之付出的努力,你再也不会想啦;这些年的专心无猜,当朋友都不能啦……我多想不在

雨中想起这些啊,只是……
只是……
今夜我真的好想好想你在我身边。

到了钟商山,看到的士上的价钱,她愣了一下,才知道这一路过来车费竟然是两百多元钱。翻出钱包,她全身上下只有一百三十七元,正在尴尬,突然道路上又来了一辆的士。
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谁还搭车来这种地方?她被车灯照得花了下眼,再睁开的时候看见桑菟之打开车门从里面跳了下来,双手插在兜里对着她笑。
车灯映照下,他戴着黄白细格子的帽子,白衬衫牛仔裤,领子翻得很有技巧,整齐而不死板,有一丝丝妩媚。脸颊肤质白皙,他微微笑着,嘴角上挑,那风情被车灯照得雪白,

很美……
像个天使……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第一次觉得……原来小桑很美,难怪他总是自负容貌,总是很小心地修饰,还有……总觉得他自己应该被保护……
不想勇敢的小桑、只想被保护的小桑,却在这里下车。
“喂,是你朋友来了?”身后的的士司机在喊,“叫他帮你付钱啊。”
她转头看那个的土司机,桑菟之跑了过去,付了车钱。
两辆的士掉头走了。
她往钟商山这么一跑,花掉了四五百块钱……突然觉得有点犯罪感……深夜了,却和小桑两个人在这荒凉的山脚下,回不去了……
“听说——出门不带钱?”桑菟之站在她面前,她慢慢地抬头,原来他虽然不是很高,但是比她高……虽然他没有国雪高,但是足够了……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仰头,像

望着支柱一样,望着一个人……“对不起……”她轻声说,“跑到你家里去,我……走错门了。”
“唉,你说谎的技术没有我好。”桑菟之只是笑,像摇落了一地樱花,花辦满地地飘。
“嗯……”她跟着笑笑,心情慢慢地变好,沉重的感觉变轻了,好像看着小桑,那么多复杂紊乱的故事都能暂时抛到一边,只因为他“唉”了那一声。
那一声让她觉得……很好笑。
国雪从来不会这样。
国雪是不开玩笑的。
“走吧,你不是想见国雪吗?”桑菟之转身往山里走,山里一片黑,没有路灯,黑得或者只有鬼火,和老鼠的眼睛。
“小桑你——不怕吗?”她轻轻地跟在他身后,记忆中,小桑不曾这么潇洒地走在前面,他常常只是潇洒地站在原地,看别人往前走,他在旁边笑。
“怕。”桑菟之回头笑,“很可怕耶,这么黑漆漆的一片,连个灯都没有。不过如果有灯可能更可怕,唉,我听别人说这种气氛最好说鬼故事……”他一边说一边往前走,突然

撞到一棵树,“哎呀……”他一个矮身、很灵敏地从树枝下闪了过去,“哇哈!晚上不能说鬼的,一说就遇见……”
她跟在他后面跑,不知不觉,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小桑……”
“嗯?”
“刚才……”
“什么?”
“没什么?”
“刚才我屋里的男人?我男朋友。”
“和你不配。”她说。
“怎么不配?”他似笑非笑。 .“他不纯洁。”
“我也不纯洁。”他的眼睛在笑。
她摇头,不说话。他在前面顶风走,摸索道路,她在后面轻轻慢慢地走。
到了鹤园,门没有开,有谁会大半夜来墓园?
“怎么办?”桑菟之看着大门紧闭的鹤园,耸了耸肩。
“没……”她轻轻摇了摇头,背靠着鹤园的围墙,望着天,“我只是……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小桑,你知道明紫他……明紫他……”
“是马腹?”他在笑。
“果然……你知道。”她幽幽地说,“果然,全世界都知道,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
他不置可否,“你说明紫是个好孩子。”
“到现在,即使小薇说明紫吃了我爸爸妈妈,可是明紫还是个好孩子……”她微闭上眼睛,“小薇说不杀死明紫我爸爸妈妈就不会回来……我……怎么能杀呢?明紫昨天救了我

……两次……”她微微侧头靠着墙,“我该怎么办?”
桑菟之跟她一样靠在围墙上,头侧向她那个方向,指了指围墙里面,“翻墙吧。”
“翻墙?”她怔了一下。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国雪肯定知道。”桑菟之跳
起来一下攀住墙头,坐到墙头上,“像他那样的人,我很羡慕,你去问他。”
“小桑觉得,国雪是什么样的人?”
“很厉害的人。”
“国雪是个很简单的人。”她淡淡地笑,“他不像你和小薇,只是看到了目标,就努力往前走。他……不会骗我,我也不用努力去猜,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很复杂?”桑菟之歪头笑。
“你比我复杂。”她抬头看着他,“不是吗?”
“你知道吗?其实你在我看来,也很复杂。”桑菟之撑住墙头对着她笑笑,“你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不说话的时候,是因为我想不清楚。”她说,“有很多事,我不知道我的想法对不对,对人的看法、对事的看法,也许很多都很主观,说出来的话也许会伤害别人。只不过

因为那样,所以总是很想说些什么,到最后多数都没有说。”摇了摇头,她慢慢地说,“我很简单,就像你看到的一样。”
“懦弱喽,也可以说是善良。翻墙进来,把手给我。”
桑菟之伸出手来。
“爬上去?”她伸手抓住桑菟之的手,“被我拉下来怎么办?你体重多少?”
“五十五公斤。”他拉住她的手,用力往上提,“一米七二。”
“太瘦了,比我还瘦。”她被他用力提上来的时候才发觉桑菟之的力气大得出乎她的意料,“我一米六一,四十八公斤。”
“按道理不会被你拉下去。”他在墙头上笑,“起来。”
她上了墙头,跟着桑菟之跳了下去,放眼望去,没有她意料中的遍地荒坟,因为什么都看不见,眼前一片漆黑。
城市云浓,连星光都没有。
“走吧。”
“唉?你知道国雪在哪里?你看得见?”
“我知道。”他在笑。
随着桑菟之在坟墓间跌跌撞撞地走,慢慢绕过了很多路,到了一个普通的墓圈前面。
他打开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墓碑上的字。
真的是国雪的墓。
她坐在墓边,拥抱着那冰凉的墓碑久久没有放手,空气里初夏的寒意隐隐袭来,草木荒芜的气息,没有半点国雪的味道,更没有国雪的体温。
“他告诉你应该怎么样了吗?”桑菟之坐在她对面,托着腮笑。
她笑了笑,“国雪说……未来,始终都在那里。”她张开五指,从指缝里看钟商市的灯火,“从这里到家里,不只有一条路,我不该以为能救爸爸妈妈的方法,只有一种。”
她也托着腮,“未来……啊……”
她呵的气,温暖地呵到他面前,那尾音像雾散去,“国雪曾经想要出国读书,回来在市里搭一座穿越唐川的桥。”
她从地上摸索出一根草茎,搭在桑菟之和她的手指之间,“因为市平小学在这边,市平区在那边,所以市平区的孩子上学很麻烦,要绕河。国雪有一天和我在唐川边散步,看到

孩子们赶着上学绕着河在跑,他说要盖一座穿越唐川的桥。
我想……不管发生什么事,人都是要有未来的,如果一切都能过去的话,我想考研究生,然后出国去读书。“
“很美的梦。”桑菟之托腮听着,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不是梦,是未来。”
“绿章,你做梦的样子,很美。”桑菟之笑笑,坐在她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我不是在做梦,我在规划未来。”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我不是在做梦,这些又不是很难的事情。”
他以手背抵着嘴笑,“如果我在两年之内没有男朋友,我就去英国。”
“这就是你的规划?”她折断了那根草茎,“你不能不找男朋友吗?”
“不能。”他在笑。
“你就不能……找个女朋友?”她凝视着他的眼睛。
“你说是男人可靠呢,还是女人可靠?”他又在笑。
“可靠不可靠,和男人女人有什么关系?”她轻轻叹了口气,“不过……小桑你……不喜欢被人依赖,是不是?”
“嗯?”他不置可否。
“对不起。”她低声说,心情变得有些黯淡。
“没关系。”
“小桑你能不能唱歌给我听?”
“当然可以。”
“多雨的冬季总算过去,天空微露淡蓝的晴,我在早晨清新的阳光里,看着当时写的日记。原来爱曾给我美丽心情,像一面深邃的风景,那深爱过他却受伤的心,丰富了人生的

记忆……”他扬着声唱,嗓音很清亮。
虽然她觉得这是小桑唱给她听的歌,不是他想唱的,但是依然那么深情、那么深情。
不是很注重感情的人,不会在意寻觅不到一份自己想要的爱。
歌唱了几首,最后她也跟着唱了《老鼠爱大米》,终于笑了出来。
“小桑,你说换了是你,你是杀明紫救爸爸妈妈,还是不杀明紫,眼看着爸爸妈妈死?”天快亮的时候,她问桑菟之。
“我遇到这种问题会找个男人去哭去的。”桑菟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比我勇敢。”
“我相信,一定会有别的办法,我要先把爸爸妈妈的身体找回来。”她站了起来,“天快亮了,小桑谢谢你,整个晚上都在陪我,昨天也都在陪我。”
“没事。”他说,“下次我要你陪我的时候,不许说不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当然。”

 




2006-5-11 07:29 #1



眸彩飞扬
版主


UID 20800
精华 0
积分 3493
帖子 667
经验 3493 点
威望 4 点
金钱 35058 ¥
魅力 2400
点券 0 ¥
阅读权限 100
注册 2005-10-22
状态 在线 [Post=28]
异味古董咖啡馆。
“为什么告诉她明紫是吃掉她父母的马腹?”李凤扆正在帮唐草薇收拾餐具,有些惊讶。
“什么为什么?事实就是那样。”唐草薇人在楼上,转过身微闭眼往房间走。
“那个……房间门锁着……呀……”李凤扆还沒说完,二楼传来“砰”的一声,他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永远不记得钥匙在他口袋里吗?唉。”
“被马腹吃掉的人一年之内还有复活的机会,但是顾家绣房鬼魅出没,如果不让顾家那两人的精魄回体,身体一旦被吃掉,那要怎么复活……嗯?”经过碰撞之后唐草薇的声音

稍微带点鼻音,更显得性感、低沉、冷静,“九尾狐的鼻子灵敏,一定比顾绿章更早找到顾家那两个人的身体。”
“实际上明明在替人设想,态度和表情还是那么差劲啊。”李凤康微笑,“不让明紫出去,除了不让他吃人,还想干什么?”
静默了一会儿,“没什么。”
“需要我准备什么吗?”
“准备一个手术台,还有一台医疗车。”
“干什么?” .“做手术。”
“OK!”
“草薇,除了这些,你有没有忘记你还有什么事没做?”
“什么?”唐草薇的声音冷漠妖异。
“浴室的热水已经放好,泡泡也打好了,再不去水就凉了。”李凤扆抱起餐巾和桌布,往洗衣机那边走去,突然回过头来,“对了,浴室的地板很滑,我刚刚拖过……”
只听浴室那边发出“咚”的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响起水声。
“唉呀呀,连门也忘记关呢……”李凤康一边往里走一
边摇头。

这一夜,在钟商大学。
“沈方,能不能……晚上九点到教室等我?”电话里有个女孩低声说。
“可以啊当然可以,只不过你是哪位?”沈方坐在宿舍一边吃梨子,一边接电话。
“你来了就知道。”
“哦。”他挂了电话,继续啃梨子。
“谁啊?”舍友抬起眼皮。
“不知道,是个女生。”沈方从放着电话的那张床上爬下来,爬上自己的床穿衣服,“可能有事找我帮忙。”
“我看是有事找你告白吧?不要又随便说什么‘下次一起吃饭啊’,然后请了一大堆女生一起吃饭,受不了你。”
“没办法啊,她们都问下次能不能一起吃饭,”沈方满嘴都是东西,含糊地说,“我想一个一个请客太麻烦,当然是一起请,谁知道她们要生气啊?”
“受不了你,白痴,快出去啦,碍眼。”舍友眼皮都不抬一下,一脚把沈方踹了出去。
这一夜没有月亮,校园里路灯却很明亮。
在教学楼楼下站着一个抱着书本,长发飘散,很知性的女生,“沈方。”
沈方摸了摸头,“同学你好。”他不认识这个女生,不过她的样子有点眼熟。
她递过来一个本子。
“啊,是老师布置的任务吗?”沈方接过来看。
“是我的日记,送给你。”女生抱着课本,转身顺着楼道走了。
“啊?喂!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啊……”沈方左边看一眼日记本,右边看一眼走掉的女生,目瞪口呆,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要怎么办才对?拿出手机快速拨打顾绿章

的手机,她也是这种类型的女生,应该知道怎么办。
“……该手机暂时无法接通。”
这种时候,为什么会无法接通?他奇怪地打了她家里的电话,想了想又打了桑菟之的手机。
都没有人接。
发生了什么事?
他低头在路灯灯光下翻开日记本,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某年某月某日,晴。开学新生会上,他很耀眼……”
手里捧着一个女生纯洁的初恋。
沈方只拿着手机在深夜里拼命找人咨询,拨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顾绿章不在服务范围内,桑菟之也是,顾家的电话没人接,异味馆里也没有人接听。
仿佛这个夜里,他所认识的人都突然失踪了。
胸口堵着一种不好的感觉,有点烦躁,他低头看着手机,呆呆地看着,也不知道看的是什么,末了终于收了起来,摸了摸鼻子,回宿舍去了。
突然之间,觉得挺无聊,走到宿舍门口的时候,才抓抓头皮,这种心情……也许就叫做寂寞吧?
没有别人需要他安慰帮助的时候,他真的是挺寂寞的。
心里泛着一种异样的情绪,心跳加速,但不是因为被人告白的原因。
他常常遇到被人告白的机会,但今天晚上……好像……
有哪里和平时不一样。
心跳的时候,像有热气从心里呵出来,感觉非常、非常奇怪。
九 复活和死异味古董咖啡馆。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你做手术了,都忘了你是个医生。”李凤扆慢慢地把手术床和手术车推进了莫明紫的房间。
“从来没对老虎动过手术,更没给马腹动过手术,很可能——会死的。”唐草薇双手戴上手套,持起了手术刀。
莫明紫被他麻醉了,肚皮仰天躺在床上。
“根据书上的图,虎的胃在这里。”李凤扆调整好无影灯的角度,推过来医用剪刀和夹子。
“不用你啰嗦,我知道。”唐草薇淡淡地说,手中的剪刀把覆在老虎肚皮上的薄膜剪出一块方正的缺口,手术刀一划,利落地割开了虎皮。
“你怎么知道,马腹吃下去的精魄一定在胃里。”李凤扆微笑。
“我不知道。”唐草薇的声音,“所以才要打开来看看。
“那么肠呢?”“打开来看看。”
“咦?肝呢?”
“打开来看看。”
李凤扆微笑以对,看来这样下去,幸好动手的人是草薇,否则莫明紫怎能不死呢?
那条通向两全其美的路,究竟在不在?在哪里呢?
唐草薇的手术刀能找到那条路吗?
手术进行中,莫明紫身上的无色的血慢慢地流着。
“啊。”唐草薇打开了胃和肠子以后,轻轻嘘了口气,“马腹失血太多,应该用什么血输液?”
李凤扆的微笑一顿,“嗯?”
唐草薇挂上一条输液的细管,一头的针头没有扎进输液瓶,而是扎进了自己的手腕。
鲜红色的液体顺着透明的细管上升,最终输入莫明紫的体内。
“很怀念……”李凤扆把透明的塑料细管挂上点滴架,“草薇的血,很凉。”
“啰嗦。”唐草薇睫毛微垂,把莫明紫身上各种器官轮流打开又快速缝合,四处寻觅了一遍,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两个小时之内缝合了所有的切口,“胃里都是垃圾

,马腹吃下精魄以外的东西都不能消化,再沒有食物,很快就会死的。
即使吃了很多人,这样也是很快就会死的吧?李凤扆看着唐草薇的手术刀和镊子在莫明紫肚子里划来划去,含笑微微摇了摇头,完全不会体贴别人的人啊……
唐草薇的血一点一滴地流入莫明紫体内,明紫原本惨白的脸色渐渐变得白里透红,随着最后一针缝好,马腹的血也渐渐止了。他缝合伤口的技术很好,手指的动作精细灵巧,血

输了那么多,脸色依旧光洁白皙,没有一点变化。
“找不到精魄的位置?”李凤扆的眼神依旧宽厚含笑,没有失望或者遗憾。
“找不到。”唐草薇把手里的手术刀放到铁盘里,“送他到隔壁房间。”
“要先拔掉自己的针头。”李凤扆叹了一声,“走路前要先整理好周围的东西。”
“哦。”唐草薇拔掉手腕上的针头,“这里洗干净。”
“是。草薇,该做早饭了。”李凤扆微笑。

天亮了。
顾绿章和桑菟之从钟商山鹤园往市区走,走到半路终于拦到一辆的士,乘车回家。
她说她不想回家,所以回了小桑那里。
桑菟之的院子里还是一片狼藉,那个男人还在,坐在桑菟之的钢琴前弹琴。
原来他也会弹钢琴,也会唱歌。
也许已经弹了一夜吧?不过看见桑菟之和顾绿章一起回来,他合上琴盖,站起来就走了。
“再见。”桑菟之倚在门上笑。
“再见。”
“浴室里面很乱,但是有水。”桑菟之说,“有梳子,有护肤品。”
“我去洗脸。”她进了浴室。
浴室里真的乱得不成样子,顾绿章顺手收拾了一下,她出来的时候,桑菟之伏在钢琴上睡着了。
他打开了琴盖,但是没有弹琴。
他已经两天没有睡觉了。
她清洗好自己的一切,整理好衣服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寂静如黎明,今天阳光不够明朗,但天色很亮,有种天堂般清白的光辉。不知不觉走到桑菟之身边,手指轻轻触了那洁白

的琴键,不敢用力往下按,怕吵醒他。
看着他伏在琴键上的背,小桑很纤细,像个女孩子。
轻轻叹了口气,她想起一首歌,有一首歌,或者专门是为了他而写的。半弯腰看着他柔软的发丝和肤质姣好的颈项,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她极轻极轻地低唱:“穷途末路之时,

我急需的是你声音;每当天色昏沉,你就像太阳为我暖身。对于朋友,你的细心,已足够花去半数时间;尚有精神娱乐大家,从没离群。情路段段不幸,你用办法没有上心,惯

于利用经验叫身边的人勇敢……感激你最开心的人,陪伴着我每个无眠夜深,用你笑声,修补我不幸,过滤失落重获信心……”(摘自林一峰《给最开心的人》)
她不知道小桑是变得更坚强一点好,还是更脆弱一点好,望着他纤细的背影,突然之间也觉得,像他、像他……
真的需要一个人保护。
他像朵需要精心呵护照顾的花,因为他自己对别人,也是那么精心呵护照顾的。
小桑,我觉得我对你,远远没有能够做到你对我那么体贴,想问我……算不算伤害了你?因为我不可能……做到你的耐心和付出,这样算不算伤害了你?即使我知道你本来什么

也没有要求,可是我觉得……我伤害了你。
如果从不曾遇见国雪,我能全心全意地呵护你吗?
我不知道……
人生、真的是很奇妙的。
“当当当当——”大笨钟的声音响起,她的手机口向了。
“喂?”
“绿章啊?找到你爸爸妈妈了,快到学校来!”
是沈方的声音,她整个人懵了,脱口而出,“什么?”
“你爸爸妈妈在学校地下室啊,现在被警察带走了,说要做解剖……”
“等一下,我爸妈还没死吧?做什么解剖?”她双手紧握着电话,“未经家属同意怎么能做解剖,怎么会有这种事?”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听说你爸妈被发现的时候呼吸和心跳都没了,像刚死一样。警察说要调查死因,带回去申请解剖了。”沈方在电话那边也吼得惊天动地,“快来!我现在

骑车跟在警车后面看他们到底把你爸妈带到哪里去了。”
“我马上来,你在哪里?”
“我在环城路,环城……咦?这里是哪里?环城南……
环城北……“
“你看到什么标志性建筑?”她心跳得要从胸膛破胸而出了。
“我看到麦当劳……啊,环城中路!”
“等我。”她关了手机冲出去两步,顿了顿、从地上拾起一件衣服搭在桑菟之背上,推开门奔了出去。
她不是去环城路,而是先去异味馆。
不管警察想要把她爸妈怎么样,就算不解剖,至少也会冰冻,那样……还能复活吗?要在警察处理“尸体”之前让爸妈活过来——除此而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小薇!

小薇开门啊!”她一路狂奔到异味古董咖啡馆门口,这时候异味馆还没有开门,她扑在窗口捶玻璃,明紫在里面,只有明紫才能救爸妈!要怎么办?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她

到底要怎么办?
哪里有时间思考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她不知道爸妈现在到底被怎么样了啊——天啊——声声捶门捶窗的时候,再没有比这时更感受到自己是最自私的了,灾难没有迫在眉睫,谁都不愿把自己想得那么卑劣……以至

于事到临头……自己都接受不了自己的残忍……
那是她的爸爸妈妈啊……
他们不能死啊……
“小薇——明紫——”
“啪啦”一声,一块彩色玻璃碎了,她的拳头离开那玻璃,玻璃碎屑带着血丝;再一拳砸下去,那窗户的玻璃全碎了。
异味馆的门终于开了,她仿佛等了一个世纪,毫不留恋地抛下窗口的碎玻璃,她转身踏上了登门的台阶,“小薇,明紫呢?”
开门的是李凤扆,“明紫在休息,发生了什么事?”
“把我爸妈的精魄还给他们,我求他了!”她一把抓住李凤扆的双手,忘情地说,“爸妈被找到了,可是警察把他们当做尸体,求你让明紫放了我爸爸妈妈,他吃了我没关系…

…求他放了我爸爸妈妈……女儿可以再生,爸爸妈妈绝对不能没有……”
“明紫他……”李凤扆刚指了指楼上,二楼传来唐草薇平板而充满底气的声音,“要他还精魄?很简单,你杀了他。”
她呆了一下,“杀……明紫……”
“你杀了他,就能救你的爸妈。”唐草薇的房门“咿呀”一声缓缓地开了,人却没有出来,声音响自房里,也许因为房间有了共鸣,那声音越发森然。“没有其他的路。”
“他可以吃了我,马腹一定要吃人对不对?他可以先吃了我,再还我的爸爸妈妈。”她怆然说,“我杀不了他……”
“忘记告诉你,失去精魄的身体是很容易彻底死的,只要遭到任何破坏,就永远无法复活。”唐草薇的声音没有一点激动的感觉,尾音妖异如兽齿微微上挑,是一种藐视众生的

高傲。
“救救我爸爸妈妈。”她双手紧握,“小薇我知道……
这件事一定要求你——一定要求你——除了你谁也不可能做到,除了你谁也不可能把幻想变成现实……我怎么样都可以,救我的爸爸妈妈——“
“救?你是在求我杀莫明紫吗?”唐草薇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调依然没有起伏。
“我……”她说,“我……”
“绿章?”二楼的第三个房间门开了,莫明紫仍然是个十五六岁孩子的模样,穿着唐草薇长长的睡袍,探了个头出来看她。
他连探了个头出来都那么认真,看得那么专注,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迷糊得全神贯注。
看着明紫,要杀明紫这种话怎么能说得出口?她热泪盈眶,“我……”
“……顾家绣房夫妻两人今天早晨八点在钟商大学地质系地下室里被发现,两人都已被确认死亡,关于具体的死亡原因,法医已正在调查……”李凤扆开了电视,整点新闻正在

滚动播放今天发生的大案。
她侧了一眼,电视上打着“现场直播”记号的摄像机正拍到法医把顾诗云和顾絪絪封进裹尸袋要送入冰库保存。
“不要——”她的脸色“刷”的一下苍白了,送进冰库就意味着真正的死亡……
“明紫,剖腹死吧。”唐草薇低沉,像团光晕散发的平静声音从房间里传来。
顾绿章蓦然回首,望着还穿着睡衣探头出来看她的很天真的明紫。
他的眼神仍很迷惑,似乎还没有睡醒,听到唐草薇的命令,“嗯”了一声。
“明紫——”她脱口惊呼。
绿章的眼睛睁得好大,有点不像平时的她。莫明紫听到唐草薇命令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指,以虎爪般的指甲在自己胸口用力划下。
一阵剧痛,有许多液体从胸口喷了出来,他茫然看着自己喷出的红色的液体……马腹的血,并不是红色的……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他才想到……为什么……小薇要他死呢?
为什么?
为……什么……
“啪”的一声轻响,二楼莫明紫站着的地方冒起了一团白烟,随之整个房间像掉进了冰窟般寒冷了千万倍,在一片白茫茫中,她看到两点荧光从烟里出来,刹那消失在窗缝里—

—那就是所谓的“精魄”? “明紫——明紫你怎么样了?”她在白烟里惊恐地喊,踉跄地往台阶跑,“砰”的一声她跌倒在楼梯上,猛然抬头——白烟渐渐散去,整个房间似

乎都漫过了一层淡红色的水渍,一切的一切全湿了。
在离她头顶不远的台阶上躺着肚子裂开一个大口子的、已经死去的马腹,那老虎的条纹分外鲜明美丽,连他闭起眼睛的脸都似乎温顺可爱。肚子的伤口流出了淡淡的血迹,他已

经死了。
电视里发出了一阵嘈杂和喧哗的声音,刚才法医拉起裹尸袋拉链的时候,顾诗云似乎动了一下,跟着顾絪絪也动了一下,记者的相机不停地拍照,顾诗云和顾絪絪在众目睽睽之

下醒了过来,相顾茫然。
“小薇你——杀了明紫……”她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你杀了明紫你杀了明紫……你要他自己死……你……
你……“
“你不是求我救你爸妈吗?”唐草薇的声音有条不紊,没有半点激动,依然很冷漠,“是你求我的。”
“我——”她伏在地上,全身颤抖。
“你不是该感激我吗?”
“我——”她伏在地上,泪流满面,也泪流满地。
她该怎么为自己辩解呢?明紫虽然其实只是一头像人的野兽,可是他……可是他是善良的孩子,吃人的比被吃的还要干净纯洁,明紫怎么能就这样死了……你怎么能狠心下令要

他自杀?小薇你明明知道他不能反抗你的命令,你太残忍了!太残忍了……明紫他或者连为什么要死都没有明白,你就取消了他生存的权利……死得那么快速那么简单,只在几

分钟之内发生的事却永远无法挽回!
抬起头,急促喘息地看着唐草薇,小薇……她听着电视里父母的声音,爸爸妈妈都回来了,没有死,她该高兴该感激小薇,可是——可是心里只有怨恨——只有怨恨——“你怎

么能——要求他自杀呢?”她终于说出了口,“小薇我感激你,我也恨你……”
恨吗……
唐草薇没有回答。
李凤扆静静地站在一边,恨吗……
“我恨你。”她轻声说,身边莫明紫的尸体开始涣散,渐渐变成了绣着马腹的一块裙摆,她轻轻地捧起那块裙摆,笔直地往前走,慢慢地走出大厅,走下异味馆的台阶。“我恨

你,更恨我自己。”
恨啊……
李凤扆看着她慢慢地走远,轻轻叹了口气,拿出拖把开始重新拖地,擦掉莫明紫留在地上的血迹。
一块砖、两块砖……从楼下到楼上。
拖到唐草薇房间的时候,他看到唐草薇平躺在柔软的床垫上,一个人陷进去大半个,仿佛睡得很舒服。
他插针头的手腕一滴一滴地流着血,染红了一块被褥。
脸色依然,并不显得虚弱,只是微微有些苍白。
草薇是受了伤很不容易好的人。
李凤扆拖完地板轻轻带上门,这个人无论有多拼命努力在做一件事,都只会用最糟糕的方式去表达……
所以,总是被人怨恨。
只不过“我恨你,更恨我自己”,这种话,就算是草薇,也很少听见吧?

顾家夫妻醒了以后,只记得当天晚上接待的最后一个客人是钟商大学地质系的钟教授。钟教授热衷于古董收藏,听说他们家有一些清朝早期的绣品,特地登门拜访,又说起他儿

子开了一个拍卖公司,如果顾家夫妻能放手绣一些大手笔的精品,以顾家的声望地位一定能在拍卖会上拍出很好的价钱。
顾诗云是个极有古代书生意气的人,对这种商业炒作自然婉拒,只是拿了一些早期绣品给钟教授鉴定。顾絪絪去拿绣品的时候一去不回,顾诗云去找之后又是一去不回,钟教授

寻到仓库才发现两人双双昏倒在仓库里。
只当是因为地下室留着什么有毒气体导致两人昏迷,钟教授一时鬼迷心窍,打电话叫来儿子把昏迷的顾家夫妻挟持到钟商大学人迹罕至的地质系教员楼,锁在地下室里,本想强

逼两人刺绣。但第二天发现这两人不但不醒,似乎还好像已经死了,吓得钟教授紧锁地下室大门,绝口不敢再提“刺绣”两个字。而今天是学生要到地下室找二十几年前留的标

本,偶然发现了顾家夫妻的“尸体”。
钟教授和顾家夫妻的事自有警察去调查。
顾家古宅再次充满了温馨温暖的感觉,爸爸妈妈平安无事,顾绿章终于笑逐颜开,这几天毫无规律、噩梦一样的生活,总算是结束了。
当然,她无法忘记明紫的死。
他的死,赐予她幸福,也给了她一块最郁结的阴影,她永远都记得,她是这样一个为了自己的幸福而杀人的女人。
她也无法忘记小薇的残忍。
他隔着墙壁,用一句话杀死了明紫。
即使他是为了救她的爸爸妈妈,也不可原谅,那种当明紫的生命是草芥的人不可原谅!
无法忘记小桑的体贴和耐心,却不知该如何为他祈福、又能为他做些什么?
生活表面上恢复了平静,但实际上,什么都不一样了。
国雪,好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你了,虽然这时间只有一两天,可是我无法踏踏实实地生活,我开始害怕自己、怀疑自己,也开始憎恨别人、害怕别人。我不知道怎么回到像从前

那样平静的生活,要怎么才能在紫薇树下简单微笑。
还记得吗?你曾说我的微笑很温柔,说我走路的样子很温馨,说我很温暖。
一个人会温暖,是因为她幸福。
国雪,那时候有你依赖、有你走在前面,能让我看见、能让我坚定不移地相信你走的方向是对的,能让我不迷茫、能让我坚强,所以我才幸福。
你现在在我身后很远很远,我……究竟要往哪里走,才是人生中正确的方向?
才有想象中的清晰明亮的未来?
我不想输,我不想哭。
我想要有你那种对未来的信仰,和坚信信仰而拥有的另种强大的力量,支持我像从前那样,能对人温暖微笑,并走向前方。
已经离开我一年零一个星期。
你还想离开我多久、多远?
还能离开我多久、多远?
还会离开我多久、多远?

日子终于照常运转了。
顾诗云和顾细细又天天给女儿做饭、目送她上学,家里响起了谈论刺绣而引发的笑声。
沈方在学校里遇到了一个知性典雅的女生,似乎正处在暧昧阶段。
小桑这几天在家里复习,不久要考试了。
异味馆照常营业,虽然去的人寥寥无几。
所有人都似乎踏上了正轨,太阳依旧明亮、树木依旧青绿、天空依旧蓝,连穿透玻璃和树梢的光线都利索得条条笔直。
初夏的气息来了,五月天真好。
熏人欲醉、迷迷蒙蒙,浪漫也芬芳的季节啊……
十 爱情爱情是什么?
爱情就像时间,你不问我的时候,我知道它是什么,你一问我,我就不知道了。
钟商大学。
“绿章啊,你有没有觉得那只鸟很奇怪?”江清媛和顾绿章近来常常走在一起,因为沈方“据说”在谈恋爱,江清媛不知怎么就是喜欢拉着顾绿章八卦。这天刚上完公选课,江

清媛骑车搭着顾绿章往饭堂赶,理由是:等矜持秀气的顾小姐以碎花步散步到饭堂,人家都下班了,她看着都要急死了。
一只鸟在钟商大学上空盘旋了很久了。
“嗯……很大的一只鸟,又不像老鹰。”顾绿章坐在江清媛身后,随着她的车速摇晃,抬头看了那只鸟一眼。
“像一只鸡在天上飞,好奇怪。”江清媛一边骑车一边抬头向上张望,“哎呀!”她一下骑到路边的草地里去了,差点两个人都摔下来,幸好她及时一脚踩住地面,“那是什么

鸟啊?”
顾绿章扶住她,“有没有受伤?”
“没有沒有。”江清媛一推手把自行车丢在草地上,她长得很清秀,却很豪爽率性,“我不搞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就睡不着,你等我打电话。”她拨了生物系师兄的手机,开始和

那个师兄在旁边唧唧歪歪。
顾绿章凝视着在学校上空盘旋的鸟。她的眼力很好,看得很清楚,那是一只像鸡的鸟,头是白的,身上是花的,有一对很大的爪子,看那么大的爪子以为是鹰,可是它并不会翱

翔,而是持续不断地扇动翅膀。
这种鸟她真没见过,不过一见就给人一种不喜欢的感觉。
突然那只鸟“嘎”地口叫了一声,声音嘈杂难听,接着一个盘旋转身从高空中急速俯冲下来——随之地面一阵尖叫哗然——她骇然发现它在攻击人,紧追着一个女生不放。那女

生抱头尖叫冲进了教室,那鸟一个盘旋又上了高空,钟商大学地面却已一片紊乱,人人仰头看着那只攻击人的大鸟。
“你说没有这种鸟?喂,你打开窗户看外面啊! 大哥。”江清媛在电话里叫。
“嘎——”
那只鸟再次一个盘旋,笔直对着顾绿章扑了下来。
“喂!快走!”江清媛吓了一大跳,旁边的人纷纷脱下外衣驱赶那只鸟,顾绿章连连倒退,往树下躲闪。
但那只鸟在大家的纷纷击打下偏转闪避,竟然像蝙蝠一样做着各种角度的追飞动作,刹那之间已经扑到了顾绿章头顶!
“嘎——”鸟鸣刺耳,说不出的难听难受。
她“啪”的一声坐到地上,那只鸟低飞扑空,从她头顶掠过再次上了蓝天。
“绿章,没事吧?怎么会这样?”江清媛刚刚把她扶了起来,“嘎”的一声那只鸟闪电般下扑,“啊”的尖叫,江清媛肩头衣服翻裂,赫然出现了五爪的爪痕,幸好没有伤到皮

肤。
“天啊……”顾绿章拦在江清媛身前,仓皇失措地面对那只再次疾若流星的怪鸟。
一声清澈的口哨声响彻校园,声音拔得很高,音调完全翱翔在校园所有的树木之上!
“呀——嘎——”怪鸟应声拔高掠走,眨眼间成了蓝天之中的一个黑点。
谁的口哨?顾绿章蓦然回首,树林那边有个男生站着,仰头看着蓝天。
是小桑。
她疑惑地看着桑菟之扶树站着,仰头看着蓝天,那动作……叫她分不出那一声口哨是他叫的,又或者仅仅是他也在看那只怪鸟究竟飞到哪里去了?
只是那仰望的姿态有些……悠远了……悠远得有些孤独,以至于让她怀疑那一声赶走怪鸟的口哨声,来自那里。
小桑……
她感觉到,在小桑身上,也有一层淡淡笼罩的神秘感,关于他的占卜、关于他提前知道明紫是马腹、关于他相信传说中那些不可想象的事。
小桑……除了精致、体贴、孤独,还有些什么?

看来,所有出没的怪兽都怕他这头駮。
桑菟之仰望着逃走的鬿雀,那是一种吃人的猛禽,在他哨声下也快速飞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掌纹清晰,没有一点与众不同,但掌纹下流动的血却是如此不同,令怪兽恐惧


莫明紫死了。
说实话他并没有觉得很奇怪,像明紫那样做不成猛兽也做不成人的马腹,成长到必须吃人的那一步的时候,就是死亡的时候吧?如果明紫还会说话,想必会说在山涧里吃鱼的日

子更加快乐。
明紫他……只有猛兽的身体,没有猛兽的心,所以是活不下去的。
我呢?
駮也是一种猛兽。
幸好我还有八分之七是人,不需要那种本能……
“小桑。”顾绿章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在想什么?”
他没回头,站在那里笑,“没什么。”
“晚上凤扆说小薇放他假,他想去一趟你家。”她温柔地说。
“我不锁门。”桑菟之回头,“最近奇怪的东西好像更多了,报纸上说昨天公园里有一只红头的狼,咬伤了小孩子。”望了一眼天空,“今天是一只鸟。”
“我家里前天早上发现了一些奇怪的脚印,”她平静地说,弯腰从地上拾起一片落叶,“牛的脚印。”
“红头的狼叫‘猲狙’,今天的鸟叫‘鬿雀’,你家的牛大概就是‘诸怀’。”桑菟之笑笑说,“都是吃人的猛兽,看来它们都是针对着你来……很想吃了你。”《山海经。东

山经》有云:“有兽焉,其状如狼,赤首鼠目,其音如豚,名曰猲狙,是食人。有鸟焉,其状如鸡而白首,鼠足而虎爪,其名曰鬿雀,亦食人。”《山海经。北山经》有云:“

有兽焉,其状如牛,而四角、人目、彘耳,其名曰诸怀,其音如鸣雁,是食人。”
“如果没有在小薇那里遇到九尾狐,没有看到明紫死……我永远都不会相信,这些怪兽真的存在。”她轻声说,落叶自指尖轻飘飘落下,拾起,本就是为了落下。
“打算怎么办?”
“它们不会再吃我爸爸妈妈,爸爸妈妈身上有马腹的气息,只不过想吃我罢了。”她微笑,“如果有一天真的逃不掉,那就让它吃了我吧,如果一切都能平息的话。”
他的眼睛在笑,笑得有些耀眼,“如果国雪在的话,你会这样说?”
她的确是怔住了,甚至怔了很久。
小桑……
“也……许……”她蹲下身,最后坐在草地上,望着天空,“不,如果国雪还在的话,我真的不会这样说。”
“那你姑且当他还活着。”桑菟之弯腰手指触到她的发梢,她本能地微微往后一闪。
他的手指随之停住,“你头发上有花辦……”
“啊……对不起。”她往后坐了一点。
第一次意识到,在绿章眼里,他并不是一个女孩。
他是一个男生,不管他曾经多想变成一个女孩,但他是一个男生。
她往后坐了一点。五月天的青草地上,她穿的裙子也是青色的,覆到膝盖,一双皮鞋扣上系着褐色的带子,长发垂到胸前,也微微泛着褐色光泽。缓缓抬起头来,那双温柔清澈

的眼睛,眼瞳深处特别黑,周围却依然微微有些褐色,那褐色清澈透明如水晶,甚至温柔到介于深褐与隐约的墨绿之间。
他从没注意过,绿章的眼神一直如此澄澈认真,还有……
她是一个温柔秀雅的女生,有些时候……充满精致矜持的女性美。
心突然跳了一下,他的手指动了一下,慢慢往回收,树上飘落下来的花辦还卡在她耳边,那是一朵粉色的蔷薇。
浅青色裙子,头戴粉色蔷薇的女生……不,她是绿章,那颜色并不相配,却是那么……温暖妩媚,非常柔软的那种纯稚的妩媚。
“咦——”身后有人笑了出来,“奇怪了,难道绿章现在和小桑是一对?怎么气氛这么曖昧?”
“嗯?”顾绿章抬起头,“清媛你在说什么呢,我是国雪的女朋友。”
原来……在别人眼里,他是这样的男孩。桑菟之直起背,笑了笑,“如果我是女孩,我也会选择沈方。”
“我觉得,什么都是国雪比较好。”她温柔地辩解,真心实意的。
“唉——死人至上论,人不在了,不管什么都是最好的。”江清媛叹了口气,“其实国雪在的时候,我没觉得他特别特别优秀。我不骗你,我真的没有觉得过——不过自从他死

了以后我才发现,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一种人你少了他不行。”她侧头看顾绿章,“是不是?”
她淡淡地笑了,要她说什么好呢?她没觉得少了国雪世界会变,只不过……是像跑步一样,你本来正那么认真、匀速、充满计划性地跑着,并相信以自己的体力和努力一定能跑

到终点,突然之间,终点消失了。
就是那样……
国雪对她来说,就是如此的一个……人生的终点。
是起跑的动力、终极的目标、过程中的梦想、并肩时的支柱。
其他的……比如说甜蜜、羞涩或者误会和争吵,在他们之间的意义不大,几乎并不存在。
“……真的真的,有些人的重要性你没注意肯定感觉不到,像什么我们系比赛啊、考试啊,连什么英语考级今年都缺人才。对了不要说我们学生会组织比赛的事了,就是你们篮

球队没了国雪也够麻烦的对吧?多好多可靠的后卫啊!”
江清媛和桑菟之并肩唧唧歪歪国雪的往事、国雪的重要性、国雪的优秀,“那,所以说你们队在今年就没什么战绩,就是这样。”
“呵呵……”桑菟之笑得风情万种,眼角都有些勾魂摄魄的风采,“今年校队只有沈方一个人。”
“咦?你没去比赛?”江清媛指着桑菟之的鼻子大叫,“不——会——吧——给我抓到了!你挂着队长的名字翘比赛,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人,太过分了。”
他抿着嘴笑,也不解释,就用那双眼睛笑得艳艳的。
“小桑,真的吗?”顾绿章听到这里,讶然插嘴。
他本可以笑笑默认,不知为何却有些“真的太过分了”
的感觉,“下个月比赛我不会翘。”
“我才不相信你这个天天翘课的懒鬼!”江清媛笑了起来,“到时候一定当场点名,否则开除你队长资格!”她发狠比画了一个杀头的动作。
“小桑说会去就是会去啦,”顾绿章微笑了,“不去他才懒得说,对了清媛,现在去饭堂可能……”
“死了——没——饭——了!”江清媛惨叫起来,“不行,绿章你要请客,我快饿死了!”
“我请吧。”桑菟之笑笑,“小三排档,豆花活鱼。”
风雨巷,小三排档。
“这里的豆花活鱼真的很好吃啊。”江清媛猛吃鱼肉。
顾绿章正在用茶水洗碗筷,突然看见一个人抱着东西在人群中走过。
背影笔直,衣服很华丽,侧面颈项的皮肤很白。
小薇……
收回眼神的时候,桑菟之看着她,“还恨他吗?”
她默然。
“小薇他……”
“什么?”
“没什么。”他终于还是没有说,静静地吃鱼。
他沉静下来的样子一点也不轻佻,像在思考什么,筷子停在碗上。
“怎么了?”
“小薇很少一个人出门o”桑菟之说,“今天凤扆放假,他应该是给客人送货去了,不知道这次又卖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给人家。”
“咦?你们在说异味馆吗?昨天早上我听她们说异味馆卖了门口那对花瓶给学校研究生院主任,肖主任要摆在研究生院门口的。”江清媛耸耸肩,“很奇怪吗?我怎么不觉得?


“你不觉得那对花瓶上画的仕女的样子,很像张缈吗?”桑菟之支颌,“头发散着,拿着几本书,迎着风走o”
“不会吧,你不要告诉我你以为那个花瓶上画的人变成张缈,人家有名有姓有父母的,又不是白日见鬼。”江清媛失笑,张缈就是最近和沈方常在一起的女生,“而且张缈在绿

章她们班一直都是很有气质的美女,不是夜半狐狸精啦。”
“我觉得那种神态很像啊,不是说像狐狸精,而是很女人的那种。”桑菟之笑,“很认真在——追求爱情的女人的眼神。”他作为强调,挥舞了一下手。
顾绿章摇头笑了出来,“快吃鱼吧,都要凉了。”
“基本上一个女人想要得到一个男人的爱的时候,她会怎么做?”桑菟之托腮问。
“基本上女人都会分成两种,一种死缠烂打,另一种假装对他很冷漠。”江清媛说,“我,就是死缠烂打的那种;她,就是很冷漠的那种。”
“你们不会想到要把对方当做朋友,坐下来好好地谈一谈吗?”桑菟之张开手指,之后十指交叉问。
“谈什么?”顾绿章和江清媛异口同声地问。
“谈……比如说如果在一起的未来啊,我其实很适合你之类的话题。”桑菟之耸了耸肩。
江清媛和顾绿章面面相觑,顾绿章轻轻咳嗽了一声,“基本上,我只会想到:也许我很了解你。”
“我只会想到喜欢的人是要自己追求的。”江清媛强调,“说什么未来啊,适合啊,太理智了吧?又不是在谈生意。对了!”她举起一根手指,“基本上,大家都这样说:‘某

某,我从很久以前就觉得你很特别……’”
桑菟之眼睛在笑,“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感觉……根据经典漫画的言传身教,”江清媛绘声绘色地说,“这个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嘛……就像感冒一样,会坐立不安、心神不宁、头热头痛、鼻塞咳嗽……”她没说完,

顾绿章就在旁边笑得岔了气。
“那心里呢?你们女生看到喜欢的人心里是什么感觉?”他的眼神艳艳地瞟着江清媛,“总有一些奇怪的感觉吧?”
“奇怪的感觉就是——”江清媛的手指从天上指到地下从东西指到南北,最后指到顾绿章身上,“我还没谈过恋爱,叫绿章说她是怎么看中国雪的。”
“我?”她轻咳了一声,微微一笑,“怎么认定是国雪的,我早就忘了。”
“忘了?”江清媛斜眼看着她,“怎么可能?你编也得给我编一个出来嘛。喏,如果现在你面前坐的不是我,是国雪,你又从来不认识他,会有什么感觉?他身上哪点最吸引你

?”
“我想想。”她轻笑,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想……最吸引我的,是国雪的……头发。”
“头发?”江清媛正在喝茶,一口热茶全喷了出来。
“国雪的头发,很细、很直,虽然很纤细,但是不柔软。”绿章慢慢地回想着,“在阳光下常常闪着一丝一丝的光,像太阳和天空里最优秀的光线都在他的头发上面闪了。
他的头发很直,不太顺下来,不像小桑你的这样听话,对着他的眼睛看的时候, 因为他的头发这样张起来,我就觉得他……“她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红晕,”他像永远不会错一

样。“
她说的细节,他从没在桑国雪身上体会到,在爱中的女孩细细地说着他从未注意过的事,那种泛着红晕的幸福,却让他有了一种害怕的心情。
国雪太幸福了。
还有……看着绿章谈起国雪的兴奋,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心跳得很快,紧张……
为什么心会跳得这么快,自己都觉得自己很紧张?
他心里浮起了即使做了两年gay都没有浮起的恐惧感,那是因为——那是因为……
似乎被伤害了。
“……国雪是那种只要一从你面前走过,你不需要理由就能相信他的那种人。”顾绿章轻声说,“就算他不在了,我也相信……他想走的路是对的。”
“我呢?”桑菟之笑。
“小桑?”绿章微笑了,“小桑……让人第一眼一定会看住的,是眼睛。”她想也不想就说了出来,“第一次看到小桑的时候,我觉得小桑的眼睛……它……”她顿了一顿。
“什么?”桑菟之带着风情地笑。
“它好像在勾引人。”绿章嫣然一笑,“好像在表示能对所有人都很好,不过我觉得……虽然好像能对所有人都很好似的,但是很孤独……好像小桑心里真的想法和期待,没有

办法和人沟通……”她慢慢地说:“即使你能对每个人都很好,用来换取每个人也都对你很好,但是这种好是不够的……何况世上有几个人能你对他怎样,他就对你怎样呢?
我就这么觉得。“
“深奧.”江清媛听不懂,继续吃鱼肉。
即使你能对每个人都很好,用来换取每个人也都对你很好,但是这种好是不够的……何况世上有几个人能你对他怎样,他就对你怎样呢?桑菟之在笑,“所以说我是一个大傻瓜

。”
“我说错了你不要生气。”顾绿章微笑。
“绿章说话很有意思。”桑菟之给她夹了鱼排骨,“比以前不太熟的时候,多发现你很多优点。”
“是吗?”她轻轻叹了口气,“和人不熟的时候,我会说错话。”
“不会,绿章你很温柔。”
是吗?每个相识深了的人到最后都会说“绿章你很温柔”……
不过什么叫做“温柔”呢?发现别人心里的脆弱,逃避似的加以虚伪的安慰,就是大家都能接受又赞美的“温柔”
啊……
被安慰了的心伤,它依然还在,只不过掩耳盗铃地把它又捂了一下,这种温柔……纵容的只是软弱。
突然有些冲动想说“小桑你面对现实,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好吗?别再一次又一次地对陌生人好,别再在男人身上寻找安全感,你勇敢一点自信一点,寻找一个精神寄托比寻找一

个男人更能支持你活着、更能让你快乐……”
但是看着小桑风情万种带笑的眼睛,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害怕……始终害怕重伤精致如花的他。
要怎么做……才能救他?她心里泛起了一种浮躁的情绪,她一定要想个办法,让他知道世界上能给人安定感的东西,不一定是成熟的男人。
我……也可以做你的浮木啊,小桑,虽然我自己对于未来也很迷茫,但是至少我会努力往前走,并且……我要做到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是悲伤还是快乐,都是一个能给人归宿

感的人,就像——国雪一样!
我要坚强、要勇敢。
我要做小桑的浮木。
我要做他期待中的那座大山。
江清媛吃豆花活鱼吃了一半,抬头一看,这两个人又在互相凝视了——还说没有暧昧关系?仔细看看,桑菟之的眼神过于老练复杂她看不懂,绿章的眼神看起来就像决定了什么

,本就温柔,又似乎宽厚稳定了很多。
周身流的血仿佛冷却了下来,他看着顾绿章温柔坚定也宽厚清澈的眼神,绿章……如果我还没有糜烂,也许真的……人生会不一样。
可是你不懂……当一个人的灵魂被玷污了以后,那是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的;就像射出去的箭,只能往前飞,不管它的方向究竟偏离到了什么地步,都不可能退回来重新开始。
我……不能再爱女孩子了……
所以相信过很多谎言,只因为我不得不在没有承诺的世界里寻找承诺。
所以一旦伤了心,比失恋的女孩更痛苦……
绿章……
你不懂的。

“仕女花瓶送到了?”
唐草薇回到异味馆的时候,李凤扆正在收拾东西,他整理了一些清洁用品放在手推车上,正准备出门。
“嗯。”唐草薇看了他一眼,“去哪里?”
“去小桑家。”李凤康微笑,“我晚上不回来吃饭,你做好料理以后,碗就放在洗碗池里面。对了,料理的垃圾不要到处乱丢,我在案板上放了一个小盒子上面有保鲜袋,你把

垃圾放在那里面。”
“嗯。”唐草薇闭目从他身前走过,坐到了他常坐的那张太师椅上。
“还有,”李凤康继续微笑,他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推车离开了,“你知道料理的材料在哪里吗?”
“……”
“西红柿在冰箱里,洋葱和土豆在案板下面的抽屉里。”
“去吧,真啰嗦。”唐草薇闭着眼睛倚靠在太师椅笔挺的靠背上,挥了挥手指。
“热水器的温度我已经调节到六十五度,绝对不会烫伤。还有——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要换鞋子。”李凤扆推着手推购物车出去了,“虽然红砖地看不出来,不过的确是有灰尘

留下的。”
“……”唐草薇充耳不闻。
李凤扆把异味馆的门带上,双手推着购物车,上面整齐地排满了各种各样的洗涤剂、除污剂、脱胶剂、大刷子、小刷子、中刷子、扫把、拖把、抹布。清洁用品下面是铁钳、螺

丝刀、铆钉铁钉等等修理工具。
此外购物车的把手上挂着两个大塑料袋,一个装的是蔬菜水果,另一个装的是围裙、拖鞋、手套等等清洁衣物。
然后李凤扆很轻松地到了桑菟之家,进门前先换上拖鞋围裙,戴上手套,开始整理桑菟之家满地狼藉的生活用品。
十五分钟后……庭院地上乱七八糟不可忍受的东西都规规矩矩地去了它们该去的地方。
再过十五分钟……
屋子里被整理得干干净净,过期和没用的东西都给李凤扆丢出桑菟之的院子去了。
半个小时以后……桌椅亮晶晶。
李凤扆开始冲洗地板和庭园,倒上各种各样的洗涤剂,用力地刷地板。
再十五分钟……
桑菟之家浑然变成了一个干净整洁的地方,桌椅虽然破旧却闪闪发光,东西不多,井井有条。李凤扆却还没有忙完,他收起清洁用具,拿出五金设备,先修好桑菟之家的热水器

,然后把他家某些破旧水管和坏了的水龙头都换了。最后才从购物车底下搬出一台电磁炉灶,拿出新鲜干净的蔬菜水果,开始准备晚餐。
切、配、炒、熘、炸、炖……
浓郁的香气从桑菟之家里冒了出来。

异味古董咖啡馆。
唐草薇做完了晚饭,回了自己房间休息。
一楼。
厨房。
被剥下的洋葱皮遍地都是,擦手的纸巾也丢得遍地都是,吃过的餐盘餐具全都搁在大厅的桌上。刀在案板上和没有切完的萝卜放在一起。
浴室。
浴池里放着六十五摄氏度的热水,冒着腾腾热气——只有热水阀开着,冷水阀却没开。
过了十分钟……
唐草薇起床下楼来看水变凉一点没有……
再过十分钟……
如此情景重复……
三十分钟后,他洗澡的时候觉得水太凉了。

桑菟之、顾绿章和江清媛吃完午饭后去中华南街逛了逛,然后送江清媛回宿舍,回来的时候才嗅到浓郁的饭菜香。
还有箫声。
顾绿章的眼睫毛微微一动。
吹的一首是《浣溪沙》,不过这曲中究竟述说的是哪一种的恩怨情缠,除了吹箫的人,又有谁会知道?
推开门,院子里坐在钢琴椅上吹箫的正是李凤扆。
箫声停止,李凤扆徐徐站起衣背挺直的样子,让桑菟之和顾绿章都有种“卓尔不群”的感觉,但他说话却说得很温和典雅,“汤快要好了,等一等。”
“怎么想到要到这里来整理?”顾绿章实在很讶然,虽说李凤扆和桑菟之很熟,但整理这院子实在是个浩大的工程,李凤扆他……为什么?
“想请两位做件事。”李凤扆微笑,“也是草薇想说的,有件事想请顾姑娘帮忙。”
“什么事?”她心里微微沉了一下,唐草薇……
“关于出售给钟商大学的花瓶。”李凤扆的语调清雅,不疾不徐,非常有耐心,“那对花瓶上本来封着灵,但是一个星期前九尾狐到异味馆的时候弄破了封印,灵跑出来了。”
“灵?”
“嗯,一个灵,叫做女肠。”李凤扆微笑说,“这个灵不管附在哪里,擅招爱慕。不过这灵是个草灵,虽然不是恶灵,却会损害爱人的健康。现在这个灵附在……”
“张缈身上?”她脱口而出。
李凤扆点头,“花瓶因为有女肠才招人喜欢,草薇不希望毁掉古董的灵性,所以……”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沈方清醒?”她一下理解了李凤扆的意思,“怎么做才能把女肠拿回来?”
“让沈方爱上别人,女肠失去爱人就会离体,要沈方拒绝她的爱情。”李凤扆说的时候微笑得越发温雅宽厚,绝对无害,“到时候它就会回花瓶来了。”
要沈方拒绝张缈的爱?顾绿章轻叹了口气,“感情的事不是别人能说了算的,不过我会努力劝他的。”这事很荒诞,不过经历过明紫的事,她不怀疑李凤扆会欺骗她。
“顾姑娘,”李凤康说,“别人去说也许没有效果,但是你去说,沈方应该会听你的。”
“为什么?”她不解。
“因为你是国雪的女朋友,”李凤扆温和地说,“在沈方心里,你是他的责任。”
“是……吗……”她笑得有些僵。
“还有小桑也一样。”李凤扆转过头对着桑菟之微笑,“在沈方心里,小桑也是他的责任。”
桑菟之眼睛笑着,垂下眼睛看地板。
“拜托了。”

那一夜,异味古董咖啡馆。
“唉呀呀……”李凤扆回到咖啡馆就看到了满地狼藉,摇了摇头,着手开始收拾。
收拾垃圾、洗碗、拖地……
在最后拧拖把的时候,右手一松,拖把跌在地上,幸好拧干了没有水溅四周。
李凤扆握住了自己的右腕。
手腕……
“辛苦了。”二楼传来唐草薇冷漠也深沉平静的声音。
他抬头一看,“唉呀呀,怎么了?”
“洗澡的时候,水太冷了。”唐草薇颈上有一片烫伤的痕迹,微微闭目说。
那夜桑菟之在家里过了最美好的一个晚上,虽然一个星期以后家里又变得和原来差不多,但至少热水器一直没坏,他不用再去沈方的宿舍洗澡了。
关于附在张缈身上的灵,绿章说她和张缈聊过天了,一点也没有觉得她有什么异常。她喜欢沈方那是从大一就开始喜欢的,又不是前几天突然喜欢的。
难道李凤扆只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
如果不是的话,那这个古怪的女肠,究竟哪里去了?
(第一集完) 

  如果觉得中华异想集小说不错,请推荐给朋友欣赏。更多阅读推荐:藤萍小说全集中华异想集九功舞系列杜撰组异闻录灵猫侦探情锁系列追情+追情续文那么遥远以后风行云动千劫眉狐魅天下如何不相离佛罪吉祥纹莲花楼夜间刑事档案惊魂六计:一人一个诡故事死亡密码2蜥蜴之髯死亡密码锁情卷夜行·黄雀夜行极端优雅的少年吉祥纹莲花楼之青龙白虎露从今夜白伸缩自如的爱善·变清水雅然迷迭名刀狻猊乘龙快婿福祸朝夕小姑娘撞上大皇子诱惑小傻瓜祁连山·莲花血钧天舞太簇角舞姑洗徵舞祀风师乐舞太和舞送神舞南吕羽舞香初上舞·再上香初上舞·终上香初上舞大好河山疫城锁心玉锁琴卷锁檀经结发人偶谜样猫女人硃娥马腹鱼妇锁情卷你愿意宠爱什么都好, 点击左边的书名直接进入全文阅读。

返回列表 回目录 下一章 (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