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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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过来想,凶手可能一直跟踪死者,发现了事发当天难得的机会,于是下手。不过这样一来,凶手便得跟踪死者的行程,包括在学校的情形。澄明女中有数个出入口,大鶫记得,市场方向和往东区的公车站方向是南北两道不同的校门,除非凶手能混进女校,否则难以做出长时间的跟踪。更重要的是,没有犯人会去跟踪一个生活有规律的女生,要下毒手,只要守在对方的家附近便成。如果是这样子的话,犯人很可能住在现场附近,甚至是死者的邻居。
当然,有一个可能是令人绝望的,便是凶手是随机起意杀人。和美只是不幸地遇见凶手,而凶手又突然起杀意。不过这样的杀人魔应该会再犯,毕竟杀人取乐就像吸毒,是会上瘾的。
大鶫凭著以上的推想,觉得靠他一个人破案的几率也不是零,而且他更打算动用他的王牌——在黑道的关系。警察问不出来的事情,在黑暗世界里反而能够流传,虽然他不想涉入那个世界太深,但这类案子,黑道也想尽快解决。
如果是组织里的人所为,他们不想被警方拿来当借口,打击他们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会选择牺牲犯人还是找替罪者冒认;如果是组织外的人做的,他们更不想自己的地盘发生控制不了的事情。
还是有可能找到真相。
“你有没有和美的照片?方便我调查所用。”大鶫问道。
“有,有。”青年打开身边的公文袋,掏出一叠照片。照片里的女孩清丽脱俗,长发披肩,明眸皓齿,大鶫一想到这女孩惨被分尸,就觉得凶手实在太残忍、太不人道。大部分照片都是单人生活照,有穿便服的,有穿校服的,只有一张是跟青年的合照。照片中,他们亲昵地拥抱着,背景似是在公园里,身后还有些穿校服的小学生在嬉戏,阳光灿烂。从照片的角度来看,这张照片大概是青年举起相机自拍的。
“她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大鶫不以为然地说。
“她那天有点不舒服,但也愿意陪伴我……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约会时拍的……”青年开始哽咽。
触到对方的伤心处,大鶫收起照片,说:“我向你保证,我会尽力调查,找到真凶。”
青年离去后,大鶫掏出药瓶,倒出一颗药丸。
看着药丸,他有点犹豫,最后还是送进嘴巴里。
他仿佛觉得,只要办好这个委托,他便不用依赖药物,能正常地面对生活。
大鶫拿起水杯,把清水浇到窗台的植物上。
裕行已经一个星期没回大学——他已经一星期没离开住所。
在电话中向同学讹称感冒,拜托他们向校方请假后,他一直瑟缩在床上发抖。
他曾经希望那只是梦境,衣服上的血迹也只是幻觉,可是当他从电视新闻中看到报导时,他知道他真的干下无法弥补的罪行。
电视画面上播放着和美清秀的容颜的生活照,下方的文字写着“优等生少女惨遭碎尸”。
他把和美杀死了。
不止是杀死,还徒手把和美撕碎、吞食。裕行不知道他的力气从何而来,只是记忆中,他把和美的肌肤一丝一丝捏下来时,毫不费力,就像把橘子剥开、掏出果肉一样容易。
一想起当时的画面,裕行便感到一阵晕眩,那股后悔莫及的无力感挥之不去,望向双手,仿佛仍沾满鲜血——那更是他喜欢的人的鲜血。然而最令裕行痛苦的,是这些回忆中不止充满着残暴、罪孽、遗恨和悲恸,当中还有一丝快感,是满足了欲望的快感。
“我竟然在杀人后感到快乐!”裕行抱头痛哭。
在混乱和愧疚之中,裕行开始思考他变化的原因。
是那虫子。
那该死的虫子。
就在那个诡异的、被上千上万条虫子侵蚀的梦境出现后,他的身体才开始异变。钻进他后颈的虫子不是幻觉,他吐出来的也不是血块。
他被不知名的东西侵入、影响、控制。杀害和美的,是那虫子。
纵使裕行认为这是主因,他仍不能原谅自己,因为那股欲望是发自内心。为什么自己没去抵抗?为什么向欲望屈服?人类就是有理智、能克制欲念才是人类啊!
“我……或许已经不是人类了?”
是被那虫子支配了吗?那是外星生物吗?
裕行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的变化。外表上没有任何不同,他没有长出尖细的獠牙、指甲没有变成利爪、皮肤没有冒出野兽的刚毛。他只是力气变得比正常人大,反应更敏捷,但这些都不是重点。最大的变化,是进食。
裕行已经一个星期没吃没喝,但他仍然生存,没有任何脱水、营养不足,或因为饥渴而出现的身体反应。事发后第一天,他以为自己只是没有食欲,但七天过去,他的身体依然没有任何进食的欲求。
他好像吃饱了,因为吃掉和美所以饱了。
这令他更颓丧。即使杀死和美并不是他的意愿,他的身体还是诚实地告诉他,他正在消化和美的血肉,来维持自己的生命。
我是怪物,是同类相食的怪物——裕行在内心高声疾呼。他无法忏悔,因为他无法原谅自己。他想过结束自己的生命,但他的身体里就像有个安全钮,令他无法实行自杀的行为。
“如果我之后继续吃人怎么办?”他每天也在思考这个假设性问题,因此不敢离开住所半步。
他每天留意电视新闻。他害怕事情曝光,被人知道他是凶手、是吃人的怪物,但同时他也期待警察突然登门把他拘捕,让自己不用继续躲在家里,惶惶不可终日。令他出奇的是,媒体对这案件似乎不大热衷,翌日已经没有跟进报导。
那是一条人命啊——由凶手说出这句话很讽刺,但裕行确实感到伤心,为和美的死感到痛苦。
“和美……”一星期后,他渐渐惦挂起跟和美相遇的时光。虽然对话不多,但他感到彼此之间有种特别的交流。他逃避了一个星期不敢回想的当晚的细节,也愈来愈清楚。当时那两个男人正要侵犯和美,自己碰巧经过,在千钧一发之际拯救了心仪的女生,这本来是电影里才可能发生的美好桥段。
“那时和美抱着我……”裕行摇摇头,对自己产生强烈的嫌恶感——在残杀一个女生后,竟然还对这个女孩子抱有幻想。“我真卑劣……连内心也变成下贱的虫子了。”
裕行呆望着房间一角,杂乱无章地胡思乱想。窗外偶尔射进车灯的残光,室内稍稍明亮一下,转瞬又回归黝闇。黑暗中,裕行仿佛感觉到和美就在房间里,蜷缩在他触摸不到的幽冥之中。
“和美,我真的没想过要伤害你……”裕行对着房间里那个小存在的和美说。
“你说谎.”
“真的……我……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
“杀人凶手!”
“和美,我对不起你——”
“怪物!变态的怪物!呜……呜……”
“不!我不是怪物!都是那虫子……是那虫子令我变成如此的!”
“虫……子?”
“是,是虫子!记得那天早上我说过不舒服,你还叮嘱我去看医生的吧!只是我不知道那虫子在我身体里,令我变成现在这样子。”
“你说谎,哪有什么虫子?那只是你编造的借口,你是只不折不扣的怪物!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呜呜……”
“和美——”
“我要姊姊……我不要跟你这只怪物待在一起……”
咐。
一只虫子飞过。
“看!和美!就是那只小虫!你看到没?”
裕行兴奋地说,指着房间天花板一角。
“哪儿?”
“那边!看,它飞下来了……”裕行突然察觉自己下了床,站在房间中央,对着原本空无一人的角落说话--只是,这时有一个细小的身影弓着背蹲在地上,偎在书架旁。
“和美?”在微弱的灯光下,裕行看到脸色苍白犹如死人的和美。在她身上的,还是那件破烂的粉绿色校服和半褪的裙子,无力地遮掩著暴露的肢体,她失神的目光正盯着前方。
“和美!”裕行向前踏出一步,但和美的眼神令他停下来。那不是怨慰的眼神,相反的,和美的眼里充满恐惧,就像轻轻触碰也会粉碎掉的沙堆,充斥着被摧毁前一秒的哀号。
“你说的虫子,是什么虫子?”声音从和美嘴唇间传出,可是裕行却感觉不到说话的人是和美。
“就在那……”裕行回头一看,屋顶的角落只有干燥龟裂的油漆,没有什么虫子。
“你果然只是在说谎找借口……”和美幽幽的说道。“你不要过来……我要姊姊……”
“不!那真的是……”
裕行找不到解释的话。沉默就像瘟疫,在裕行跟和美之间蔓延,空气变得冰冷,和美瞳孔中的颤栗就像深不见底的海沟,把裕行的思绪吸进去,沉没在闇暗之中。
咐。
微小的声音令裕行把注意力移到左边。刚才那条小虫子正在他的眼前飞过。
“和美!看!就是-”
裕行正要向和美指出虫子的去向,回头却看到和美露出痛苦的神情,眼泪扑簌簌的流个不停,张嘴似要尖叫,却没发出半点声音。和美的脖子渗出血色的汗珠,慢慢的把她的衣服染红。
那是和美被杀一刻的情景——裕行恍似看着自己再一次残杀和美,看着和美在挣扎、在哀求,只是这次他并没在动手,而是站在一旁观察着。和美的躯壳慢慢的解体,悔恨和欲望在裕行的内心交错着,但他无法移动。他很想呼叫和美的名字,可是他们之间就像被无形的厚墙阻隔,只能眼巴巴看着这一切发生。
咐。
咐。
数十只虫子从四方八面飞来,围绕着裕行盘旋。暗红色的、笔直的、闪亮着金属暗哑光泽的虫子,以奇妙的轨迹围在裕行身旁浮游着。
看着和美的嘴唇,裕行明白她在呼喊着的名字。
“姊.姊……”
“和美!”裕行不顾一切,高声喊道。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裕行一个人,坐在床上。
裕行喘着气,发觉房间里不见和美,也不见虫子。时钟的指针指着五点十一分。
是梦吗——裕行察觉自己不知何时睡着了,在短短的数秒钟里,裕行更希望这一个星期以来的事情也是噩梦,可是那件染血的汗衫仍搁在书桌上。裕行不知道变成了怪物的自己为何会作梦,而且在梦里的和美还那么真实。
“姊姊.”裕行想起梦里和美的遗言。
事发后第八天,裕行首次离开住所。
他决定要跟和美的姊姊见面。
他不知道见面后该说什么。身为杀死对方亲妹的凶手,应该要坦白?还是瞒骗?
阳光刺痛裕行的双眼。一星期以来,他始终躲在放下窗帘的房间,对突如其来的强烈光线感到相当不习惯。
“我果然变成了怪物吗?怪物都是晚间才活动的……”
虽然有点不适。但裕行没有变成电影中吸血鬼那样子,被阳光照射化成灰烬,或是突然自燃起来。事实上,裕行觉得如果这样了结生命,也许是个不错的结局。
裕行来到和美居住的公寓外面。他不知道和美住在哪一户,如果贸然闯进去,大概会被当成小偷,如果查问哪一户是分尸案死者的家,又大抵会被当成变态。裕行无奈地靠在公寓门外不远处的栏杆上,盯着大门。
虽然知道这样呆站着很惹人注目,但他想不到其他办法。他对和美的认识,都只限于外表的观察和维持了两个多星期的每天五分钟闲聊。他连和美的姓氏也是从新闻记者口中才得悉的。
呆立了一小时,裕行仍是没有目标地等着。
在这一小时里,有很多人离开公寓,裕行猜他们是去上班或上学,不过直觉中,和美姊姊不在这些人里。
上午十一点四十二分,裕行看到一位长发女生从公寓门口走出来,肩上挂着手提包。女生穿着白色的连身裙,在阳光中显得特别耀眼。
她的五官相貌跟和美相似,一样有着如瀑布般的直发、一样的细眉、一样的鼻子。不过,她的双眼无神,就像失去灵魂的躯壳,动作似是被无意识控制着。
她因为失去亲人,所以变得如此——裕行心中再次感到惭愧。他夺去的,不止和美的性命,和美的将来以及她的家人的生活,也一并抢走了。那种伤害不同于新闻中看到“犯人伤害了被害人”的旁述那般平板,在这样简单的话语背后,所掀动的后果、延伸的伤害,无法用言语来阐明。
裕行看着女生的外表,想起和美,想起那一晚他变成野兽前、在他怀抱中的和美。
刹那间,裕行陷入恐慌。
久违了的感觉忽然袭来,令他徬偟。
事发后的第八天早上,裕行再次感到饥饿。
他再次有进食的欲望。
接受委托后的第五天,亦即是案发后第九天,大鶫来到凶案现场的社区。
由于调查的特殊性质,大鶫考虑了一整天,才拟定好调查的方式。他采用的,是类似品行调查的侦查术——只是这回他要调查的对象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