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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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安德鲁把她留在了外面。刚一推开门,厅内的嘈杂便扑面而来,迪斯科舞会正值高潮。他不得不站到一边,为奥布里和茱莉亚·弗雷让出路来。刚刚背朝着派对人群,他们俩脸上便露出了“终于可以走了”的轻松神情。
萨曼莎·莫里森没有跳舞。她倚在长桌上,桌上此时摆满了一排排的酒。苏克文达跑来跑去收拾酒杯,安德鲁打开了最后一箱干净的杯子,把它们摆在桌上并倒好酒。
“你的领结歪了。”萨曼莎告诉他,并从桌子另一边凑过手来帮他拉正。安德鲁尴尬不已,待她刚一放手,便冲进了厨房。在把一排排玻璃杯放进洗碗机的间隙,他抽空又喝了几口偷来的伏特加。他想醉得像盖亚一样,他想回到他们一起笑得失控的时刻,回到肥仔到来之前。
十分钟后,他再次出去查看饮品桌的状况。萨曼莎还靠在桌子上,眼神迷离,面前有许多刚倒好的酒供她享用。霍华德在舞池中心颠来晃去,脸上汗如雨下,正因为莫琳的一句不知什么话哈哈大笑。安德鲁费劲地穿过人群,回到外边。
起初,他没看清她在哪儿,片刻之后才看见他们俩。盖亚和肥仔站在离门十码远的地方,倚着栏杆,身体紧紧贴着彼此,舌头在对方嘴里搅动。
“嗨,对不起,我实在一个人忙不过来。”身后,苏克文达绝望地说。接着,她也看到了肥仔和盖亚,发出一声既像惊叫又像抽泣的声音。安德鲁和她一起走回了大厅,脑袋一片空白。他走进厨房,把剩下的伏特加倒进杯里一饮而尽。他机械地往水池里倒满水,开始洗无法放进洗碗机的那些杯子。
酒精跟大麻不一样。酒精让他感觉虚空,同时又想揍人:比如肥仔。
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厨房墙上的塑料钟已经从午夜跳到了凌晨一点,客人们正在离开。
他本该去帮忙拿外套,但他试了一会儿,觉得力不从心,只好又东倒西歪地回到厨房,让苏克文达一个人在外面应付。
萨曼莎独自一人倚在冰箱上,手里端着一个杯子。安德鲁的视野在古怪地跳动着,像是一幅幅不连贯的剧照。盖亚还没回来。毫无疑问,她是跟肥仔走了。萨曼莎在跟他说话。她也喝醉了。他在她面前不再感到尴尬了。他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吐了。
“……讨厌该死的帕格镇……”萨曼莎说,接着,“但你还年轻,有机会离开这里。”
“是的,”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嘴唇了,“而且我会走的,我会的。”
她把他的头发从前额拨开,叫他宝贝儿。盖亚和肥仔唇齿纠缠的画面威胁着要摧毁一切。他闻到了萨曼莎身上的香水味,像波浪般从她滚烫的皮肤上涌来。
“那支乐队是狗屎。”他指着她的胸说,但他不认为她听到了自己说的话。
她的嘴唇干裂而温暖,她的乳房波涛汹涌,贴在他的胸口,她的背和他的一样宽——
“搞什么鬼?”
安德鲁撞上了排水台,萨曼莎被一个留着灰色短发的大块头男人拽出了厨房。安德鲁模模糊糊地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但身边的现实跳动得越来越剧烈,直到唯一能做的就是跌跌撞撞地走到厨房另一头的垃圾桶边,吐了又吐……
“对不起,你不能进来!”他听见苏克文达对不知什么人说,“有东西把门堵住了。”
他把装满自己呕吐物的垃圾袋扎牢。苏克文达帮他把厨房打扫干净。其间他又吐了两次,但都还来得及跑到卫生间去。
快到两点的时候,霍华德过来道谢并祝他们晚安,虽然满脸是汗,但一直微笑着。
“干得非常好,”他说,“那么,明天见。非常好……顺便问一句,鲍登小姐呢?”
安德鲁把苏克文达留下来编谎话,自己走了出去。他打开西蒙那辆自行车上的锁,推着车往家走去。
走回山顶小屋的漫长而凉爽的一段路让他的脑袋清醒过来,却无法缓解他的怨恨和他的痛苦。
他告诉过肥仔他喜欢盖亚吗?或许没有,但肥仔知道。他知道肥仔知道……他们,有没有可能,现在正搞在一起呢?
反正我要走了,安德鲁想,他弯着腰,顶着风,把自行车向山顶推去,身体微微发抖。所以滚他们的……
接下来他又想道:最好还是离开……他真的拥吻了莱克西·莫里森的老妈了?闯进来的是她的丈夫吗?一切真的发生了吗?
他害怕迈尔斯,但他又想把这件事告诉肥仔,看看他有何表情……
他精疲力竭地进了家门,立刻从黑暗的厨房中传来了西蒙的声音。
“你把我的自行车放进车库了吗?”
西蒙坐在厨房的桌边,吃着一碗燕麦粥。现在差不多是凌晨两点半。
“我睡不着。”西蒙说。
这是西蒙头一次没有以愤怒的姿态出现。鲁思不在家,他也就没有必要非得证明自己比儿子们更强壮,更聪明。他看上去又疲累又瘦小。
“我想我们必须搬到雷丁去了,麻饼脸。”西蒙说,口气几乎是亲密的。
安德鲁微微发抖,觉得自己像个得了弹震症的老头。在强烈的愧疚感的驱使下,他想要为父亲做点什么以弥补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是时候恢复平衡,重新把西蒙当做朋友了。毕竟,他们才是一家人。他们要一起搬家。或许,能去别的地方真的更好。
“我想给你看样东西,”他说,“到这边来。我在学校里搞明白怎么弄了……”
说完,他往电脑前走去。
4
雾蒙蒙的蓝天像穹顶般笼罩着帕格镇和丛地。晨曦照亮了广场上古老的战争纪念碑,和福利街上建筑物斑驳的墙面,也把山顶小屋的白墙染成了淡金色。鲁思·普莱斯钻进车里,去医院值另一个长白班。她看着下面的奥尔河,宛如在远方闪耀的银丝带,心里顿时委屈起来,因为她的房子和她的美景早晚会属于别人。
下方一英里处的教堂街,萨曼莎·莫里森还在客房里熟睡着。房门没有锁,但她用一把扶手椅堵住了门。剧烈的头痛开始侵扰她的睡眠,透过窗帘缝隙射来的银色的太阳光像激光一样划过她一只眼的眼角。她扭动了一下身体,却仍陷在口干舌燥、焦虑混乱的半梦半醒间。她的梦光怪陆离,又充满愧疚。
楼下,在干净明亮的厨房里,迈尔斯坐得笔挺,面前放着一杯碰都没碰过的茶。他瞪着冰箱,似乎又跌跌撞撞进了另一个厨房,看见自己醉倒的妻子和一个十六岁的小男孩抱在一起。
隔了三栋房子,肥仔·沃尔还穿着参加霍华德·莫里森生日派对的衣服,躺在卧室的床上吸烟。他本就打算彻夜不睡,也真的那样做了。吸了那么多烟,他的嘴唇感觉有些麻木和刺痛,但疲劳却没有产生他想要的效果,虽然大脑无法清晰地思考,他的不快和不安却丝毫未减。
科林·沃尔满身大汗地从另一个折磨了他多年的梦境中醒来。在梦里,他总会做些可怕的事,然后用他清醒的时间来担心、害怕。在昨晚的梦里,他杀了巴里·菲尔布拉泽,警方刚刚查出真相,过来通知他罪行已经暴露,他们挖出了巴里的尸体,在里面发现了他投放的毒药。
科林瞪着灯罩在天花板上投下的熟悉的黑影,想知道以前为什么从没考虑过自己真的杀了巴里这个可能性。再一次,同样的问题又摆在了他面前:你怎么知道你没做过?
楼下,特莎正在往腹部注射胰岛素。她知道昨晚肥仔回来了,因为在通往阁楼卧室的楼梯底部能闻到烟味。她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以及什么时候回来的,而这种无知令她心惊。他们母子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霍华德·莫里森在他的双人床上睡得正香。印花窗帘在他身上洒下粉红色的花瓣,并有效地防止了他被意外惊醒。然而,他如雷的鼾声却吵醒了妻子。雪莉已经坐在了厨房里,戴着眼镜,身穿灯芯绒晨衣,享用吐司和咖啡组成的早餐。她仿佛又看到在教堂会厅里,莫琳和自己的丈夫手挽着手转圈,心头涌上的强烈反感立刻让每一口食物都味如嚼蜡。
帕格镇几英里之外的“铁匠铺”,加文·休斯正在冲热水澡,同时思考为何自己没有其他男人的勇气,而他们又如何能在几乎无限多的选项中做出正确的抉择呢?他的内心深处潜藏着一种渴望,去经历他只从旁瞥见却从未尝试的生活,然而他又害怕。选择是危险的,因为选择时你必须放弃其他所有的可能性。
霍普街上,精疲力竭的凯·鲍登躺在床上,仍然没能入睡。她听着清晨的帕格镇发出种种细微的声响,看着躺在她身边的盖亚,在清晨的阳光下是那么苍白和憔悴。靠盖亚一侧的地板上有一个桶,是凯放的。今天凌晨,在为女儿抓着头发,看着她在厕所里呕了一个小时之后,凯半扶半抱地才把她带到了卧室。
“你为什么要把我们都弄到这儿?”盖亚边俯在马桶上干呕不止,边哭着问她。“放开我,放开我,我操——我恨你!”
凯看着女儿熟睡的脸,想起了十六年前那个睡在她身边的漂亮宝贝儿。她记得,当她与相处八年的同居男友史蒂夫分手时,盖亚哭了。史蒂夫曾去参加盖亚的家长会并教会她骑自行车。凯还记得自己暗暗怀抱的小小幻想(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就跟盖亚四岁时对独角兽的渴望一样傻),那就是她能和加文安定下来,最终给盖亚一个不会离开的继父和一个漂亮的、乡下的家。她曾经多么绝望地盼望有个童话般的结局,有种能让盖亚欣然返回的生活,因为凯感觉,女儿的离去正像陨石般加速飞来,而她预见到,失去盖亚将会让她的全部世界分崩离析。
羽绒被下,凯伸出一只手,握住了盖亚的手。那温暖的、被她当年意外带到这世上的骨肉让她哭了起来,安静却又剧烈,连床垫也跟着震颤。
教堂街的尽头,帕明德·贾瓦德在睡裙上披了一件外套,端着咖啡来到了后花园。沐浴着微凉的晨光,她在一条木长凳上坐下。她判断即将开始的一天必是晴朗的,但在她的眼和她的心之间似乎有一条鸿沟。胸口沉重的大石阻挡了一切感受。
迈尔斯·莫里森赢得巴里在议会的位子并不是什么令她感到意外的消息,但看到雪莉发布在网站上那条措辞“优雅”的小公告时,帕明德再一次感受到了上次开会时让她失态的疯狂:一种想要攻击的渴望,只是那很快就被令她窒息的绝望感取代了。
“我要辞掉议员的职位,”她对维克拉姆说,“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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