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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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仙号”迎着海岸吹来的疾风,绕过南福兰,穿过丹兹,被拖曳着驶进泰晤士河。她卸去了光彩的白色翅膀,唯命是从地跟在拖轮后面,经过前后望不见去处的曲折河流。当她旋回而过时,许多油漆得通红的灯台船在碇泊处摇荡,似乎被潮水冲赶着飞驰急驶了片刻,刹那间便落在后头,远远地再也近不了身。好些庞然的浮标系在河边凸出的堤岸上,低低溜过她的两侧,被她的遗波所激荡,好像凶猛的看家狗似的使劲拉扯它们的索链。河面越来越窄;两岸的陆地也越逼近船身。她始终不怠地向上游驰驶。两边的斜坡上出现了一簇簇房屋——似乎直奔着滑下斜坡来看她路过,可是被浅滩的污泥挡了驾,只得拥挤在两岸。再往前去,高耸林立的工厂烟囱傲岸地露了面,望着她过去,仿佛一群正在漫游的高个子,在一团团漆黑的烟云之下昂首挺胸,雄赳赳地侧着身子。她绕着河曲掠走;一股不洁的微风,在她剥光的横桁中间吹奏着尖锐的欢迎曲;陆地愈拢愈近,把船与海全然隔绝了。
一片低低弥漫的云飘荡在她面前,颤颤地发出乳白色的光芒,似乎是从千万个人蒸发着热气的额头上升腾而成的。层层袅袅的雾气给那片云添上一条条青浊的尾巴;云儿随着千万心脏的搏动而跳荡,从云头里传来漫无边际的凄婉低语——千万张嘴在祈祷,在诅咒,在叹息,在讥讽时发出的低语——热切的陆地上的芸芸众生所发泄的愚妄,悔憾,与希望的永不消退的低语。“水仙号”进了云层;阴影变得越深越浓;四面八方传出钢铁的震响,沉重的捶击,以及尖叫和咆哮。乌黑的平底驳船偷偷摸摸地漂荡在阴暗的河流上。积满尘埃的墙壁乱七八糟地隐现在雾里,幽晦惨淡,乱人心曲,活像一幅受灾景象。许多拖轮回旋拥塞于河道,在船坞的闸门保持这条船身的稳定;从她头部的两侧,两条绳索嘶嘶尖叫着穿过空中,不怀好意似地落在地上,活像一对长蛇,一座浮桥在她前面裂分为二,仿佛是中了魔法;几个庞大的水力绞盘自动地旋转起来,仿佛由一种奇妙而秽亵的妖法增添了活力。她穿过一条狭窄的水港,水港两旁是低矮的花岗石壁,人们手里拿着勒船索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走在宽扁的铺石上。一群人在那座隐没了的桥的两旁等得不耐烦:有些粗笨的汉子戴着无边帽,有些面有菜色的男子戴着高顶有边帽;还有两个没戴帽的妇人;同衣服褴褛的孩子们,迷离恍惚地睁着大眼。一辆双轮轻马车急急跳跃着驶来,猛然停住了。妇人之一对着沉默的船儿尖叫道:“喂!约克!”她目光并没有专注着谁,水手们都站在船头高甲板上看她。——“站开!别踩着那条绳子!”管船坞的人们俯临着石柱直嚷。人们喃喃低语,站在那里跺脚。——“放松你们后甲板上的勒船索!放松呀!”一个面色绯红的老头儿在码头上喝道。绳索沉重地落下水去,溅激作响,“水仙号”于是进了船坞。
石岸向左右分开,两条直线似地引退了,圈成个长方形的阴暗水池。砖墙高矗在水面——无灵魂的墙,敞开了几百个窗眼,同吃饱撑足了的野兽的眼睛倒十分相像,烦乱而且呆滞。墙脚下蹲伏着奇大可畏的铁质起重机,长长的吊杆垂着铁链,将模样凶狠的钩子平稳地悬挂在无生气的船舶甲板上面。轮盘在石头上轰隆轰隆地滚动,沉重的货物砰然下坠,起货的卷扬机发热病似地喧闹,拉紧的铁链轧轧摩擦,嘈杂声荡漾在上空。高大建筑物的空隙当中,来自各大陆的尘土急飞乱舞;脂粉和尘垢,香料和皮革,贵重的货物和劣等的货物,混成一股刺鼻的气味弥漫在空中,在空隙地方造成一种珍贵而又难堪的气氛。“水仙号”姗姗地来到她的碇泊所;无灵魂的墙壁的阴影笼罩着她,各大陆的尘埃跳上她的甲板,一大簇陌生的人们爬上她的船舷,仗着贪婪恶浊的陆地的名义占有了她。她的生命已经停止活动了。
一个华服少年,穿着黑色上衣,戴着高顶帽子,敏捷地攀登着来到二副面前,握了握手道:——“你好,赫伯脱。”这是他的兄弟。突然出现了一位贵妇,一位地地道道的贵妇,黑色服装,打着一把阳伞。她待在我们中间显得异常地潇洒飘逸,奇怪得好像她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白克举手碰了碰帽子向她行礼。她原来是船长太太。刹那工夫,船长打扮得很漂亮,穿了件白衬衫,同她一起走过船舷去。我们简直不认识他了,他直等到了码头才回转身来招呼白克:——“明天早晨别忘了把表转紧啊。”好些衣衫褴褛探头探脑的家伙,眼睛东张西望,在水手舱里走进走出,想找点活儿做——照他们说。——“想偷点东西倒还有几分像,”脑尔士兴兴头头地加按语。尽是些可怜的穷小子。谁管得着?我们可不是回到了家乡吗!可是他们里面有一位冒犯了白克,白克便给他一个厉害,瞧瞧我们觉得好玩极了。件件事情都是好玩的。——“后梢的事我已经办完了,先生,”克雷吞叫道。——“井里没有水了,先生,”木匠最后一次报告,测量杆拿在手里。白克沿着前后甲板看了看那一群期待着的水手,看了看高处的横桁。——“喔!这就成啦,伙计们,”他哼哼地说。水手班子星散了。这次的航海就此结束了。
卷叠好的铺盖飞过舷栏;捆扎的箱笼滑下舷梯——两样所剩下的都寥寥无几了。“其余的还在好望角一带的海面上漂游呢,”脑尔士偶然结识了码头上的一个流浪汉,打谜语似的对他说。人们来回奔跑,你呼我喊,同完全陌生的人们打招呼,请他们“劳驾给行李搭一把”,随即很懂礼貌地走去同大副握了握手,然后才上岸。——“再见了,先生,”他们各以不同的语调这样说。白克握着硬邦邦的手掌,和蔼可亲地同他们一个个喃喃道别,他的眼睛闪不定。——“当心你们的钱啊,脑尔士。喔!最好马上去娶个漂亮的太太。”那瘸子可乐极了。——“再见了,先生,”白耳发感情冲动地说,拧着大副的手,抬着泪汪汪的眼睛望了望。“我原想带他一道上岸的,”他凄然地继续说。白克没有明白,但是很和气地说道:——“你自己当心点儿吧,克雷吞,”于是那如同死了亲人的白耳发哀伤而且孤单地越过了舷栏。
船上突然平静之后,白克一个人嘟哝着走来走去,在一个个门柄上试着旋了旋,察看那些黑暗的地方,忙个不停——真不愧为模范大副!岸上没有人等他。母亲死了;父亲和两个兄弟,雅茅斯的渔民,一起淹死在道格滩;姊姊出了嫁,对他冷淡寡情。一副贵妇人派头。她嫁的是一个小镇上的裁缝头,也是那小镇上的政客领袖,他觉得那当水手的姻兄弟未免寒伧,不配同他来往。简直成了贵妇人了,简直成了贵妇人了,他想着,暂时坐到后甲板升降口盖板上休息一会。有的是时间,可以从从容容地上岸,弄点吃的喝的,再找个下榻处。他不舍得同船儿分别。这时候脑海里什么人也想不起来。迷蒙的昏暗的薄暮时分,寒冷而且潮湿,笼罩着荒寂的甲板;白克坐在那里抽烟,想着一条又一条的船儿,在这些船上他消磨了许多漫长的岁月,耗尽一个海员的心血。至于当船主,倒从未指望过。一回也没有!——“我大概没有船长的风度吧,”他平静地沉思。这时候看船人(他已经把厨房占据了),一个烂眼的干瘪老头,看他“这样荡来荡去地不肯走”,便开始叽叽咕咕地咒骂。——“嗨,克雷吞,”他的脑际萦回着一些念头,可心里并无妒意,“满像个绅士了……交朋结友……光景一天好似一天。体面小伙子……又长了些经验。”他站起来抖抖身子。“我明天早晨头一件事就是回来取升降口的盖板。看船的,我来以前,可别让他们动什么东西啊,”他叫道。随后他终于也上了岸——好个模范大副呀!
陆地起了分解作用,人们从此四散了,可是在船务局他们又会了一次面。——“‘水仙号’发放工钱,遣散水手了,”玻璃门外有个老头儿嚷道。他穿着黄铜钮扣的制服,戴了刻有皇冠的徽章,帽子上还有“商务部”等字样。最初络绎进去了一批人,但是还有许多来得很晚。一个大房间,墙上粉刷得雪白,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挂;一座柜台,上面拦着铜丝格子,把积满灰尘的三分之一空间围了起来;铜丝格子后面是个面色似糨糊样苍白的书记,头发正中分开,眼睛闪动灵活,动作活泼急迫,活像一只关在笼中的鸟儿。怪可怜的阿里斯笃船长也在那里面,坐在一张小桌面前,桌上放着一叠叠的金币和钞票,他活像一个俘虏,神情很抑郁。另外还有一个商务部部员鸟儿也似的栖息在一张靠门的高凳上:好一只老鸟,兴高采烈的水手们逗笑胡闹,他竟毫不理会“水仙号”的水手们,三五成群地散列着,拥挤在屋角。他们穿了上岸的新服装,笔挺的漂亮上衣仿佛用斧子削凿过的,光亮的裤子好像是压扁的铁片做成,还有没有领子的法兰绒衬衣,和耀眼的新皮鞋。他们互相轻拍肩膀,你拉我扯地问道——“你昨晚上睡在哪儿的?”交头接耳地欣然低谈,猛然拍打他们的大腿,忍不住发出一阵阵低声大笑。大多数人脸上又光又亮;只有一二位蓬头散发,愁眉不展;那两个年轻的挪威人也显得干净齐整,温柔谦逊,完全有资格尽够同那些眷恋斯堪的纳维亚旅舍的和蔼妇女们来往了,很有希望受她们青睐哩。王密保依然穿着干活穿的衣裳,笔挺而且粗壮地待在屋子中央恍似做梦,等阿吉走进来时才猛然惊醒,微微笑了笑,可是十分清醒的书记叫出了一个人名,工钱发放和具领的手续便开始了。
他们一个跟着一个来到账台前面,接受他们光荣而晦暗的苦工的报酬。他们很小心地把钱抓在宽阔的手里,深信不疑地塞进裤袋,或者转过身来背向账台,在他们僵硬的手心仔仔细细地点数。“钱对么?在解雇的收据上签字。那边——那边,”书记不耐烦地重复说。“这班水手多蠢啊!”他想。辛格尔敦神态凛然地走上前来——给白昼的亮光照得老眼昏花,迟疑无措的样子;点点棕色的烟汁沾染了他的白胡须;他的手,在海阔天空的亮光里从不犹豫摇闪,可是到了滨岸上深沉的黑暗里几乎找不着那一小堆的金币了。“不会写字么?”书记说,愕然吃了一惊。“那就画个十字吧。”辛格尔敦十分艰难地画了个重重的十字,把纸涂脏了。“多讨厌的一个老蛮汉啊,”那书记嗫嚅说。旁人替他开了门,这位老海员便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对我们谁也没有瞥一眼。
阿吉从口袋里掏出个书本似的皮夹来。旁人同他打趣。白耳发样子很狂野,仿佛曾经在一两家酒店旅馆出过风头似的,显得兴奋激昂。他要求同船长私下谈谈。船长倒吃了一惊。他们便隔着铜丝格子说话,我们听得船长道:——“我已经把东西交给商务部了。”“我倒很想留下一点他的东西,”白耳发嗫嚅道。“那可不行,好家伙。东西上了锁,贴了封条,交给海务局了,”船长规劝说;白耳发向后倒退,咧开嘴,眼神很不安。公务暂时停了停,我们听得船长在同书记谈话。我们只听得说,“吉姆斯·惠特——病死了——什么文件都找不着——没有亲属——毫无线索——他的工钱也只好保留在局里。”唐庚进来了。他似乎喘不过气来,庄重严肃,忙得不可开交。他径直走到桌子跟前,生龙活虎似地同书记攀谈,书记觉得他倒是个很懂事的人儿。他们商量核算,满口打着伦敦土腔,好像比赛谁的方言说得更道地——可是两人很和气。阿里斯笃船长付了款。“我给你一张不大好的解雇证明,”他平静地说。唐庚提高了嗓子:——“我用不着你的什么证明——留着吧。我打算就在岸上找点活儿干呢。”他转过身来向着我们。倒霉的海跟我再也不相干了,”他响亮地说。大家看着他。他穿着讲究些的衣服,神情泰然,比我们谁都惬意;很自得地瞪着眼,对于他这个宣言的影响觉得很快意。“对啦。我有好些阔朋友哩。比你们可强得多。不过我也是个男子汉。凭你们怎么厉害也只配当船上的伙计。谁跟我来喝一杯呀?”
谁也不动一动。大家沉默着;沉默里只有茫然的脸色和呆滞的眼睛。他等了一会,苦笑了一下,走向门口去。在门口他又回过脸来。“你们还不愿意?你们这般假仁假义的东西。不去?我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们了?我敲过你们竹杠么?我伤害过你们么?有没有?……你们不想喝酒么?……不见得!……那就让你们这些兔崽子一个个馋死了吧!你们连一个臭虫的勇气都没有。你们都是些废物。只配干活挨饿!”
他走出门去,砰地带上门,使着那样的狠劲,使商务部的老鸟点儿差点从他栖息的高位上摔下来。
“他疯了,”阿吉说。“不!不!他喝醉啦,”白耳发坚持说,带着很伤感的调子,摇摇摆摆地来回踱步。阿里斯笃船长坐在那里若有所思地对着空了的账台微笑。
到了外面,登上堡山,他们闪眉眼,步履沉重,徘徊不前,仿佛被奇怪的烟雾弥漫的亮光照花了眼,仿佛被人山人海的景象搅乱了心;他们虽然在暴风的怒吼里听得清彼此的说话,可是遇着纷纭人世的沉闷的喧嚣,耳朵便好像炸聋了,精神也似乎错乱了。——“上黑马馆去!上黑马馆去!”有一个嚷道。“分手以前,让我们聚在一块儿痛饮三杯。”他们横过大路,一个紧跟一个。只有嘉雷和白耳发孤单单地往旁处走。当我走近时,我遇见一个村俗的红脸老太婆,披着一条灰色肩巾,蓬乱的头发满是灰土:她正搂住嘉雷的颈脖。这是他的母亲。她涕泪纵横,口沫直流地吻着他道:——“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让我去,”嘉雷说,“放手呀,娘!”我当时正打他身边走过,他凑在那涕泪滂沱的老太婆的脏脑袋上面向我诙谐地微笑,并且瞥了我一眼,那带点讥讽又带点鼓励的深刻目光,似乎使我所有关于人生的知识都惭愧得无地自容了。我点了点头,仍往前走,可是又听见他挺高兴地说:——“要是你这忽儿马上放了我——我就从工钱里分一先令给你喝酒。”随后走了不多几步,我又碰见白耳发。他颤抖着很热心地拉住我的胳膊。——“我可不能跟他们一起去,”他讷讷地说,点着头暗指那批打对过便道上慢慢涌去的喧嚷的人们。“我一想起吉密……可怜的吉姆啊!我一想起他,我再也没有心肠喝酒了。你也是他的好朋友……但是我拖他出来的……可不是么?他的头发又短……不错。我偷了那块饼……他当时是不肯去的……谁拖他都不肯去。”他禁不住眼泪直流。“我从来没有惹过他——从来没有过——从来没有过!”他啜泣着说。“他倒赶上来要揍我,好像……好像……一只绵羊。”
我轻轻脱了身。白耳发每回哭闹发作,结果总要同谁打一架的,我却无意做他的酒杯,去浇他胸中无尽的块垒。再说两个高大的巡警站在附近,盯着我们看,带有不以为然而永难消融的目光。——“回头见!”我说着径自走开了。
但是到了拐弯角上,我住了脚向“水仙号”的水手们又望了最后的一眼。他们在造币厂前面的宽石板路上犹豫不决嘻哩哈啦地东摇西摆呢。他们向黑马馆进发:在黑马馆便有许多脸色凶狠的堂倌,戴着皮帽,光穿件衬衣,从漆得发亮的琵琶桶里汲取了力量,欢乐与幸福的幻影——人生之灿烂与诗歌的幻景,分派给那些南行船上关了饷的水手们。我远远地看得见他们在高谈阔论,睁着欣然的眼睛,做着笨重的手势,同时生命的海震彻了他们的耳朵,不断地轰轰隆隆,却没被注意。他们在那白色的石路上摇来摆去,周围是匆忙和叫嚣的人群,他们似乎变成另一类的动物了——孤单,健忘,茫然若失,逃不了注定的命运;他们好像是被弃遭难的流浪汉,好像是造次颠沛而欢欣鼓舞的流浪汉。好像是疯狂的流浪汉,在危险莫测的暗礁上遇着暴风也只顾寻欢作乐。城市的喧嚣宛似巍峨的波涛的澎湃,残忍而又强劲,声音洪亮而又居心狠毒;但是头顶上方的乌云消散了;溢洋的阳光流下污秽的房屋的墙壁。一簇乌黑的海员便漂荡在阳光里。在他们左边,堡园里树木正在萧瑟叹息。堡垒的石头闪闪烁烁似乎在嬉戏的光线里活动起来了,仿佛忽然回想到过去一切重大的悲欢苦乐——这些人们的斗争原型;拉夫队呀,暴动的叫啸呀,河边妇女们的哀号呀,男子们欢迎凯旋的狂呼呀。天上的阳光好像是上帝的恩赐,落在地球的污泥上,落在抚今追昔的沉默的石头上,落在贪婪和自私上,落在健忘的人们的热切的脸上。这一簇人的左边,造币厂的斑斓的门面被阳光洗净了,暂时显得分外白亮耀眼,好像童话里的大理石宫殿。“水仙号”的水手们越漂越远,看不见了。
我以后再没有看见他们。海洋带走了几个,其余的只有各处的牧场才知道。辛格尔敦无疑地把他忠实工作的悠久记录带到殷勤慷慨的海上,没入和平的深渊了。至于唐庚,他生平没有干过一天体面的活儿,无疑地还是靠着猥亵不堪的滔滔雄辩去拥护劳工谋生的权利来维持他的生活。这样也好!让陆地和海洋分享各自的所有吧。
一个去了的船友,也跟旁的任何人一样,一去不复返了;我再也没有看见他们哪一个。但是有时候,记忆的高潮猛然涌上了一条黑暗的九曲河。于是荒凉的流水上漂着一条船——一条阴影似的船被一班幽灵似的水手驾驶着。他们飘渺地招呼一声,做了个手势,便过去了,我们不是曾经聚合在不朽的大海上,从我们罪恶贯盈的生涯里挤出一点意义来么?再见啊,兄弟们!你们是一班好人啊!好得比哪一个水手班子都无逊色;也都狂野地叫啸着操纵那张沉重而飞扑的前桅帆;或者攀在高处飘摇震荡,自身的形影被夜色隐没了,只朝着西来的暴风声声相应地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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