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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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自以为是了。”

“一向如此。你知道,我知道你要我什么时候死我就得死,所以我必须具有价值,不光说一些经验之谈。”

“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这种事可能价值不大,可值得注意。我穿上体面的服装,在库它旅馆呆了一整天,那里有个男人,一个胖子。保安局盘问后把他打发走了。这人的眼睛骨碌碌直转,还直冒汗。我和他随便谈了几句,把我在五十年代初斯搞的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官员身份证给他看。好象他在昨天清晨三点钟把汽车租出去了,租给一个有个女人陪着的金发男人。金发男人的外表符合来自阿根托尔的照片。”

“租车?”

“好象是。在一、两天内由那个女人送还。”

“永远不会还了。”

“当然。但是它提示了一个问题,不是吗?为什么该隐不怕麻烦用这种方式弄到汽车?”

“尽快远走高飞。”

“如果这样,那么这个情报就没有价值了。”乞丐说,“然而有那么多种方法可以走得更快,而且不引人注目。再说伯恩不大可能相信一个贪婪的夜班职员。那种人很可能向保安局或者别人告发领赏。”

“你有什么看法?”

“我看伯恩弄到那辆车,可能只是为了来巴黎跟踪某个人。他可以不必在公共场合东溜西转被人发现,而且租来的车别人查不到来龙去脉,不象出租汽车会给追得走投无路。只要一个号码牌,让一辆无法描述的雷诺牌汽车混入拥挤的大街,叫人从哪里着手去找?”

侧着的身影转了过来。“拉维尔女人,”刺客轻声说,“以及他所怀疑的古典服装店的其他每一个人。这是他唯一能起步的地方。这些人要派人监视。几天内也许几个小时内,一辆无法描述的雷诺车就会被看见。他也就会给找到。你能仔细说说这辆车的样子吗?”

“车左后挡泥板上有三处凹痕。”

“好。把我的话传给伙计们,仔细清查大街、车库、停车场。谁找到了,他就从此再也不用找活干了。”

“说到这事…”

一只信封从拉得严严的帷帘和门框的蓝毡之间塞了过来。“如果你的见解是对的,那么这点不过是小意思。”

“我是对的,卡洛斯。”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该隐做事情象你,也象我从前。这人应该尊敬。”

“他应该挨枪子儿,”刺客说。“在时间上很巧。过几天就是3月25日。在1968年3月25日,贾森·伯恩在三关的密林里被处决。现在,几年以后——几乎是同一天,另一个贾森·伯恩被追捕。那些美国佬和我们一样急着想干掉他。我很想知道这一次我们当中谁先扣动扳机。”

“这有什么要紧?”

“我要抓到他!”侧着的身影低声说。“他从来就不是真实的,而这就是他对我犯下的罪。告诉伙计们,谁要发现他。传话到蒙索公园,但别动手,盯着他,别动手,我要他活到3月25日。在3月25日这一天,我亲自处决他,然后把尸体交给美国人。”

“这吩咐马上就传下去。”

“安吉勒斯·多米尼,上帝的孩子。”

“安吉勒斯·多米尼。”乞丐说。

26

老军人一言不发,陪着比他年轻的男人在勃瓦·布隆内洒满月光的小道上走着。两人谁也不说话,因为已经说了太多——承认、反驳、否认和再肯定,威利尔不得不思考和分析,接受或强烈反对他所听到的一切。如果能忿怒地回击、驳斥谎言和让头脑重新冷静下来,生命会好受许多。但是不是泰然做这件事。他是个军人,逃避不是他的性格。

年轻人的话有不少是真的。这表现在他的眼睛里、声音里以及每一个祈求理解的手势里。这个没有名字的男人不是在撒谎。最终的背叛是在威利尔的家里。它说明了许许多多他以前不敢怀疑的事。老人真想痛哭一场。

对于伯恩这一个丧失记忆的人来说,没有什么可改变或编造的。变色龙没有现身。他的话之所以可信,是因为最重要的部分有事实为根据。他得寻找卡洛斯,了解那刺客知道些什么;如果失败,他就没命。除此以外,他什么也不想说。他没提及玛丽·圣雅克或者诺阿港,没提那个由一个或者几个不知是谁的人发出的住处,也没提会行走的空贝壳,它可能是他也可能不是他。因为他甚至不能肯定他的破碎记忆是否属于他本人。所有这一切都没提。

相反,他详细叙述了他所了解的有关一个名叫卡洛斯的刺客的情况。他的了解如此广泛,以至在叙述过程中,威利尔惊讶地望着他,承认他掌握的情况是高度机密的。同时对新的和惊人的情况符合许多既有的推断感到震惊。这些,在此之前,他从来没这样清楚地听过。由于他的儿子被害的缘故,将军有机会接触国内最机密的有关卡洛斯的卷宗,但是那些记录都无法和这个年轻人所摆出的事实相比。

“在阿根托尔餐厅同你谈过话、给我家里打电话、向你承认她是信使的那个女人…”

“叫拉维尔。”伯恩接口说。

将军停顿了一会儿。“谢谢。她识破了你,她拍了你的照片。”

“是的。”

“在这以前,他们有照片吗?”

“没有。”

“正如你追捕卡洛斯一样,他反过来追捕你。可是你没有照片,你只知道两个信使,一个刚才到了我家。”

“是的。”

“和我妻子说了话。”

“是的。”

老人转过身去。沉默开始了。

他们走到了小径的尽头。那儿有个小湖,湖边围着白色的砾石,每隔十到十五英尺就有一条长凳,就象仪仗队围着一座黑色大理石的墓地似地围着湖水。他们走到第三条长凳前。威利尔打破了沉默。

“我想坐下来,”他说。“上了年纪体力差了,这常使我难为情。”

“不必如此,”伯恩说,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是不必如此。”将军同意说,“但是确实如此。”他停了一会儿,平静地补充了一句:“常常是和我妻子在一起的时候。”

“那没必要。”贾森说。

“你误解了我的话,”老人转过脸去对着年轻人。“我指的不是床上的事。我时常觉得有必要缩短各类活动——提前离开一个晚宴,独自去地中海度周末,或者到季斯塔德的山坡上去呆几天。”

“我不知道我是否听懂了。”

“我的妻子和我经常不在一起。在许多方面,我们各过各的生活,各寻各的乐趣。”

“我仍然不懂。”

“难道我还得使自己更难堪吗?”威利尔说。“当一个老头子发现了一个年轻美貌的女人一心想和他共同生活,有些事情可以理解,可还有些事不这么容易理解。当然,首先得要在经济保障。在我说来还有一定程度的社交地位,物质享受,出入豪门巨宅,结交名流。这些都很容易理解。这些东西能把一漂亮的僧侣换进家来,在他的同辈中拿她炫耀,仿佛显示自己仍有男子生殖能力。但是人们总有疑问。”老军人停了好了会儿。他要说的话对他说来不是那么轻松。“她会不会找个情人 ?[-3uww]”他平静地继续说。“她是不是渴求一个更年轻、更结实的身躯,一个和她更和谐的躯体?如果她这样做了,那也可以原谅——甚至令人有放下包袱的感觉,我想——只希望她能谨慎些。一个戴绿帽子的政治家要比不时发作的醉汉更快失去他的选民,因为这意味着他连老婆也控制不住。还有其它要担心的,例如,她会不会滥用他的名字?会不会公开谴责一个他想说服的对手?这些都是年轻的人可能会干的事。要是在交换当中的部分危险还可以对付。但有一个潜在的疑问,这个疑问一旦证明正确的话,是不可容忍的。这就是如果她从一开始就参与了一个阴谋。”

“那你已经有所感觉了?”贾森低声问。

“感觉不等于现实!”老军人激动地反驳。“观察战场是不能凭感觉的。”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

威利尔的头向后仰了仰,又向前低下来,目光落在湖水止。“我们今晚看到的事,可能有一个简单的解释。我希望有,而且我将给她一切机会来解释。”老人又停了下来。“可是我心里面知道不会有。就在你告诉我古典商店的事情的一瞬间,我就知道这一点了。我看着街对面我房子的大门,忽然间,好几件事都对上号了。这使我感到痛苦。在过去的两小时里,我明知不对却坚持争论不休,没有理由再这么坚持了。我的儿子重于这个女人。”

“可你说过信赖她的判断力;她是你的得力助手。”

“这是真的。你瞧,我需要信赖她,极力想信赖她。天下最轻易的事就是使你相信自己是对的。一个人越老越如此。”

“你认为什么事对上号了?”

“她给予我的帮助,我对她的信赖。”威利尔转过脸来看着贾森。“你对卡洛斯了解得历史学家透彻。我详细看过他的档案,因为我比任何活着的人都更想看到他被捕、被处决,而且由我一个人去开枪。尽管档案又多又厚,可是内容远远不如你知道的多。然而你的注意力只集中在他的暗杀行为方面,还有他的行刺方法。你忽略了他的另一面。他不仅出卖他的枪,而且还出卖国家机密。”

“这我知道。”伯恩说,“这方面不是…”

“比如说,”将军继续说下去,就象没在、听到贾森的话。“我能看到涉及法国军事和核安全力量的机密文件。和我一样能看到的还有大约五个人都是不容怀疑的人。可我们经常发现莫斯科知道这些情况,华盛顿了解那些情况,北京了解另一些情况。”

“你向你的妻子谈论这些事情了?”伯恩惊讶地问。

“当然不。每当我把这类文件带回家时,都把它们放在我办公室里的保险柜中,那房间是任何不都不许进去的,除非我在场。除了我,只有一个人有一把钥匙,只有一个人知道警报器开关在哪里。我的妻子。”

“我认为这同谈论文件一样危险。这两件事都能逼着她去干。”

“我这样做是有理由的。我已到了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的年龄了;你不妨多注意些讣告页。假如我发生了意外,她被嘱打电话给军事顾问,然后走到我的办公室去,守在保险柜旁边直到保安人员抵达。”

“她不能就守在门口吗?”

“大家知道,象这年纪的人经常死在办公桌前。”威利尔闭上眼睛。“一直伴随着我的是她。一所房子,一个地方,没人相信有这种可能。”

“你肯定吗?”

“比我自己敢承认的还要肯定。是她坚持这桩婚事的。我多次提出我们的年龄悬殊,但是她根本不要听。她声称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的岁月,而不是那些分隔我们出生日期的岁月。她主动提出签一份放弃对威利尔家财产的任何要求的协议。当然,我也不要听这些,因为这是她把自己托付给我的证明。谚语说得好,上了年纪的傻瓜是真正的傻瓜。不过,我心里总是有些疑问,引起这些疑问的是几趟旅行和出乎意料的分离。”

“出乎意料的?”

“她兴趣很广,总是忙个不停。格勒诺布尔的一个法-瑞博物馆,阿姆斯特丹的一所美术馆,滨海布隆涅的抵抗运动纪念碑,马赛的一个愚蠢的海洋学联合会,我们曾激烈地争论过这事。我需要她留在巴黎,陪我参加一些我必须参加的外交聚会。她不肯留下来。看来好象有人命令她在某个指定的时刻到这里、那里或其它地方。”

格勒诺布尔——靠近瑞士边境,离苏黎世一个小时。阿姆斯特丹、滨海布隆涅靠近英吉利海峡,离伦敦一个小时马赛…卡洛斯。

“马赛的会议是什么时候?”贾森问道。

“今年八月份,我记得。月尾的时候。”

“8月26晶下午五时,霍华德·里兰大使在马赛的海边被暗杀了。”

“是的,我知道。”威利尔说。“你刚才说过了。我痛惜他的逝世,可不是痛惜他的判断力。”老军人停住了,看着伯恩。“上帝,”他低语道。“她一定是和他在一起。卡洛斯召唤她去。她去了。她服从了。”

“我从来没想得这么远。”贾森说。“我发誓。我只想到,她是一个信使——一个盲目的信使。我从未想得这么远。”

忽然,从老人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尖叫——深沉而且充满痛苦和仇恨。他用双手捂着脸,头在月光下再一次向后仰。他哭了。

伯恩没有挪动,他感到一筹莫展。“我很抱歉。”他说。

将军恢复了自制。“我也是。”他终于回答说,“我向你道歉。”

“没有必要。”

“我认为有必要,我们无需再谈下去了。我要干需要干的事。”

“批什么?”

军人笔挺地坐在长凳上,下巴绷得紧紧的。“你能问吗?”

“我必须问。”

“她所干的一切和杀我那不是她生的儿子没有什么两样。她假装怀念他,然而她过去是,现在仍然是谋杀他的那伙人的帮凶。她还犯下了第二个背叛罪。她背叛了我一生效力的国家。”

“你要杀她?”

“我要杀她,她必须把实情告诉我,然后必须死。”

“她会否认你所说的一切。”

“我不相信。”

“这太不理智!”

“年轻人,整整半个世纪,我一直都在搜索和打击与法国为敌的人,即使这些敌人是法国人,我也照样战斗。真相能弄清楚。”

“你想她会怎么做?坐在那儿听你说,然后平静地同意她有罪?”

“她不会平静地干任何事,然而会承认,会宣布这一点的。”

“她为什么要宣布这一点?”

“因为在我指责她的时候,她有机会杀我。当她一动手,我就得到了解答。不是吗?”

“你要冒这危险吗?”

“我必须冒。”

“如果她不动手,不想杀你呢?”

“那将是另一种解答,”威利尔说。“在那种不大可能的情况下,我应该仔细看看我是不是变成了你,先生。”他摇摇头,“不会的。我们俩都知道这一点,而我比你更清楚得多。”

“我听说,”贾森坚持,“你说你儿子是第一位的,那就想想他吧!要追踪的是凶手,不是帮凶。她是你的巨大的创伤,但你儿子是你更为巨大的创伤。抓到杀死你儿子的人,最终你会把两个人都抓到。不要和她对质,现在还不要。利用所知道的情况来对付卡洛斯。和我一起追捕他。还没有人追他追得这么近。”

“你的要求我办不到,”老人说。

“假如你想到你的儿子,就不会办不到了;假如你想的是你自己,自然办不到。但是,如果你想的是渡轮路,情况又不一样了。”

“您太残酷,先生。”

“我是对的,你也明白这点。”

一片高空的云朵飘移过夜空,短暂地遮住了月光,漆黑一片。贾森颤栗了一下。老军人说话了,语音中带着忍受、顺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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