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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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要回来救我?”这是她的声音,不是他的。

她在问他?她不明白吗?他无法回答她。

她在做什么?她撕下一块布在包扎他的颈部…又一块,更大的一块,是从她衣服上撕下来的。她解开他的裤带,把又软又滑的缎子往下塞到他右股热得发烫的皮肤上。

“不是找你。”你找到要说的话,马上说了出来。他要黑暗中的宁静——正象他以前所要求的那样,但他记不起来那是什么时候了。“我找那个人…他看见了我。他能认出我来。是那个人。我要找的是他。你走开!”

“还有六七个人同样能认出你来,”她回答,换了口气。“我不信你的话。”

“相信我!”

她现在正站在他面前。她不在那里了。她走掉了。她已离开他了。安宁快要来了;他将被昏暗的波涛所呑没,痛苦将被冲刷得无影无踪。他背靠着汽车,思绪万千。

一个响声惊动了他。马达声,转了又停了。他全不在乎;它干涉了他自己特有的自由。接着是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然后另一只,慢慢把他拉起来。

“来。”这声音说,“帮我一下。”

“放开我!”这命令是喊出来的;是他在喊,但没人理。他吃惊了:命令怎能不服从?命令不一定服从,他想到。风又来了。不是苏黎世的风。是别的地方的风,是夜空高处的风。一个信号来了,一道光照亮了他。他跳起来,被汹涌的海涛卷了起来。

“行,你没事,”那不理睬他命令的令他恼怒的声音说。“抬腿。抬!…对了。好。现在,到车里去。放松身体往后靠…慢点儿。对了。”

他在往下沉…沉入漆黑的天空。然而下沉停止了,一切都停止了,只有寂静;他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还有脚步,他可以听到脚步声…还有关门声,跟着,在下面、前面和别的什么方向响起了刺耳的滚动声。

周围都在转动。平衡已经消失,下沉又开始了,沉——又停止了。另一个身体挨着他——身体,一只手扶住他让他躺下。他的脸有点发凉,接着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他又开始漂泊,湖水缓和了些。一片黑暗。

在他上面,在远处,但又不太远的地方有说话的声音。在台灯的照耀下,形体渐渐进入视野的中心。他在一间相当大的房间里,在一张床上,一张狭窄的床;毡子盖着他。房间另一头有两个人,一个穿着大衣的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件白衬衫下面穿着一条深红色的裙子。深红,象她的头发一样…

是那个姓圣雅克的女人 ?[-3uww]是她,站在门旁同一个手里拿皮包的男人在讲话。他们讲的是法语。

“主要是休息,”男人说。“如果你找不到我,随便什么人都能拆线。一个星期左右就可以拆了,我想。”

“谢谢你,医生。”

“谢谢你。你真大方。我该走了。也许我会听到你的消息,也许不会。”

医生开门走了。在他走后,那女人伸手把门闩好,转过身来看见伯恩正盯着她,便慢慢走到床边。

“你能听见我讲话吗?”她问。

他点点头。

“你受了伤,”她说,“很严重;但是如果你能静养,不一定要住院。刚才是医生…你一看就知道。我用从你身上找到的钱付了诊费,比一般情况付的要多,但人家告诉我他是可信任的。其实这也是你的主意。一路上你一直说你必须找个医生。找一个可以用钱封住嘴巴的医生。你说得对,那并不困难。”

“我们现在在哪里?”他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它很弱,但能听见。

“一个叫连斯堡的村庄,大概距苏黎世二十公里。医生是从乌伦请来的;它是附近的一个小镇。一星期后他再来看你,如果你还在这里的话。”

“我是怎么啦?…”他想竖起身子,但是没有力气。她摸了摸他肩膀;那是躺下的命令。

“我把事情经过告诉你,也许能回答你要问的问题。至少我希望如此,否则我想我没有办法向你说清楚了。”她站着一动也不动,目光向下看着他,控制着自己的激动。“一个畜生在强奸我,然后他要按命令杀掉我。我根本没有生路。在斯德普得克大街上,你想阻止他们害我,没阻止住,你便叫我喊救命,不停地喊。你已经尽了全力,而且你那样大声对我嚷嚷,是冒着自己被杀的危险的。后来,你似乎脱了身——我不清楚怎样脱的身,可我知道在脱身过程中受伤很重——你又回来找我了。”

“他,”贾森打断说,“我要找的是他。”

“你对我说过了,可是我要重复我也说过的话我不信你的话。不是因为你撒谎欠高明,而是因为与事实不符。我是干统计这一行的,沃士伯先生,伯恩先生,不管你的名字是什么。我尊重观察得到的数据,能发现不准确的地方;我是训练有素的。有两个人到那座大楼里面去找你。我听说他们俩还活着。他们会认出你来。还有‘三家农舍’的店主,也认得你。这些是事实,你知道得和我一样清楚。不,你回来是为了找我。你回来了,救了我的命。”

“说下去,”他说,声音比刚才有力了。“后来呢?”

“我下了决心。这是我一生中最难下的决心。我想只有在行将惨死的时候遇人救了性命的人都能下这样的决心。我决心帮助你。暂时的帮助——也许是几个小时,可是我要帮助你脱身。”

“为什么你不去报告警方?”

“我差一点去了,可是我也许说不出来为什么我没去。也许是因为那强奸吧,我说不上来。我对你非常坦率。过去常听人说强奸是女人最可怕的遭遇。现在我相信了。我听到你对他怒吼的声音里的愤怒和厌恶。那个时刻我一生也忘不了。不管我多么想把它忘掉。”

“警方怎样?”他重复。

“‘三家农舍’的那人说警方正在搜索你。专门在苏黎世设了电话号码。”她停了停。“我不能把你交给警方。在这个时候,在你为我做了这一切之后,我不能。”

“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他问。

“我只知道我所听到的,而我所听到的却和不顾性命回来救我那个受伤的人完全不一样。”

“你不太聪明。”

“那是我称得上十分聪明的一件事,伯恩先生——我想尊姓是伯恩吧,他是这样称呼你的。很聪明。”

“我打过人我,还威胁过要杀你。”

“如果当时我是你,别人要杀我,我大概也会象你一样做——如果我办得到的话。”

“所以你驾车离开了苏黎世?”

“起初并没有,大概过了半小时左右,我必须冷静下来,立下决心。我是有条不紊的。”

“我已经开始看到这点。”

“我一身不象个人样,需要衣服、梳子、化妆品,可是我哪里也走不了,于是在河边找到个电话亭;周围没有人。我下车打了个电话给旅馆里的一们同事——”

“那个法国人 ?[-3uww]还是比利时人 ?[-3uww]”贾森插话。

“不,他们曾在声听波蒂尼里的演讲,如果他们认出在台上同你在一起的是我,他们大概已经把我的名字给了警方。我给一个女同事打电话,她是我们代表团成员,因为讨厌波蒂尼里而呆在房间里。我们一起工作了几年,是好朋友。我告诉她,如果听以什么关于我的事,不要放在心上,我平安无赖。实际上,如果有人问起我,就说我同一个朋友在一起——过夜,如果再追问;因而我提前离开波蒂尼里的演讲会。”

“有条不紊。”

“是的。”玛丽微微一笑。“我叫她去我房间里——我们只相隔两个门,而且女服务员知道我们是朋友。如果房间里没人,她只要把几件衣服和化妆品放在我衣箱里拿回她房间去。我五分钟后再给她打电话。”

“她信你说的?”

“我说过,我们是朋友。她知道我安然无事,也许有点激动,可没事。而且我要她按我的要求去办。”玛丽又停了一下。“她也许认为我对她讲的是真话。”

“往下说。”

“我打第二个电话去的时候她已经拿到了我的衣物。”

“那意味着另外两位代表没有把你的名字告诉警方,不然你的房间准有人看守着不让进了。”

“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告诉。如果告诉了,我的朋友受到盘问,她一定按照我交代她的话去讲。”

“她在卡里隆,你在河边,你怎样拿到你的东西?”

“十分简单。有点不大雅观,但是很简单。她告诉值晚班的女服务员说我在避开饭店里的一个男人,和外面另一个人会面。我需要衣箱,看她能不能想办法把它交给我。送到一辆汽车里…在河边。一个下了班的服务员把它带给了我。”

“看到你那副模样他不感到惊讶?”

“他没有机会看到任何东西。我打开行李箱,人留在车上,告诉他把箱子放在后面。我在备用胎上放了一张十法郎的钞票。”

“你不只是有条不紊,你简直是了不起。”

“有条不紊就行了。”

“你怎样找到医生的?”

“就在这里。那门房——不知在瑞士是不是这样叫法。记得吗?我已经尽量把你包扎过了,把流血止到最小限度。象多数人那样,我有急救的实际知识,这意味着我必须替你脱掉一些衣服,于是我发现了那些钱,明白了你说的花得起钱找医生是什么意思。你身上美元一大堆。我知道汇率是多少。”

“这只是开始。”

“什么?”

“没什么。”他又试图坐起来。太困难了,起不来。“你不怕我吗?不怕你所做的事?”

“当然怕。可是我知道你为我做了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你比我轻信他人。”

“也许你还没有意识到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仍旧很虚弱,而且我有枪,你没有穿衣服。”

“没有?”

“甚至一条短裤都没有。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扔掉了。若是光拴着一条里面装着钱的塑料裤带在街上跑,你会显得可笑。”

伯恩忍着痛大笑,想起了西奥塔和尚福侯爵。“有条不紊,”他说。

“十分。”

“如今怎样?”

“我记下了医生的名字,并且为这房间付了一星期租金。从今天中午起门房开始给你送饭。我将在这里留到十点左右。现在快六点了,天快亮了。我要回饭店去取其它东西同机票。我将尽力避免提到你。”

“若是避免不了呢?若是你被认出来呢?”

“我可以否认。当时那么黑,何况乱成一团。”

“现在你可不是有条不紊了。至少不象苏黎世警方那样有条不紊。我有个更好的办法。打电话给你朋友,请她帮你收拾衣服和结账,钱从我这里拿,要多少拿多少,去赶第一班去加拿大的飞机。在长途电话里抵赖起来比较容易。”

她一语不发望着他,然后点点头。“这办法很有诱惑力。”

“很合逻辑。”

她又望了一会,眼神里露出心情在紧张起来。她转身走到窗口,望着窗外黎明的晨曦。他注视着她,感受到这种紧张,懂得它的原因。他在昏黄的微曦里看着她的脸,感到自己无能为力。她已经做了她认为必须做的事,因为他把她救出了恐怖,救出了男人无法能真正的理解的可怕屈辱,救出了死亡。而她为他所做的事也完全离经叛道。

她突然把头转向他,张大了眼睛。

“你是什么人 ?[-3uww]”

“你已经听到他们是怎么讲的。”

“我相信我所看到的!我所感觉到的!”

“不必为你所做的事找理由。做也已经做了,由它去算了,不要去理它。”

不要去理它。噢,上帝,你本可以不要理。本来一切都会安宁。但现在你把我生命的一部分归还了我,于是我又必须去挣扎,去抵抗。

忽然她站到了床尾,手上拿着枪。她把枪指向他,声音颤抖着:“那么是不是我该挽回这一切?是不是我该打电话叫警方来抓你?”

“几小时前我会说请便。现在不能这样说了。”

“那么你是谁?”

“他们说我的姓,伯恩。贾森·查尔斯·伯恩。”

“‘他们说’?什么意思?”

他注视着枪,注视着枪筒的黑色圆环。除了真情再也没有其它可言——他所知道的真情。

“什么意思,”他重复说,“你差不多同我知道得一样清楚,博士。”

“什么?”

“也许让你听听也好。听了,你或许觉得好受些,或许更不好受,我不知道。可你听听也好,因为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可以告诉你。”

她放下了枪。“告诉我什么?”

“我的生命开始在五个月前,在地中海一个名叫诺阿港岛的小岛上…”

太阳已经升到周围树林的树梢,光线穿过迎风摇曳的枝叶照入窗户,不规则的光影在壁上映出斑驳的花纹。伯恩背靠在枕头上,筋疲力尽。他话已说完;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讲了。

玛丽坐在斜对面一张皮扶手椅上,两条腿弯在下面,香烟和手枪在她左边的小桌上,她几乎不曾动弹过,凝视的目光盯在他脸上,甚至吸烟时眼睛也从不移动,从未离开他那双眼睛。她是一名分析专家,惯于评估数据,过滤事实,好象树林过滤阳光一样。

“你不断说两句话,”她温和地说。“‘我不知道’、‘我要知道倒好了’。你会凝视某些东西,我看了害怕,问你为什么?干什么?于是你又重复说,‘我要知道倒好了’。我的上帝,你经历了些什么?”

“我那样对待你,你还能够想到我的遭遇、我的事情?”

“事情分两条不同的线发展,”她心不在焉地说,皱着眉头深思着。

“不同——”

“根源有联系,但分别发展。那是经济学中的废话…后来,在列文大街,就在我们走上歇奈克的公寓之前,我请求你不要强迫我同你一起走,因为我相信我再多听到些事情你会杀了我,那个时候你讲出了最奇怪的话。你说,‘你所听到的东西对于我跟对于你一样没有意义,或许更没有意义…’我以为你神经不正常。”

“应该说某种神经不正常。神经正常的人有记忆,我没有。”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歇奈克想杀你?”

“当时人没有时间,而且我认为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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