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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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车马队从埃克巴塔纳如期而至。她被挽着手从她旅行的车厢拾级而下,是个高鼻梁的、美貌惊人的年轻女子,蓝黑色头发,黑而亮的眼睛。她的身孕尚不明显,只是腰身柔软丰腴些。讲的波斯话很流利,只是有她的巴克特利亚随从们不去纠正的巴克特利亚口音;她婚前完全不识的希腊语,如今也会说不少了。巴比伦之于她是宛如印度的异邦;她没有异议地在为她预备的房间住下,评说它们比埃克巴塔纳的房间小些,但漂亮得多。这里自带一个小院落,优雅阴凉。大流士从前对母亲既敬且畏,总是留心她是否舒适。
次日一个管家(这一回是个年高望重的人)宣告,国王要来了。
宦官们焦灼等候。倘若巴勾鄂斯是僭权行事的怎么办?据说国王不怒则已,偶尔发怒时非常吓人。然而,他用他寥寥几句正式的波斯话跟他们问好,礼貌周到,被领去罗克萨妮的住处时也没有置评。
透过从尼布甲尼撒时代起便为后宫中人所知的罅隙和裂缝,较年轻的嫔妃瞥见了他经过的身影。她们报告说他面貌英俊,至少以西方人而言(皮肤白在巴比伦不算美);他身材不高,这是一大缺憾,但这个她们早就知道。无疑他不止卅二岁,头发都有灰白的了;但她们承认他是有威仪,期待他回来时再看上几眼。她们以为要守望许久,结果他很快又经过,时间勉强够一个细致的女人洗浴并穿衣。
较年轻的嫔妃顿生希望。她们清洁了首饰,检点了化妆品。有一两个在无聊中放任自己发胖的人受到讥笑,终日以泪洗面。整一个星期,每天早晨都令人憧憬。但是国王没有来。反而巴勾鄂斯又出现了,跟后宫总管私下会商。他们命人打开了王后房间的沉重的门,走了进去。
“是的,”巴勾鄂斯说,“这儿东西差不多都齐了。只是那边,还有那边,要换新的挂毯。梳妆用品是在宝库里吧?”
总管差人去取,暗自庆幸(他不止一次想拿来填充私囊);器物精美,是银镶金的。一个柏木大衣橱靠墙而立。巴勾鄂斯打开顶盖,飘出一股淡退的香气。他抽出一条缝着籽儿大的珍珠和小金珠的围巾。
“这些,估计是斯塔苔拉王后的?”
“是她没有带着上路的部分。大流士对她是不惜一切的。”
惜命除外,两人都在尴尬的停顿中想到。他在伊索斯阵前逃亡,让她在他敌人的保护之下度过余生。那围巾底下是一张面纱,边缘缝着绿色的埃及圣甲虫翅膀。巴勾鄂斯轻轻抚弄它。“我从没有见过她。在凡人所生的女子当中美冠亚洲——是真的吗?”
“谁看遍了亚洲的女子呢?嗯,大有可能。”
“我至少见到了她的女儿。”他放回围巾,关上衣橱,“这些都留着。斯塔苔拉夫人会喜欢得到它们的。”
“她从苏萨出发了吗?”一个别样的问题在总管的嘴唇上颤抖未吐。
巴勾鄂斯看在眼里,字斟句酌地说:“酷暑稍减的时候她就会过来的。国王很关切,务必让她旅途安适。”
总管猛抽一口气。肥胖的老管家与窈窕光艳的男宠互递眼色,以同类的古老方式在交流。那总管先开了口。
“迄今为止,那边仍然风平浪静。”他瞟了一眼那另一组房间,“不过这些房间一旦打开,就会有人议论,没法子拦阻。这个你跟我一样清楚。国王打算告诉罗克萨妮夫人吗?”
刹那间,巴勾鄂斯优雅光亮的表面有了裂痕,露出一种沉淀很深的悲哀。他重新弥封了它。“有机会的话我会提醒他的,当下还不容易。他正在给他于埃克巴塔纳去世的朋友赫菲斯提昂筹备葬礼。”
总管本想问,这人的死是否真的让国王一个多月丧失理智。但巴勾鄂斯的优雅变得冷淡,令人警惕。总管很快捺下好奇心。他们说如果巴勾鄂斯要的话,可以变成朝中最危险的人。
“这样的话,”总管小心地说,“也许我们该把工程缓一缓?假如有人问起我,没有国王的首肯而……”
巴勾鄂斯停了停,一时显得犹疑而稚嫩。但他利落地回答:“不,我们是奉了命令的,他希望命令得到遵行。”
他走了,一去不返。后宫里传说国王朋友的葬礼,比闻名于典故的塞弥拉弥斯女王的葬礼更为隆重;又说那葬台是个焚烧的庙塔,高达二百尺。然而——总管逢人便讲——当王后的房间被打开,罗克萨妮夫人得知怒火冲天,狠狠教训他,衬得那葬礼之火都黯然无光。
在她位于巴克特利亚的山乡,女院的阉人是家仆和奴隶,自知其卑。宫廷管家自古而然的尊严在她看来纯属狂傲。她命人鞭笞那后宫总管一顿,却发现无人有资格打他,愤慨不已。她派了家乡带来的巴克特利亚老宦官去告诉国王,他回禀,国王带着一支小船队沿着幼发拉底河而下,勘探沼泽去了。他回来后她又试了一次;他先是繁忙,后则染恙。
她坚信若是她父亲过问,一定能把那后宫总管处以极刑。然而国王授封给他的行省在边远的印度,等她收到他的回音时,她儿子已经出生了。这一念安抚了她。她对她的巴克特利亚仕女们说道:“那苏萨的长溜杆儿,她来好了。国王受不了她。他为了讨好波斯人不得不然,于我又何妨呢?人人知道我是他真正的妻子,他儿子的母亲。”
仕女们暗暗说道:“如果是女儿,孩子要倒霉了。”
国王没有来,罗克萨妮度日如年。这里是她丈夫将来的帝国中心,然而她也仿佛只是扎营在德兰吉亚那一样。若她愿意,可以招待嫔妃。但这些女子长居帝宫,她们有些人入宫时她尚在孩提,在父亲的山巢上。她恐惧地想到波斯人自信的优雅,当着她进行精致的对话,不屑理会她。无人跨过她的门槛;她宁可被视为冷傲,比别人看穿她胆怯强。但有一天她发现了一条老墙缝,便附耳其上听人交谈,打发时间。
于是,亚历山大染了瘴气在病榻上发烧九日后,她听见一个外廷执事传给一个后宫宦官的小道消息。她从中得知两件事:病症已蔓延至国王的胸部,他生命垂危;以及大流士的女儿有身孕。
等不及听完,她立刻行动。她唤来她那巴克特利亚阉仆、那些仕女,戴上面纱,从那震动的看守后宫的努比亚巨人面前扬长而去,只这样回答他高亢的喊叫:“我要见国王。”
宫廷宦官们跑来了。他们无计可施,只好追着她跑。她是国王之妻,不是俘虏;她幽居女院,只因离开那里是不可想象的。在漫长的行军途上,去印度,返波斯,南下巴比伦,国王每在一地扎营,她的行李车队都会卸展柳条屏风,给她做一个旅行中的庭院,让她能走出遮帘的车舆,透透空气。待在城市时,她则有她遮帘的轿厢、带隔扇的露台。这一切不是她的刑罚,而是她的权利;只有娼妓才跟着男子抛头露面。现在,出了这没有先例的事,要拉住她也是不可想象的。她发抖的阉仆在前面引领,一双双震惊的眼睛在后面目送,她急急穿过许多走廊、庭院、前厅,直达寝宫。这是她第一次踏入寝宫——追究起来,是第一次踏入他的任何卧室。他从未召她来自己床前,只去她的床上。这是希腊人的风俗,他曾经对她说。
她在高高的门廊下停了一停,看见高高的雪松木天花板,精灵守护的御床。这里像是一个觐见厅。她走向他时,将军们、医者们、执事们都诧异而不知所措,只顾退开。
他被成堆的枕头支撑为坐姿,令人错觉他仍旧运筹帷幄。他闭着的眼睛、张开喘气的嘴,似乎只是有意退避。她在他面前,无法不信一切仍旧在他掌握之中。
“西坎达!”她不觉用了自己本土的方言呼道,“西坎达!”
他凹陷的眼窝中褶皱惨白的眼皮微微动弹,但没有睁开。那薄皮肤紧了一紧,仿佛要挡住一道刺目的阳光。她见他嘴唇干裂;身侧在印度负伤留下的深痕,随着他艰难的一呼一吸而扩展、缩小。
“西坎达!西坎达!”她大喊,攫住他的手臂。
他深吸一口气,因而咳嗽。有个人拿着毛巾凑近,拭去他唇上的血沫。他没有睁眼。
她方始恍然,像被一把冷刃刺醒。他已撒手远去,不会再安排她的旅途了。他再也不会决定什么了;她来要求的,他不会告诉她。对于她,和她肚里的孩子,他已经死了。
她号哭起来,像棺木前的哀悼者,抓自己的脸,捶自己的胸,撕开衣服,甩乱头发。她向前扑倒,双臂横在床上,脸埋没在被单中,几乎感觉不到下面那温热的、仍活着的肉体。有人在说话;一个轻轻的、年少的声音,阉人的声音。
“这些他都能听见,会烦到他的。”
她的肩膀被用力挽住,她被人向后拉开。也许她会认得托勒密,凭着她透过隔扇一次次见到的凯旋与游行;但她心知是何人说话,目光扫到床的另一边。即使她没有在印度见过他一回,也能猜到他是谁——坐在亚历山大的主舰上行舟印度河,穿着塔克西拉的鲜亮衣裳,猩红配金色。是那可憎的波斯少年,熟悉这个她没进过的房间;他也是个希腊人的风俗,虽然她丈夫没这样对她说。
他的粗布衣服、憔悴疲惫的面容,毫无认输之意。他不再是个尤物,却司掌一切。将军与总督与船长,那些本该听命于她,本该唤醒国王回答她,并指腹托孤的人——他们乖乖服从这跳舞的小子的话。至于她,她是不速之客。
她用目光诅咒他,但他已经不再注意她,忙着招唤奴隶取走染血的毛巾,然后检查身边干净的一摞。托勒密有力的手放开了她;她随从们的手,轻柔、恳求而坚持,引她走向门口。有人从床上捡起她的面纱,替她戴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伏下来放声大哭,对躺椅上的靠枕又捶又咬。她的女伴们终于敢向她说话时,央求她千万保重,当心孩子小产。这使她冷静下来;她命人端来她最近嗜好的马奶和无花果。入夜了,她辗转难眠。最后,眼泪早干了,她起床,在月光斑驳的庭院来回踱步,喷泉在巴比伦的暑夜窃窃私语,像一个同谋。她一度感到孩子在里头踢蹬。捂着肚子,她悄悄说:“安静点儿,我的小国王。我向你许诺……我许诺……”
她回到床上,沉沉入梦。她梦见她在巨石山上她父亲的城堡——山冠下一个筑墙御敌的山洞,壁立千尺。马其顿人正在包围它。她俯视那些密匝匝的人,宛如雪上撒了黑粮一样散漫;望见繁星般的红篝火,微微冒烟;又见无数帐篷的彩点。风一阵紧似一阵,在巉岩上呼啸。她哥哥叫她去跟女眷们一起给箭杆安上箭头;他责备她懒惰,摇撼她。她醒了。那女伴放开她的肩膀,但没有说话。她睡晚了,毒日头晒在院中。但是那个风飒飒不止;它的噪音充盈世界,起起伏伏,像它从东方无尽山岭吹来时的冬声……但这里是巴比伦。
它从这头消逝,又从那头扬起,此刻近在咫尺,是后宫里的高声号哭;此刻她能听出那程式化的节奏了。她身边的女伴见她已醒,顿时哀哀不绝,喊出亘古以来向巴克特利亚酋领的孀妇吊唁的旧话。她们都看着她。该是她领唱挽歌。
她顺从地坐了起来,拉扯头发,在胸脯上敲着拳头。那些话她从小耳熟能详:“唉呀!唉呀!天空的光沉没了,人类的狮倒下了。当他擎起刀剑,一千个战士瑟瑟发抖;当他摊开手掌,黄金像海沙一样泻下。他欢欣鼓舞时,就像太阳一样叫我们快乐。如同暴风掠过山丘,他骑马赴战;如同风霆偃伏大树,他奔入疆场。他的盾牌是结实的屋顶,给黎民遮头。如今黑暗带走了他呀,他家宅荒芜。唉呀!唉呀!唉呀!”
她双手落到膝上,停止号哭。女伴们都惊讶,看着她发愣。她说:“我哀悼过了,我已经做完了。”她把主掌内务的女官招唤上前,挥手遣退余人。
“把我旅行的旧袍拿来,那件暗蓝色的。”袍子找了来,掸去从埃克巴塔纳一路而来的灰尘。那料子结实,她先用了小刀切割才撕得开。扯出不少口子以后,她穿上它。头发不梳,手搓了搓积尘的檐板,再抹到脸上。然后她召来她的巴克特利亚宦官。
“到后宫去,叫芭狄亚夫人来谒见我。”
“遵命,夫人。”奥库斯的这个地位最高的妃子的名字,她怎么知道?但这显然不是提问的时候。
从她沉寂的所在,罗克萨妮能听见后宫的杂沓声响。依然有人在哭悼国王,但大部分是叽叽喳喳。在准备拜见的短暂延宕之后,芭狄亚出现了,穿着十五年前为奥库斯王穿过的丧服,发出药草和雪松木的气味。她没有为大流士服丧。
奥库斯在位二十年,她是他年轻时的妃子,如今五十多岁,昔日的窈窕成了羸瘦。他驾崩前多年她已被留在巴比伦,更年轻的姑娘跟从御驾去了苏萨。然而她盛年时一度专擅后宫,也没忘记那段岁月。
合乎法度的吊唁让时间流逝了一点。芭狄亚称赞国王的勇敢、他的公正、他的宽宏。罗克萨妮答以相宜的话,摇摆身子,发出轻轻的悲声。少顷她揩了眼睛,话不成句地答了数言。芭狄亚说出亘古的慰问之辞。
“这孩子会是他的纪念。他长大了,您会看到他的荣名不让其父的。”
这一切都是套话。罗克萨妮决然抛之。“那还得他活着,”她啜泣道,“假使大流士该杀的亲眷留他一条活路的话。但他们会害死他的。我知道,这个我知道。”她双手扯住自己的头发,一边呻吟着。
芭狄亚不禁屏息,瘦脸若有所忆,神情震动。“啊,天可怜见的!那些日子还得重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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