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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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回消防站的路上，我指示恺撒绕远路，经过我住的那条街。杰西的吉普车停在我的车道上，家里的灯全关着。我想象安娜和平常一样，把被子拉到她的下巴，而凯特的床空着。

“我们都准备好了吗，队长？”恺撒问。消防车缓慢地开着，如同爬行，几乎直接停在我的车道前。

“准备好了，”我说，“我们带它回家吧！”

我成为消防队员，因为我想救助别人。可是在我立下志向时，应该更明确一点。我应该说出我要救的人的名字。

茱莉亚

布莱恩·费兹杰罗的车子里满是星星。驾驶座旁的乘客座上有些星图，我们座位之间的小储物柜里则塞着表格。车子后座上有星云和行星的彩色影印图。“抱歉，”他红着脸说，“我没想到会载别人。”

我帮他清出一点空间给我坐，清理的时候我拿起一张用针刺的小孔绘出的地图。“这是什么？”我问。

“天文星图。”他耸肩，“我的嗜好。”

“我小的时候，曾经为天空中的每一颗星星取某个亲戚的名字。可怕的是，直到我睡着，还不缺名字。”

“安娜是以一个星座命名的。”布莱恩说。

“那比以守护神命名酷多了。”我沉思了一下，“我有一次问我妈星星为什么会闪亮。她说它们是夜灯，所以天使才能找到天堂的路。可是当我问我爸爸，他开始谈气体，我把他们两个人说的凑在一起，猜想是上帝恩赐的食物使得我半夜常跑厕所。”

布莱恩听得大笑。“我还试着对我的小孩解释原子结合。”

“有效吗？”

他考虑了一下：“他们可能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大熊星座的北斗七星。”

“那很棒呀！对我来说星星长得都一样。”

“辨识星星没有那么难。你找出一个星座，例如猎户星座的腰带，你会突然觉得你很容易在它的脚那里找到参宿七，在肩膀找到参宿四。”他迟疑着说，“可是宇宙里有百分之九十，是由我们看不见的东西组成的。”

“那你怎么知道它们的存在？”

遇到红灯，他缓下车速再停车：“看不见的暗物质对其他的东西也有万有引力的作用。你看不到它，感觉不到它，可是你可以观察某些被吸往那个方向的星球。”

昨晚在坎贝尔离开后十秒钟，伊莎走进客厅，正值我的哀嚎到达高潮。这是每个女人在每个月经周期里都该做几次的，自心里最深处发出的，能释放情绪。这种哀嚎会令人非常疲惫、痛苦，但过后会令人感觉仿如洗净骨头般的舒坦。

“是啊！”伊莎挖苦地说，“我听得出你们完全是工作关系。”

我拉下脸：“你偷听？”

“原谅我，如果你是隔着一道薄墙在和罗密欧卿卿我我。”

“你想说什么，”我建议，“就直接说出来。”

“我？”伊莎皱眉，“嘿，不关我的事，不是吗？”

“是不关你的事。”

“好。所以我有意见说给我自己听就好。”

我翻白眼：“说出来，伊莎贝尔。”

“我还以为你不想听。”她坐到我旁边的沙发，“你知道的，茱莉亚。一只蚊子第一次看到耀眼的紫色灭蚊灯的光时，觉得它像上帝。第二次，它会赶紧跑开。”

“第一，不要拿我跟蚊子比；第二，它应该是飞走，不是跑开；第三，没有第二次。第一次蚊子就死了。”

伊莎笑嘻嘻道：“你真适合做律师。”

“我不会被坎贝尔制服。”

“那你去要求调职。”

“我不是在海军工作。”我抱住一个沙发上的抱枕，“我不能这么做，现在不行。那会使他以为我懦弱，没有能力应付我的职业需求和某件愚蠢、无聊、幼稚的……意外。”

“你的确无法应付。”伊莎摇头，“他是个自负的讨厌鬼，他想把你嚼碎，再像吐痰那样吐出来。你已经经历过爱上那个家伙的悲惨历史，你应该尖叫着跑开，而我不想坐在这里听你试着说服自己，你已经对坎贝尔·亚历山大没感觉。事实上，你已经花了十五年的时间，试着填补他在你心里捅出的大洞。”

我凝视着她：“哇噢。”

她耸肩：“我终于能一吐为快。”

“你讨厌所有的男人，还是只有坎贝尔？”

伊莎似乎考虑了好一会儿。“只有坎贝尔。”她说。

这一刻我想要的是，独自在我的客厅，丢东西泄愤，像电视遥控器或玻璃花瓶，能扔我姐姐的话更好。可是伊莎几个小时前刚搬来，我不能命令她出去。我站起来，从柜子上抓起家里的钥匙。“我要出去。”我对她说，“不必等我回来，你先睡。”

我不是个爱热闹的女孩，那也是我为什么不常去离我的公寓只有四个街口的“莎士比亚的猫”的原因。吧台那里阴暗又拥挤，闻起来有广藿香和丁香的味道。我进入酒吧，坐上高脚椅，对坐在我旁边的男人微笑。

我的心情正处于想和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的某人一起坐在戏院的后排亲热的状态。我希望有三个男人为了谁能赢得为我买饮料的荣幸而打架。

我要表现给坎贝尔·亚历山大看他错失了什么。

坐在我旁边的男人拥有天蓝色的眼睛、黑色的马尾和老牌影星卡莱·葛伦的笑容。他礼貌地对我点个头，然后转过头去亲吻一位白发男子红润的嘴唇。我放眼四下看看，看到了我刚才进来时没看到的：酒吧里清一色全是没有携带女伴的单身男人——可是他们在跳舞、调情，互相搂抱。

“你要喝什么？”

酒保的发型犹如倒挂金钟的豪猪，他的鼻子还穿着鼻环。

“这里是同志酒吧？”

“不是，这里是西点军校的军官俱乐部。你到底要不要喝酒？”我指向他肩膀后面的一瓶龙舌兰，他把酒倒进一个只够喝一口的小酒杯里。

我翻找皮包，抽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我对着酒瓶蹙眉：“我打赌莎士比亚根本没有猫。”

“那谁会尿进你的咖啡里？”酒保问。

我眯起眼睛瞧着他：“你不是同志。”

“我当然是。”

“根据我过去的记录，你如果是同志，我可能会觉得你很迷人。就像……”我瞥向坐在我隔壁忙着亲昵的那一对，然后对酒保耸肩。他脸色苍白地把五十块递还给我。我把它收回我的皮夹。“谁说你不能买朋友？”我呢喃。

三个小时后，我是唯一还在那里的人，如果“七”不算的话。那是酒保去年八月决定扬弃“尼尔”那个被贴上标签的名字而改的新名字。他告诉我，“七”代表空无，他就喜欢那样。

“或许我该是‘六’，”我喝干那瓶龙舌兰时对他说，“而你应该是‘九’。”

七把洗干净的杯子放好：“对啦！你被切掉了。”

“他以前叫我‘茱儿’。”我说完就开始哭。

宝石[8]只是地底下一块经过高热和压力的石头。特殊的东西永远都躲藏在人们绝不会想去看的地方。

可是坎贝尔看了。然后他离开了我，那让我觉得，他所看到的不值得他花费时间或精力。

“我以前的头发是粉红色的。”我告诉七。

“我以前有真正的工作。”他回答。

“怎么了？”

他耸肩：“我把头发染成粉红色。你是怎样？”

“我让我的头发长长。”我回答。

七抹掉我不经意洒到桌上的酒。“人哪，到手的他们都不要。”他说。

安娜独自坐在厨房的桌子旁，吃一碗黄金脆牌的早餐麦片。当她看到我和她爸爸一起出现时，惊讶得睁大眼睛，但她的反应也仅止于此。她吸吸鼻子嗅了嗅：“昨晚有火灾，对不对？”

布莱恩走进厨房给她一个拥抱：“大火灾。”

“纵火犯？”她问。

“比他要严重两倍。他去空屋放火，这次却有一个小孩在里面。”

“被你救出来了？”安娜猜。

“没错。”他瞥向我，“我想带茱莉亚去医院。你要去吗？”

她低头看她的碗：“我不知道。”

“嘿。”布莱恩托起她的下巴，“没有人会阻止你去看凯特。”

“也没有人会高兴在那里看到我。”她说。

电话铃响，布莱恩接起来。他听了一下，然后微笑。“那很好。太好了。对，我当然会去。”他把电话交给安娜，“妈妈要跟你讲话。”他说，然后他告退去换衣服。

安娜手握听筒踌躇着。她的肩膀弓起，像个想保有个人隐私的小房间。“你好，”然后她柔声问，“真的吗？”

不一会儿她挂断电话。坐下来，又吃一匙麦片。“那是你妈妈吗？”我坐到她对面。

“是。凯特醒了。”安娜说。

“那是好消息。”

“或许。”

我把双肘搁到桌上：“为什么不是好消息？”

安娜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问我在哪里。”

“你妈妈问？”

“凯特。”

“安娜，你跟她谈过诉讼案没有？”

她不理我，抓起麦片盒，卷起里头的塑料袋以免麦片受潮。“它不新鲜了。”她说，“没人把袋子里的空气挤出来，或把盒盖盖紧。”

“有没有人告诉凯特出了什么事？”

安娜要把纸盒上方的硬纸板舌塞进舌缝里，可是塞不进去。“我讨厌黄金脆牌的。”她再试了一次，结果盒子滑出她的手，里头的麦片撒得地上到处都是。“他妈的！”她在桌下爬，用双手铲起麦片。

我坐到地上去陪安娜，看着她抓起一把麦片放进塑料袋里。她没有看向我。“我们可以在凯特回家之前给她买些麦片。”我柔声说。

安娜停止她的动作抬眼瞟我。揭开秘密的面纱后，她看起来比较幼小。“茱莉亚，她要是讨厌我呢？”

我把安娜的一撮发丝塞到耳后：“她要是不讨厌你呢？”

昨天晚上，七解释说：“底线是我们从不迷恋上我们会迷恋的人。”

我努力把我贴在吧台上的脸抬高，困惑地瞅着他。“不只是我那么傻？”

“喔，当然不止。”他搁下一堆干净的玻璃杯，“想想看，罗密欧和朱丽叶反抗这个规矩，结果看看他们的下场。超人虽然跟女超人比较相配，他还是狂恋着露易丝·莱恩。电视剧《青春无罪》里的道森和乔伊最终也只是做灵魂伴侣——我还需要举更多例子吗？不要叫我开讲史努比漫画里查理·布朗和红发女孩的故事。”

“你自己呢？”我问。

他耸肩。“就像我说的，那种事会发生在每个人身上。”他手肘支在柜台上，近得我可以看到他紫红色头发下面的深色发根，“就我而言，我的冤家是琳登[9]。”

“我也会跟一个以树为名的人分手。”我同情地说，“是男的还是女的？”

他故作嬉皮笑脸：“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她为什么跟你不对盘？”

七叹气：“嗯，她……”

“嘿！你说她！”

他翻白眼：“对，神探茱莉亚。你在这个同性恋的大本营掀我的底。高兴了吗？”

“我不是故意的。”

“我把琳登送回新西兰。她的绿卡到期了。只好那样，要么结婚。”

“她哪里不好？”

“绝对没有。”七坦承，“她像爱尔兰传说中的报丧女妖那么纯洁；她从不让我洗一个盘子；她聆听我说的每一句话；她在床上非常有激情。她为我疯狂，信不信由你，我也为她疯狂。我们的完美度百分之九十八。”

“另外的百分之二呢？”

“你说呢？”他开始把那堆干净的玻璃杯放到吧台远处，“缺少了什么。你问了我也无法告诉你究竟缺少什么，可是就是欠缺了什么。如果你把我们两个人的关系当作一个生命体，我想那欠缺的百分之二如果像少了食指，还无所谓。可是如果是心脏的话，那整体都会出状况。”他转头面向我，“她上飞机时我没有哭。她跟我同居四年，当她离开时，我并不觉得我会因此出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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