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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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我个人而言,就算你想搬进去都行。那个地方除了远在岛的另一端之外,其实比你现在住的小屋还好。”
布隆维斯特准备了咖啡和三明治,又装了一瓶水,然后将午餐塞进背包,甩上肩膀,便出发了。他沿着海泽比岛北侧海湾沿岸一条部分长满了草的狭窄小径走。戈弗里小屋所在的岬角距离村庄约两公里半,他悠哉地散步过去,只花半小时就到了。
马丁说得没错。布隆维斯特一转过窄径的弯道,立刻有一片面海的青翠绿意映入眼帘。从这里可以看到海泽河口,以及左侧的赫德史塔游艇码头与右侧工业港口的美景。
他很惊讶竟然没有人想搬到戈弗里的小屋来。这是间结构质朴的木屋,由染成深色的木材横向搭建而成,搭配砖瓦屋顶与绿色窗框,前面还有一个小门廊,屋况疏于维护,门窗周围的漆已经剥落,原本的草坪也成了一米高的灌木林。拿镰刀和锯子整理的话,恐怕需要辛苦一整天。
布隆维斯特打开门锁,从里面旋开百叶窗。屋子的结构看似一间不到一百二十平方米的老旧谷仓,里头加装了镶板,只有一个隔间,并且在前门两侧各开了面海的大窗户。小屋后侧有一道楼梯,通往一个占了大半空间的开放式卧室夹层。楼梯底下有一个放置丙烷气炉的壁龛、梳理台和水槽。家具十分简单;门的左边有一张嵌在墙上的长凳、一张摇摇晃晃的桌子,桌子上方的墙上有一面柚木书架。同一侧再过去是一个宽阔的衣橱。门右边摆了一张圆桌加五张木椅;侧面墙壁正中央是壁炉所在处。
小屋里没有电,倒是有几盏煤油灯。一扇窗边放了一台老旧的根德晶体管收音机,天线已经断了。布隆维斯特按下开关键,但电池也没电了。
他走上狭窄楼梯,看了看睡觉用的夹层。有一张双人床,床垫上未铺床单,还有一个床头柜和一个五斗柜。
布隆维斯特在小屋内搜索好一会儿。五斗柜几乎是空的,只剩一些略带霉味的餐巾和布类制品。衣橱里有几件工作服、一件工作裤、橡胶靴、一双破旧的运动鞋和一个煤油炉。书桌抽屉里有纸、铅笔、一本空白的素描簿、一副牌和几张书签。厨房碗橱里放置了盘子、咖啡杯、玻璃杯、蜡烛,以及几包盐、茶包等等。餐桌的一个抽屉里则摆了餐具。
书桌上方的书架是唯一流露知性气息之处。麦可搬来一张椅子站上去,看看架子上有什么。最下面一层放的是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的《目击》《记录》《娱乐》与《阅读》等期刊。还有几本一九六五年与一九六六年的《摄影杂志》《我的人生故事》和几本漫画:《九一》《幽灵》和《罗曼史》。他翻开一本一九六四年的《阅读》,看见当时纯洁无瑕的美女照片不禁面露微笑。
至于书籍,大约有一半是瓦尔斯特伦出版社“曼哈顿”系列的平装推理小说:如米基·史毕兰的《致命之吻》等等,经典的封面设计出自贝蒂尔·赫兰①之手。他还看到六本“女孩凯蒂”系列②、几本安妮·布莱顿③的“智仁勇探险小说”系列,和一本西瓦·阿鲁德④的“双胞胎侦探”系列之一《地铁疑云》。接着他颇有感触地笑了笑。三本林格伦的书:《吵闹村的孩子们》、《小侦探与拉斯姆》与《长袜皮皮》。最上层架上的书,有一本关于短波无线电、两本关于天文学、一本鸟类指南、一本关于苏联的书《邪恶帝国》、一本关于芬兰的冬季战争的书以及一本路德问答手册、一本圣诗集和一本《圣经》。
① 贝蒂尔·赫兰(Bertil Hegland,1925—2002),瑞典知名封面设计家。
② 英国作家贝尔·穆尼(Bel Mooney)以女孩凯蒂为主角的青少年系列小说。
③ 安妮·布莱顿(Enid Blyton,1897—1968),英国知名童书作家。
④ 西瓦·阿鲁德(Sivar Ahlrud),瑞典推理小说作家。
他翻开《圣经》,见到内封上写着:海莉·范耶尔,一九六三年五月十二日。这是她的坚信礼《圣经》。他难过地将书放回架上。
小屋后面有一个放置木柴与工具的棚子,里面有镰刀、钉耙、铁锤和一个装了锯子、刨刀等等的大工具箱。他搬了张椅子到门廊上坐,从保温瓶倒咖啡喝,然后点了根烟,透过灌木丛望向赫德史塔海湾。
戈弗里的小屋比他预期的简朴许多。五十年代末与伊莎贝拉的婚姻触礁后,海莉与马丁的父亲便在此隐居。他将这栋小屋当成自己的家,在这里酗酒。后来就在下方码头附近溺毙了。在小屋里生活,夏季或许很舒适,但当气温降到冰点时,肯定是酷寒逼人。据范耶尔说,戈弗里持续在范耶尔集团工作到一九六四年——其间曾因狂欢作乐而中断几次。他可以说是长期住在小屋,却又能刮了胡子、梳洗干净后穿西装、打领带去上班,可见他仍保有些许自制力。
这里也是海莉经常来的地方,因此成了他们首先搜寻的地点之一。范耶尔告诉他,海莉在最后一年间经常到小屋来,应该是为了平静地度周末或假期。最后一年夏天,她在这里住了三个月,不过还是每天会进村子。西西莉亚的妹妹阿妮塔在这儿陪了她六个星期。
她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呢?《我的人生故事》和《罗曼史》等杂志,以及一些“女孩凯蒂”系列的书想必是她的,素描簿可能也是,而且还有她的《圣经》。
她想和去世的父亲亲近些——这是她必须经历的服丧期吗?或者与她对宗教的追求有关?小屋有种修行的氛围——她很想住在修道院吗?
布隆维斯特循着海岸线往东南走,但一路上不断出现深谷,还有浓密得无法穿越的杜松灌木丛。于是他回到小屋,走上回海泽比的路。地图上有一条小径,穿越树林后可通往一处所谓的“要塞”。他花了二十分钟才在蓊郁的灌木间找到它。要塞是第二次世界大战遗留下来的海岸防御工事:除了一些水泥掩体,还有从一处指挥所向四方延伸出来的战壕。整个地方全长满了高高的杂草和矮树丛。
他走下一条小径来到船屋,并在一旁发现一艘彼得松游艇的残骸。他又回到要塞,沿小路往上走到一道围墙边——他已经从另一边来到“东园”。
他沿着林间的蜿蜒小路走,大致与“东园”的农地平行而行。这路并不好走,有好几次还得绕过湿地。最后他来到一处沼泽,后方有座谷仓。看起来这已是小径的尽头,距离通往“东园”的道路仅百米之遥。
道路后方便是南山。布隆维斯特爬上一道陡坡,最后一段还得手脚并用。南山最顶端是一片几乎垂直的面海悬崖。他顺着山脊走回海泽比,来到避暑小屋群上方时停下脚步,欣赏游艇码头、教堂与他自己住的小屋的景致。他坐到一块平坦的石头上,倒出最后一点温咖啡。
西西莉亚保持着距离,布隆维斯特不想纠缠不休,因此等了一个星期才上她家去。她让他进门。
“你一定觉得我很愚蠢,一个五十六岁、受人尊敬的校长,举止竟像个小女孩。”
“西西莉亚,你是成年人,你有权做你想做的事。”
“我知道,所以我决定不再见你。我无法忍受……”
“没关系,你不必向我解释。希望我们还能做朋友。”
“我也希望我们仍是朋友。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处理和你的关系。我一向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希望你让我安静一段时间。”
第十六章
六月一日星期日至六月十日星期二
经过六个月毫无结果的苦思之后,海莉的案子终于裂出一丝缝隙了。在六月第一个星期,布隆维斯特发现三个崭新的拼图线索。有两个是他自己发现的,另一个则有帮手。
爱莉卡五月来访之后,他长坐了三小时重新将相簿检视一遍,照片一张一张看过,试图再找出自己究竟对什么有所感。结果还是没有成功,因此他将相簿放到一边,又回头写家族史。
六月某日,他人在赫德史塔,原本正想着全不相干的事,但当巴士转上加瓦斯加坦时,他忽然想起在自己内心深处萌发的念头。瞬间的顿悟犹如晴天霹雳,让他恍恍惚惚地一路坐到火车站旁的终点站,随后搭上第一班巴士回海泽比去查证自己有没有记错。
那是相簿里的第一张,也是海莉在那个不祥之日所拍的最后一张照片,当时她正在赫德史塔的加瓦斯加坦看儿童节游行。
这张照片放在这本相簿有点奇怪。会放进来是因为这是同一天所拍,但却是唯一与桥上事故无关的相片。每当布隆维斯特与其他所有人——应该是吧——看相簿时,注意力总是放在桥上相片中的人物与细节,几小时前的儿童节游行的群众相片并无特殊之处。
范耶尔想必已看过这张相片上千次,每次总会难过地想到自己再也见不到她。
但触动布隆维斯特的并不是这个。
相片是从对街拍的,很可能是在某个二楼窗口。广角镜头拍到一辆游行花车的正面。平台上有一群女子穿着亮晶晶的泳衣和灯笼裤,正朝着人群丢洒糖果,其中有些在跳舞,还有三名小丑在花车前面蹦蹦跳跳。
海莉站在人行道上最前面一排,旁边有三个女生显然是她的同学、旁边和后面至少还有上百名观众。
这正是布隆维斯特下意识留意到的,刚才巴士驶过同样地点时,下意识的念头登时浮现。
群众的表现恰如其分,就像看网球赛时盯着网球、看冰上曲棍球赛时盯着圆饼的观众一样,相片中站在最左边的人就看着自己正前方的小丑,而较靠近花车的人则都看着穿着清凉的女孩。他们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孩子们指指点点,有些在笑,大家看起来都很愉快。
除了一个人之外。
海莉正看着一旁。她的三个朋友和周遭每个人都在看小丑,但海莉的脸却右转了将近三十至三十五度。她的目光似乎落在对街,但目光所及之处已在相片之外。
麦可拿出放大镜想看清细节。拍照的距离实在太远,他无法百分之百确定,不过和四周人群不同的是,海莉的脸上少了兴奋。她嘴巴压得扁扁的,眼睛瞪得很大,双手无力地垂放在两侧。她看似惊恐。惊恐或愤怒。
麦可从相簿取出相片放进一个塑料硬套,然后去等着坐下一班车回赫德史塔。他在加瓦斯加坦下车后,站在应该是拍照地点的窗口下方。这里是赫德史塔城中心的边缘,两层楼的木造建筑里有一间录像带店和森德斯特伦男装店,门口的招牌标示着一九三二年开店。他走进去后发现店面分为两层,有一道螺旋梯通往楼上。
螺旋梯顶端有两扇窗面向街道。
“有什么需要我效劳吗?”布隆维斯特取出塑料套时,一名年长的店员问道。这时店里只有几个人。
“其实,我只想看看这张照片是从哪儿拍的。请问我能不能打开窗户?”
店员同意了。布隆维斯特可以看到海莉所站的确切位置。她身后的木造建筑如今已有一栋消失不见,变成一栋方正的砖砌建筑。另一栋木造建筑在一九六六年时是文具店,如今成了健康食品店兼日光浴沙龙。布隆维斯特关上窗,向男店员道谢,也为占用了他的时间道歉。
他走过街道站到海莉站的地方。他很轻易便在男装店楼上窗户与日光浴沙龙大门之间找到地标。他转过头,循着海莉的视线望去,依他猜测,她应该是看向森德斯特伦男装店那栋建筑的角落。那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建筑角落,一条横向街道就消失在转角后面。你看到什么了,海莉?
布隆维斯特把照片放进肩背包,走到车站公园,在那儿找了家露天咖啡馆坐下来,点了一杯拿铁咖啡。忽然他感觉一阵悸动。
在英文里头称之为“新证据”,听起来比瑞典用词“新信息”有分量多了。他看到一个全新的东西,在历时三十七年的调查工作中没有人发现过。
问题是他不知道这项新讯息有多大价值,甚至有无价值。不过他觉得这应该是个关键。
海莉失踪的那个九月天,在许多方面都很戏剧化。那天在赫德史塔有庆祝活动,街上老老少少挤了数千人,那天也是他们家在海泽比岛上一年一度的家族聚会。光是这两件事便已脱离生活常轨。而桥上的车祸更使其他事件相形失色。
莫瑞尔警探、范耶尔和其他所有思索海莉失踪原因的人,都把焦点放在海泽比岛的事件上。莫瑞尔甚至写道:他无法不怀疑车祸事故与海莉的失踪有关。布隆维斯特现在确信这个想法错了。
一连串的事故并非起于海泽比岛,而是几小时前在赫德史塔便开始了。海莉看见了令她恐惧的人或事物,促使她赶回家后立刻去找叔叔,只可惜叔叔没空听她说。接着桥上出事,再接着凶手便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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