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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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除了亨利还有四个人:他哥哥葛雷格、一个堂姐的儿子名叫马纽斯·休格兰,以及哈洛德的两个孩子毕耶和西西莉亚。不过这并没有提供任何线索。假设海莉察觉有人侵占公司公款——当然,这纯粹是假设,她可能已经获知好几个月,甚至曾经和当事人谈论过。她也许想勒索这名男子,也可能为他感到难过,为检举他感到不安。她可能突然之间作出决定,并告知凶手,于是凶手绝望之余便杀了她。”
“你认为是个男的?”
“书上说杀人犯多半是男性。不过范耶尔家族中有几个女人是地道的祸首,这倒也是真的。”
“我见过伊莎贝拉了。”
“她就是其中之一,但还有其他人。西西莉亚有时也非常刻薄。你见过莎拉·休格兰了吗?”
布隆维斯特摇摇头。
“她是亨利的堂姐苏菲亚·范耶尔的女儿,而且真是个不讨喜、不体谅人的女士。不过她当时住在马尔默,就我所探查到的事实,她并无杀人动机。”
“这么说她不在名单之列。”
“问题是无论我们如何牵强附会、如何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动机、这才是重点。”
“你在这个案子上费了很大工夫。你记不记得有哪条线索是没有追踪到底的?”
莫瑞尔咯咯一笑。“没有。我花费无数时间调查此案,就我记忆所及,没有一条线索不是追到底却仍徒劳无功的。即使在我升官调离赫德史塔之后也一样。”
“调离?”
“是的,我并不是赫德史塔人。我是在一九六三到一九六八年间在那里任职,后来升为警司便调到耶夫勒警局直到退休,但即使到了耶夫勒,我还是继续追查。”
“我想亨利应该从未放弃过。”
“确实如此,但那不是主要原因,关于海莉这个谜,至今依然令我着迷。我是说……是这样的:每名警员都会有自己未解的谜团。我还记得我在赫德史塔的时候,年纪较大的同事们常在饭厅里谈论蕾贝卡的案子。尤其有个名叫托腾森的警察——他已经去世多年——更是年复一年不断回头追查那个案件。只要他有空或放假,只要当地的地痞流氓稍有一刻平静,他就会拿出资料研究。”
“也是关于失踪女孩的案子吗?”
莫瑞尔有点惊讶。接着他发现布隆维斯特只是想在两者间寻找关联,这才露出微笑。
“不是,我不是因为这样才提起的。我想说的是警察的灵魂。蕾贝卡案发生时,海莉都还没出生呢,案子也早已过了追诉期。约莫在四十年代,有个女孩在赫德史塔遭到攻击、强暴后被杀害。这并不是特别不寻常。每个警员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中,总会碰到类似的刑案,但我说的是那些你挥之不去、调查时又感到焦躁不安的案子。这女孩死得很惨。凶手将她捆绑后,把她的头压进壁炉里还在冒烟的灰烬中。我们无法确知那可怜的女孩过了多久才死去,她又忍受了多大的痛楚。”
“太可怕了!”
“是呀。简直有虐待狂。她被发现后,托腾森是第一个抵达现场的警探。尽管从斯德哥尔摩请来多位专家,命案始终没有侦破,而他也一直放不下这个案子。”
“我可以理解。”
“海莉就是我的蕾贝卡,我们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甚至无法证明这是一起谋杀案。但我始终无法放手。”他停下来想了一下。“刑警也许是世上最孤独的行业。被害人的朋友会难过、绝望,但迟早——几星期或几个月过后-——会回到原来的生活。最亲近的家人花的时间会长一点,但大多数人多少都能从悲伤与绝望中复原。可是未破的凶杀案却会不断折磨人,到最后只剩一个入夜以继日地想着受害者:那就是负责调查的警员。”
范耶尔家还有另外三人住在海泽比岛上。亚历山大住在一栋翻新的木屋里,他是葛雷格的儿子,生于一九四六年。范耶尔告诉布隆维斯特,亚历山大目前在西印度群岛尽情享受自己最喜爱的休闲活动:玩游艇、消磨时间,完全无所事事。当年亚历山大二十岁,那一天他也在。
亚历山大与母亲叶妲同住,她现年八十岁,是葛雷格的遗孀。布隆维斯特从未见过她,她多半都躺在病榻上。
第三名家人是哈洛德。第一个月期间,布隆维斯特连一眼也没看见过他。哈洛德的住家离布隆维斯特的木屋最近,所有窗户都挂着黑色窗帘,显得阴沉不祥。布隆维斯特有时经过屋前,仿佛看到窗帘略有波动。有一回他深夜正要上床时,发现楼上某个房间发出微光。窗帘中间有个缝隙。于是他就在黑暗中站在自家厨房窗口,对着那灯火看了二十多分钟,直到受够了才抖着身子上床。到了早上,窗帘又恢复原样。
哈洛德好像一尊隐形却又无所不在的幽灵,以不现身的方式影响着全村的生活。在布隆维斯特的想象中,哈洛德愈来愈像《魔戒》中那个邪恶的咕噜,躲在窗帘后面窥伺四周,并在自己构筑的洞穴中从事不为人知的勾当。
每天都会有一名家庭护理人员(通常是年长妇人)从桥的另一头来探视哈洛德。她会带着几袋食品杂货,跋涉过厚厚的积雪来到他门前。当布隆维斯特问起哈洛德,尼尔森只是摇摇头。他说自己曾主动想帮他铲雪,哈洛德却不想让任何人踏入他的宅院。只有一次,那是哈洛德回到海泽比岛的第一年冬天,尼尔森开着拖拉机清除所有车道的积雪时,也顺便进去清院子的雪。不料哈洛德以惊人的速度冲出屋外,不断地吼叫、比手画脚,直到尼尔森离去方休。
可惜的是尼尔森无法清除布隆维斯特院子里的雪,因为大门太窄,拖拉机进不去,只能以人工的方式铲雪了。
元月中旬,布隆维斯特请律师查一查他何时得去服那三个月的刑期:他很想尽快了结此事:没想到入狱比他想象的还容易。经过短短几星期的讨论,法院下令布隆维斯特在三月十七日,到厄斯特松德外围、安全管理松散的鲁洛克监狱报到。律师安慰他说刑期很可能会缩短。
“那好。”布隆维斯特回答的语气并无太多兴奋。
他坐在厨房餐桌旁抚摸着猫,这只猫现在每隔几天就会到布隆维斯特家过夜。他从尼尔森夫妻那儿得知猫的名字叫乔文,没有特定的饲主,只是在各家之间转来转去。
布隆维斯特几乎每天下午会和他的雇主碰面,偶尔简单聊几句,偶尔则静静地坐上几个小时。
对话内容经常是布隆维斯特提出一个理论,然后范耶尔加以否决。布隆维斯特尽量想和自己的任务保持一定距离,但有时候却发现自己无可救药地沉迷一于女孩失踪的谜团中,
布隆维斯特向爱材卡保证自己也会想出向温纳斯壮宣战的对策,可是来赫德史塔都一个月了,他还没打开过将他送上法院被告席的档案。相反地,他会刻意将事情搁置一旁,因为每当一想到温纳斯壮和自己的处境,他便会陷入沮丧与倦怠。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也和那个老人一样,就要疯了。他的专业声誉己毁,而复原的方式就是躲到穷乡僻壤的小镇上追逐鬼魅:
范耶尔看得出来布隆维斯特有些时候有点失衡。到了一月底,老人作出一个连他自己也感到诧异的决定他拿起电话,拨到斯德哥尔摩。对话持续了二十分钟,主要都在谈论布隆维斯特。
爱莉卡几乎花了一整个月才平息愤怒。一月底某天晚上九点半,她打了电话给他。
“你真的打算待在那里吗?”她劈头就问。这通电话来得太突然,布隆维斯特一下子竟答不出话来。接着他露出微笑,把身上的毯子裹得更紧。
“嗨,小莉。你应该也来试试。”
“为什么?住在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有什么好?”
“我刚刚用冰水刷牙,补牙的地方好痛。”
“那也只能怪你自己。不过斯德哥尔摩这里也冷得要命。”
“说说最糟的事吧。”
“我们的固定广告商丢了三分之二,没有人想挺身直言,不过……”
“我知道。把跳槽者的名单列出来,总有一天我们要好好写篇报道。”
“麦可……我算过了,如果再不找新的广告商,秋天以前就得关门大吉。就这么简单。”
“事情会有转机的。”
电话那头传来她无力的笑声。
“你躲在拉普兰地狱里头,没有资格说这话。”
“爱莉卡,我……”
“我知道,又是该做的事就得做那套鬼话,你什么都不用说。没回你的简讯是我不好,对不起。我们重新来过好吗?我能不能去那里找你?”
“随时欢迎,”
“我需要带步枪和射狼的子弹吗?”
“不需要。到时候再雇几个拉普兰人、猎犬队,备好所有装备。你什么时候来?”
“星期五晚上,好吗?”
除了铲过雪的门前小径之外,整个院子覆盖着大约三尺厚的雪。布隆维斯特以批判的眼神盯着铲子好一会儿之后,走过去问尼尔森能不能把爱莉卡的宝马车停在他家。没有问题,他们大大的车库里还有位子,甚至有引擎加热器。
爱莉卡开了一下午车,六点左右抵达。他们小心地互望数秒,然后才彼此拥抱许久。
天黑后除了有灯光照明的教堂外,没什么可看,而昆萨姆超市和苏珊桥头咖啡馆也都正要关门,因此他们赶回家去。布隆维斯特煮晚餐时,爱莉卡在屋里转转瞧瞧,一会儿对五十年代留存至今的体育期刊《记录》发表评论,一会儿又翻阅他工作室里的档案看得入迷。
晚餐吃的是白酱羔羊薄片加马铃薯,配红酒。布隆维斯特试图继续他们稍早的话题,但爱莉卡无心谈论《千禧年》。结果两个小时下来,他们谈的全是布隆维斯特在这里做些什么、和范耶尔处得如何。稍晚,他们去看了床够不够他们俩一块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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