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都铎三部曲2第二部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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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它们买回来,”国王说。“我要知道它们已经被销毁。”
国王说:“把所有能进入我寝宫的钥匙都收回来。不管是这里还是其他地方的。所有房间的所有钥匙。我要把锁都换掉。”
到处都是新仆人,或者是旧仆人到了新岗位。弗朗西斯·布莱恩取代了亨利·诺里斯,被任命为寝宫主管,还将得到一百英镑的津贴。小里奇蒙公爵被任命为切斯特和北威尔士总管,并(取代乔治·博林)成为五港同盟长官和多佛城堡总管。托马斯·怀亚特从塔里获释,也得到一百英镑。爱德华·西摩晋升为比彻姆子爵。理查德·桑普森被任命为奇彻斯特主教。弗朗西斯·韦斯顿的妻子宣布再婚。
关于简成为王后之后应该采用的箴言,他跟西摩兄弟已经商讨过。他们决定使用“绝对服从和效忠”。
他们在亨利身上试了一下。他笑了,点点头:十分满意。国王的蓝眼睛很安详。今年——1536年——的这个秋天,在窗玻璃上,在石雕木刻上,凤凰的徽章将取代戴着皇冠的白色猎鹰;那个已故女人的狮形纹章将会改成简·西摩的豹子,改起来也很省事,那些动物只需换上新的头尾就行。
在白厅的王后寝宫里,他们迅速而低调地举行了婚礼。简被发现是国王的远房表亲,但他们得到了符合形式的各项特许。
仪式之前,他(克伦威尔)陪在国王身边。这一天,亨利十分安静,抑郁不乐,完全不像一位新郎。他不是在想他的上一位王后;她死了十天,他从未提起过她。但是他说,“克伦,我不知道我现在还会不会有孩子。柏拉图说,男人三十至三十九岁之间生的孩子最健康。我已经过了那个年龄。我最好的年华都浪费了。我不知道它们是怎样流逝的。”
国王觉得自己受到了命运的捉弄。“我哥哥亚瑟去世时,我父亲的占星师曾经预言,我主政时将国家兴旺,子嗣众多。”
你起码很兴旺,他想:只要你继续听我的,还会富裕得远远超出你的想象。在你的星座命盘中,托马斯·克伦威尔已经占据一席之地。
已故女人的债务现在也要偿还。她欠下了数千英镑——毛皮货商、制袜商、丝绸商、药商、亚麻布制品商、马具商、印染商、蹄铁匠、胸针制造商——可以用她被没收的财产相抵。她女儿的地位尚未明确,但那孩子眼下衣食富足,不仅有镶着金边的床,还有数顶镀金装饰的白色和紫色缎帽。王后欠了刺绣工五十五英镑,不难看出这笔钱用在何处。
法国行刑人的酬金超过了二十三英镑,但这是一笔不可能再次发生的开销。
* * *
在奥斯丁弗莱,他拿着钥匙,自己开门走进存放圣诞物品的小房间:马克曾经被关在这里,晚上吓得大喊大叫。孔雀翅膀将只好扔掉。雷夫的小女儿可能再也不要它们了;到下一个圣诞节时,孩子们不会还记得上一个圣诞节的事。
他轻轻取下套在翅膀上的布罩,然后撑开那块布,举起来对着光线,才发现布罩已经有了一条裂口。他明白羽毛是怎样跑了出来,触碰到如今已经死去的那个男人的脸。他发现翅膀已经破旧,似乎被虫咬过,那些熠熠闪亮的眼睛图案也失去了光泽。这毕竟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不值得珍藏。
他想起他的女儿格蕾丝。他想,我妻子对我是否有过不忠呢?当年为了红衣主教的事务,我经常出门在外,其间,她是否跟通过生意结识的某个丝绸商有了私情,或者是否像许多女人那样,跟牧师上过床?他无法相信她会干出这种事。她是个长相平平的女人,但格蕾丝那么漂亮,五官那么秀美。她的模样最近在他的脑海里变得模糊起来;死亡就是这样,它不断地带走,带走,于是,你剩下的记忆就只是一些散落的灰尘般的淡淡痕迹。
他对他妻子的妹妹乔安说,“你觉得丽兹会不会跟别的男人有过关系?我是说,在我们结婚之后?”
乔安不禁愕然。“你怎么会冒出这种念头?快把它赶走。”
他尽力想把它赶走。但是他无法摆脱格蕾丝已经离他越来越远的那种感觉。她死得太早,都没来得及请人为她画一幅画。她来过这个世界,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她的衣服、布球以及穿着罩衫的木娃娃早就送给了其他孩子。但关于他的大女儿安妮,他还保存着她的字帖。他有时会把它拿出来看一看,上面有她亲手写下的名字,遒劲有力:安妮·克伦威尔,安妮·克伦威尔的书;她在页边画了鱼和鸟,还有美人鱼和狮身鹰首兽。他把它放在一只里外都包着一层红色皮革的木盒里。盒盖上的颜色已经消褪,变成淡淡的粉红。只有把它打开后,你才能看到原来那种夺目的鲜红。
在这种难眠之夜,他往往会坐在桌前。纸张很宝贵。一些边边角角都不会丢弃,而是翻个面,重新使用。他常常拿起一本颇有年头的书信册,却发现上面有前人随手留下的字迹,有的出自早已化为尘土的大臣,还有的出自已经冰冷地长眠在赞扬自己功绩的碑文之下的主教。沃尔西死后,当他第一次以这种方式看到他的手迹——一个匆匆的算式,一份废弃的草稿——时,他的心顿时揪成一团,他不得不放下笔,直到这阵悲痛过去。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经历,但今天晚上,当他翻着纸张,看到红衣主教的手迹时,却有一种陌生感,仿佛是某种错觉,也可能是一时眼花,改变了那些字体。这些字迹也许出自某个陌生人,某个你不久前才开始打交道、还不太了解的债主或借债人;也许出自某个小职员,在记录主人的口述。
过了片刻:蜂蜡的火苗微微摇曳了一下,他把书信册推近烛光,那些字又恢复了自身熟悉的轮廓,于是他看见了写下它们的故人之手。白天的时间里,他考虑的都是将来,但到了深夜,往事有时就开始在他脑海中盘旋。不过。他的下一个任务是想办法让国王和玛丽小姐重归于好,不要让国王杀死自己的亲女儿;而在那之前,也不要让玛丽的朋友杀死他。他帮助他们进入了他们的新世界,这个没有安妮·博林的世界,现在,他们会认为也可以没有克伦威尔。他们吃完了他的筵席,现在,他们将想用剩骨头剩菜把他轰走。但这是他的餐桌:他在餐桌之上、残肉之间跑动。他们想把他拉下来,那就让他们试试好了。他们会发现他全副武装,会发现他防卫森严,会发现他与未来牢不可分。他要制定法律,采取措施,为国家以及国王的利益而效力:他要争取更多的头衔和荣誉,要建造房屋,博览群书,也许再生几个孩子,谁知道呢,还要为格利高里娶亲。如果能有个孙子或孙女,会多少弥补他的丧女之痛。他想象自己站在一片亮光下,举着一个幼小的孩子,以便死者能够看到。
他想,不管我多么努力,有朝一日,我也会离去,而就目前的形势来看,那一天可能不会太远:就算我意志坚强、精力充沛又如何?命运反复无常,我要么会死在我的敌人手里,要么会毁在我的朋友手上。那个时刻一旦来临,可能不等墨迹变干我就已经消失。我的身后会留下一大堆山一般的文件,我的继任者——比如说雷夫,比如说赖奥斯利,比如说里奇——会清理那些遗物,说,这是托马斯·克伦威尔时代留下来的一纸旧契约,一份旧手稿,一封旧书信:他们会把那张纸翻个面,在我的遗物上面写字。
1536年夏:他被封为克伦威尔男爵。他无法称自己为帕特尼的克伦威尔爵士。他可能会觉得好笑。不过,他可以称自己为温布尔顿的克伦威尔男爵。小时候,他曾经逛遍了那些田野。
“不过”这个词就像藏在你椅子底下的一个小精灵。它把墨水变成你还没有看到的文字,变成画过页面、超出纸边的线条。不存在所谓结局。如果你认为有结局,就是误解了它们的本质。它们全都是开端。这里就是一个。
作者手记
几个世纪以来,围绕安妮·博林下台的前后经过,人们一直众说纷纭。证据十分繁杂,有时还互相矛盾;信息的来源也往往可疑,显得真假莫辨,或属于事后推断。关于她的受审,并无官方记录可查,我们只能在其同时代人的帮助下,重新勾勒出她最后的日子,但那些人可能不够准确,有失偏颇,记性不好,置身别处,或以化名隐藏其真实身份。对于安妮在受审和站在断头台上时口里说出来的长篇大论,我们阅读时必须采取怀疑的态度,对那份常常被称为她的“遗书”的文件也一样,因为所谓“遗书”几乎无疑是伪造或者——说得客气一点——虚构的。安妮是个变幻无常的女人,有生之年一直令人难以捉摸,而在死后的几个世纪里,她承载着读者和作者对她的想象,仍然在不断变化。
在本书中,我试图呈现至为关键的几个星期在托马斯·克伦威尔眼中会是怎样的情景。我不是说自己的版本有多么权威,而只是为读者提供一种建议,一种可能。对于该故事的某些为人熟知的内容,小说并未涉及。为了避免人物过于繁多,作品没有提及一位已故的名叫布丽奇特·温菲尔德的夫人,在安妮下台之前就开始传播的有关她的流言蜚语,可能与那位(已经进入坟墓的)夫人有关。由于丝毫没有交代流言蜚语的源头,结果可能就归咎于罗奇福德夫人简,这对她也许有些冤枉。我们都知道她在亨利的第五任妻子凯瑟琳·霍华德的事情中所起的破坏作用,所以对她往往有先入之见。茱莉亚·福克斯在其《简·博林》(2007)一书中,对简的性格进行了更为正面的解读。
了解安妮最后日子的人会注意到,还有一些方面作品也只字未提,包括一位名叫理查德·佩吉的大臣,他与托马斯·怀亚特几乎同时被捕,但从未受到指控或审判。鉴于他和本故事并无其他关联,而且无人知晓他为何被捕,最好的办法似乎就是省去一个名字,也为读者减轻一份负担。
我十分感谢埃里克·艾夫斯、大卫·罗迪斯、艾莉森·威尔、G·W·伯纳德、丽塔·M·沃尼科和其他许多研究过博林家族之浮沉的历史学家,他们的作品让我受益匪浅。
当然,这本书并不是关于安妮·博林或亨利八世,而是关于托马斯·克伦威尔的政治生涯,这个人仍然有待传记家们的关注。就眼下而言,秘书官先生依然滋润而富态,在层层保护下让人难以接近,就像圣诞馅饼中的一颗精选的梅子;但是我希望继续努力,将他挖掘出来。
致谢
衷心感谢各位思想开明的历史学家,他们抽出时间阅读《狼厅》和发表评论,并鼓励本书的创作,也感谢许多读者,他们向我提供了谱系表和零星的家族传说,或者就某些已经消失的地方或几乎被淡忘的人提供了有趣的信息。感谢鲍勃·伍斯特爵士带我参观阿灵顿城堡,那里曾经为怀亚特家族所拥有;感谢威廉·保莱的后人鲁珀特·西斯尔维特,感谢他邀请我到他位于德文郡的美丽家园凯德赫府做客。同样感谢所有向我发出友好邀请的人,我希望在创作下一部小说时能接受你们的邀请。
我要特别感谢我的丈夫杰拉尔德·麦克尤恩,他不得不与那么多看不见的人同处一个屋檐下,并且始终如一地给予我支持和亲力亲为的帮助。
希拉里·曼特尔和她的《提堂》
2012年10月11日,继瑞典皇家文学院宣布中国作家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时隔仅数日,10月16日晚,英美文学界中重要性仅次于诺贝尔文学奖的英国布克奖又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现年六十岁的英国女作家希拉里·曼特尔凭借2009年布克奖小说《狼厅》(Wolf Hall)的续集《提堂》(Bring Up the Bodies)再度摘得布克奖。由此,国际文坛产生了第三位两度获布克奖殊荣的作家,前两位分别是澳大利亚国民作家彼得·凯里和南非诺贝尔文学奖得主J·M·库切。希拉里·曼特尔二度折桂的消息传出后,舆论一片哗然,曼特尔创造了布克奖历史上的多个“史无前例”——她是第一位两度获布克奖的英国作家,也是第一位凭借一部作品的续集再添殊荣的作家,更重要的是这是第一位获此殊荣的女性作家。
2009年,曼特尔的小说《狼厅》获得布克奖无疑在全世界刮起了一阵“都铎旋风”。小说主人公是历史上著名的亨利八世的国务大臣——托马斯·克伦威尔,《狼厅》讲述的是克伦威尔如何在错综复杂的政治势力中迅速崛起,攀上权力的顶峰,并扶持了安妮·博林成为亨利八世的第二任王后的故事。而此次获奖的《提堂》则延续了《狼厅》的情节,继续借克伦威尔的眼睛,讲述了安妮·博林如何失势、被亨利八世处以死刑的故事。
荣膺布克奖之后,曼特尔和她的《提堂》再次复制了《狼厅》的获奖奇迹,各种文学大奖扑面而来:科斯塔文学奖、大卫·科恩奖、Specsaver国家图书奖之“英国年度作家”、2012年《出版人周刊》十佳图书、《华盛顿邮报》十佳图书……除了收获各种令所有作家羡慕不已的文学奖项之外,曼特尔的作品更是受到了出版界以外的广泛关注——皇家莎士比亚剧团已经将《狼厅》和《提堂》两部作品改编为舞台剧,并于2014年1月正式公演。更振奋人心的消息是,BBC2套正紧锣密鼓地筹拍这两部作品的电视剧,预计在2015年推出一部长达六小时的迷你电视剧。可以说,一场关于都铎王朝的文化盛宴正在徐徐拉开序幕。
本届布克奖的评委们评价称,曼特尔笔下的克伦威尔堪比《教父》三部曲里的黑手党头目,而曼特尔的小说糅合了细腻的散文风格以及惊心动魄的笔触。“这本书里你能同时看到考利昂[1]和D·H·劳伦斯的影子,”本届布克奖评委会主席《泰晤士报文学增刊》编辑彼得·斯托瑟德评价说,“这是一个充满血腥的故事。但希拉里·曼特尔是一个能透过血腥思考的作家。她用艺术、文字的力量,创造了道德的两难局面。”
出生于德比郡格罗索普市的希拉里·曼特尔是家中三个孩子中的长女,小时候在德比郡的哈德菲德的磨坊村长大,在当地罗马天主教小学上学。曼特尔的双亲出生于英格兰,但两人都是爱尔兰后裔。幼年时,她的伯祖父、伯祖母都对爱尔兰有着深厚的情结,可惜在她十岁时,这些长辈去世,她身上的爱尔兰情结也渐渐淡去。十一岁后,父母离婚,后来母亲与情人杰克·曼特尔一起搬到了柴郡一个名叫罗米利(Romiley)的小镇同居,希拉里则继承了杰克的姓氏。在她的回忆录《气绝》(Giving Up the Ghost)中,她曾解释过贯穿她小说中的原动力——她的家庭背景。十二岁时,她放弃了宗教信仰,这在她心中留下永久的印记:“真的是老生常谈:罪恶感。你从小相信自己是错误的,是邪恶的。对我来说,因为我对别人说的话很当真,于是就养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内省和自我审视的习惯,对自己异常严厉。”
曼特尔在罗米利的哈里顿教会学校读书。1970年她去伦敦经济学院攻读法律,后转至谢菲尔德大学,1973年修到法学学士学位。大学期间,她是一名社会主义者。大学毕业后,她在一家老年医院做社会福利工作,后来又到一家百货商店做销售员。
1974年,希拉里·曼特尔开始了她的写作生涯。她创作的第一本小说就是关于法国大革命的煌煌巨作,即1992年才出版的《一个更安全的地方》(A Place of Greater Safety)。小说以历史般精确的视角,讲述了法国大革命中的三个传奇革命家的一生——丹东、罗伯斯庇尔和德穆兰,从他们的童年追溯到1794年恐怖统治时期直到三人英年早逝。1977年,曼特尔与身为地质学家的丈夫杰拉尔德·麦克尤恩前往博茨瓦纳生活,后来又在沙特阿拉伯生活过一段时间。三十岁不到的曼特尔正是在博茨瓦纳创作了这部小说的大部分章节,不过,同许多作家的处女作一样,第一部作品的出版之路并不顺利。当她带着这部心血之作返回伦敦时,没有一家出版社愿意出版这部小说。在遭到出版社拒绝的同时,曼特尔还经受着巨大的病痛折磨,多年四处寻医问药,却始终无法确诊。在博茨瓦纳时,她查阅到一本医书,意识到自己可能患的是严重的子宫内膜异位,后来返回伦敦时经医生确诊了。由于当时条件所限,经过手术后她再也无法生育,而且之后持续的类固醇治疗导致她体重激增,外貌也发生了剧变。
曼特尔曾表示“当时自己的人生出现了危机,”她说,“得知自己以后无法生育,健康状况也不明朗,甚至无法治愈,书又被出版社拒绝,我那时只想回家,回到那个在非洲的家。”不过,曼特尔到底没有被命运所打垮,在谈到自己如何度过那段艰难岁月时,她是这么说的,“我头脑很清楚,强烈地感觉自己必须要迎难而上,我意识到自己应该去试试别的题材。于是,我创作了一部篇幅略短、标准的现代小说。”这部“标准的现代小说”就是后来1985年出版的、希拉里·曼特尔真正意义上的处女作——《每天都是母亲节》(Every Day Is Mother’s Day)。一年后又出版了续集《空白财产》(Vacant Possession)。从此,曼特尔便一发不可收拾,至今已创作了十一部长篇小说,一部短篇小说集及一部自传。
1985年的处女作发表之后,曼特尔就开始涉足不同文类的创作,而且作品的题材跨度极大。小说《盖宰大街上的八个月》(Eight Months on Ghazzah Street,1988)直接取材于她在沙特阿拉伯的生活经历,取用一幢城市公寓楼里邻里之间危险的价值观冲突,表现伊斯兰国家和自由的西方间的紧张关系。《弗拉德》(Fludde,1989)获得温尼弗雷德·霍尔比纪念奖,故事发生在1956年一个杜撰的名叫Fetherhoughton的北方小村,故事背景发生在修道院与罗马天主教教堂。一个神秘的陌生人在那些受压迫、遭鄙视的人们的生活里带来了炼金术般的转变。1994年的《变温》(A Change of Climate,1994)则将故事背景设置在诺福克的乡下,探索了拉尔夫和安娜·埃尔德雷德夫妇的生活,他们抚育四个孩子,将毕生贡献于慈善事业。这对夫妇早年在南非做传教士时,曾身陷囹圄,被驱逐至贝专纳(即后来的博茨瓦纳),悲剧就是从那里开始的。《爱的考验》(An Experiment in Love,1995)获得霍桑登奖,故事发生在1970年的两个大学学期,记录了三个女孩离家去伦敦读大学的过程。撒切尔夫人的形象在小说中有过惊鸿一现,小说主要探讨的是女性的欲望和理想,暗示她们经常受到打击和阻碍。
尽管创作的题材多种多样,但曼特尔始终还是对历史题材青睐有加。接下来的1998年,曼特尔再度挑战历史小说题材,根据18世纪末的真实历史人物查尔斯·奥布莱恩的故事,创作了《巨人奥布莱恩》(The Giant O’Brien)。小说没有将奥布莱恩和他的对手苏格兰医生约翰·亨特当成历史人物来写,而是把他们写成一个黑暗暴力的童话中的虚构主人公,也是启蒙时代的必然受害者。曼特尔还为BBC4套将此书改编为剧本。2005年,小说《黑暗深处》(Beyond Black)获2006年橘子奖提名。故事发生在千禧年,主人公是一位名叫艾莉森·哈特的专业灵媒,她冷静快乐的外表下隐藏着古怪扭曲的心灵。她周围那一大帮隐形的“朋友”,时时都可能化为人形。小说以幽默睿智的视角揭示了超自然世界也同样可能与普通人的世界一样庸俗平凡。同年,曼特尔受封大英帝国司令勋章(CBE)。
很难想像,如果当初希拉里·曼特尔那部讲述法国大革命历史的作品《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在1979年就出版(而非实际上的1992年),她是否还会保持一个历史小说家的身份,抑或是坚定地皈依其他文学类型。不管是何种因缘巧合,2009年《狼厅》的获奖一鸣惊人,这是对希拉里·曼特尔多年来对历史题材孜孜不倦的研究和创作的最高回报。该书不仅在评论界获得一片赞誉,市场反响也空前热烈。2009年9月,刚入围布克奖短名单时,《狼厅》的销量就已经与丹·布朗的超级畅销书《失落的秘符》打成平手,在英国亚马逊网排名紧随其后。2009年10月《狼厅》获布克奖后,次年3月又捧得全美书评人协会奖,对于一本大部头的历史小说来说,同时包揽英联邦及北美大陆英语文坛两项最权威的文学奖项实属不易,而且,该书还创造了多项销售奇迹:至2010年7月,其精装本在英国已售出21万5千册,全世界有30多个国家引进版权,总计销量超过20万册,堪称“史上最畅销的历史小说”。
都铎王朝的传奇无疑是英国历史上最为绚丽的华彩乐章之一,其中亨利八世血腥残酷的宫闱秘辛数百年来给历史学家和升斗小民带来无穷无尽的研究史料和八卦谈资。亨利八世一生换了六个王后,其中两个离婚,两个处决,一个死亡。为了离婚,迎娶安妮·博林,亨利不惜与罗马教廷决裂,大力推行宗教改革,解散修道院,致使英国王室的权力达到巅峰。然而,这所有的丰功伟绩都离不开一个人,那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托马斯·克伦威尔。加拿大女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在读完《狼厅》的续集《提堂》后,称“克伦威尔之于亨利八世犹如贝利亚之于斯大林”,而狄更斯则将亨利八世评价为“真相是,他是一个混账至极的恶棍,是人性的耻辱,是英国历史上的一抹血污。”[2]可以说,亨利八世与克伦威尔这对君臣的关系远比正史记录得要纠结复杂。
托马斯·克伦威尔何许人也?恶棍,无赖,野心家,政治家,还是改革家?其实,在希拉里·曼特尔对他产生兴趣之前,他在各种文艺作品中早已滥觞——剧本、小说、电影、电视剧无一遗漏过他的身影,只可惜大部分作品中克伦威尔都是以反面人物或配角出现。莎翁的名剧《亨利八世》中,克伦威尔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配角。美国剧作家马克斯维尔·安德森1948年的作品《千日安妮》(Anne of the Thousand days)中,克伦威尔被塑造成一个心狠手辣的无耻之徒。罗伯特·鲍特编剧的电影《四季之人》(A Man for All Seasons)(获六项奥斯卡奖)中克伦威尔则成了野心勃勃的大反派,是葬送托马斯·莫尔的元凶,该剧后来在百老汇也上演过。至于电影电视,以亨利八世为背景的作品更是屡见不鲜:2007年风靡全球的美剧《都铎王朝》至今已播四季,其中的克伦威尔是个见风使舵的投机分子,还有2008年的电影《另一个博林家的女孩》……这些影视剧作品在全世界掀起了一股“都铎热”,英国人的历史却能引起全世界粉丝的疯狂追逐,当然其中不乏有帅气迷人的乔纳森·梅耶斯(美剧《都铎王朝》中饰演亨利八世的演员)以及性感尤物斯嘉丽·约翰逊(《另一个博林家的女孩》中饰演玛丽·博林,即安妮·博林的姐姐)的功劳,但更重要的还是那跌宕起伏、波诡云谲的王朝传奇吸引了观众。
抛开稗官野史,正史中的托马斯·克伦威尔究竟是何等人物?他是亨利八世的亲信,担任过首席国务大臣,被封为埃塞克斯伯爵,辅佐亨利八世推行宗教和政治改革,对抗罗马教廷,解散修道院,为英国向近代化国家过渡打下良好的基础。他还促使国会通过了一系列改革法案,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至尊法案》和《王位继承法》——《狼厅》中那位著有《乌托邦》杰作的圣人托马斯·莫尔就是因为拒绝宣誓拥护《至尊法案》而被处死。伟大的都铎历史学家杰弗里·埃尔顿[3]将克伦威尔视作建立官僚体系和议会构架之人。
时移世易,时间转眼到了21世纪,轮到希拉里·曼特尔出场了。在她的笔下,这个大名鼎鼎,或者说臭名昭著的托马斯·克伦威尔竟然焕发出新的生命力来。曼特尔的《狼厅》中,我们看到了一个为了活命曾鸡鸣狗盗的克伦威尔,他先后当过雇佣兵、听差、厨工、会计师、商人、律师,掌握多种语言,少年时足迹遍布欧洲大陆,能够通篇背诵《新约》,积聚了非凡的商业智慧和权谋之术,最后担任亨利八世的首席国务大臣,成为权倾一时的政治家和改革家。通过克伦威尔的眼睛,我们见证了安妮·博林苦心经营,博取王后宝座,见证了来势汹汹的宗教改革,见证了红衣大主教沃尔西的失宠,见证了圣人托马斯·莫尔的火刑,一幅波澜壮阔的都铎王朝政治、宗教和经济的完整图景跃然纸上。可以说,克伦威尔是串起这一系列重要事件的核心人物,也是这张密不透风的巨网上不可或缺的一个绳结。
曼特尔在2009年接受《纽约客》的采访时,曾被问及如何发现克伦威尔这个人物的。她回答说:“幼年接受罗马天主教教育时,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克伦威尔是所有事件的中心,然而在大多数小说和戏剧中,他却居于次要地位,我想把他置于舞台中心,把众人的注意力聚焦于此人。”诚然,一个优秀的历史小说家,要做的并非是让读者对一段历史有一个全面的了解,而是让读者从一个全新的角度更深刻地了解这段历史,并且意识到自己所触摸的只是历史的一角。正如著名画家小汉斯·霍尔拜因为克伦威尔所绘的那幅肖像画,1534年的克伦威尔正处于人生巅峰,画中的他坐在一张书桌前,手中攥着一卷纸,背靠着墙壁。身着黑色袍子的克伦威尔面色凝重,目视前方,仿佛正在筹谋着什么,至于画外的意蕴情感,读者只能揣测了。
“他看到了画中自己的手,放在面前的书桌上,微握的拳头里有一张纸。看着自己的各个部位,一根一根的手指,仿佛自己被拆散了一般,真是不可思议。汉斯把他的皮肤画得像交际花的皮肤一样细腻,但是他所捕捉的那个动作,那合拢手指的动作,却像屠夫拿起屠宰刀时一样坚定。他戴着红衣主教的绿松石戒指。”(选自简体字版《狼厅》P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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