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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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会听到我或布莱里顿的坦白。”

“很难说。”

“你不能对我们用刑,国王不会允许的。”

“不需要有正式的安排。”他站起身,一掌拍在桌上。“我可以将手指戳进你眼里,然后如果我要你唱‘冬青树长成青翠[10]’,你就一定会唱。”他坐了下来,恢复了刚才的温和语气。“从我的角度想想吧。反正别人会说我对你用了刑。他们会说我严刑拷打了马克,他们已经在这么传了。尽管他毫发未损,我发誓。马克是自愿坦白的。他向我招供了一些名字。有些让我很吃惊。但我没动声色。”

“你在撒谎。”诺里斯移开视线。“你想设计让我们互相出卖。”

“国王知道该怎么想。他不需要目击证人。他知道你们以及王后的叛国罪行。”

“你扪心自问,”诺里斯说,“我怎么可能完全置自己的荣誉于不顾,背叛对我恩重如山的国王,并且将一位我所敬仰的女士置于这么可怕的险境?很久很久以前,我的家族就在侍奉英格兰国王。我的曾祖父侍奉过圣人般的亨利六世国王,愿上帝保佑他的灵魂。我的祖父侍奉过爱德华国王,如果他儿子活了下来治理国家,我祖父还会侍奉他儿子。在被蝎子理查德·金雀花逐出国境后,他侍奉过流亡中的亨利·都铎,直到他登基为王,他仍然在侍奉他。我从小就跟在亨利身边。我像兄弟一样爱他。你有兄弟吗,克伦威尔?”

“活下来的没有。”他看着诺里斯,心里有些恼火。他似乎以为凭着能说会道,凭着真诚和坦率,他就能扭转局势。宫廷上下都看到了他垂涎于王后。购物时饱了眼福,显然还动手抚摸过,他怎能指望到头来不用付账?

他站起身,走开,又转回来,摇摇头:他叹了口气。“唉,看在上帝的分上,哈里·诺里斯。我非得给你在墙上写出来吗?国王必须甩掉她。她不能给他生儿子,而且他不再爱她了。他爱上了另一位女士,不将安妮摆脱掉,他就不能得到她。好了,既然你直来直去,我也说得够直了吧?安妮不会安安静静地离开,她曾经对我警告过;她说,如果亨利哪一天甩掉我,我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如果她不愿离开,就得有人推她一把,而我得推她一把,除了我还有谁呢?你看清眼下的形势了吗?你愿意收回刚才的想法吗?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形,我的老主子沃尔西没能满足国王的愿望,结果怎么样?遭到贬谪,被折磨至死。现在我要吸取他的教训,我指的是要满足国王的一切愿望。他现在被戴了绿帽子,很痛苦,但等到重新当新郎后,他就会忘记的,而这用不了太久。”

“我猜西摩家已经备好了婚宴。”

他笑了。“而汤姆·西摩正在做卷发。大婚那天,国王会很开心,我会很开心,全国上下都很开心,只有诺里斯除外,因为恐怕他已经死了。对此我没有办法,除非你自己坦白,乞求国王的恩典。他答应会恩典的。而且他说话算话。多数时候都是这样。”

“比赛那天,”诺里斯说,“我陪他骑马离开格林威治,走了那么长一段路。他一路上都喋喋不休地问我,你都干了些什么,坦白吧。我可以把当时告诉他的话也告诉你,我清清白白。但问题是,”他现在失去平静,变得怒气冲冲,“问题是,你和他两个人其实很清楚。请告诉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怀亚特?所有人都怀疑他与安妮有染,而且他从来都没有直接否认吧?怀亚特以前就认识她。他在肯特郡就认识她。在她很年轻的时候他就认识她。”

“那又怎么样?他认识她时她还是个单纯的少女。就算他跟她有关系又怎么样?也许很丢脸,但绝不是叛国。那跟与国王的妻子——英格兰王后——纠缠不清是两码事。”

“我对自己与安妮的关系没什么可羞愧的。”

“你也许为自己对她所怀的心思感到羞愧?你跟费兹威廉这么说过。”

“是吗?”诺里斯黯然地说。“他就是这样理解我的话吗?我感到羞愧?就算是如此,克伦威尔,就算如此……你也不能把我的心思当成犯罪。”

他张开双手。“如果心思就是意图,如果意图性质邪恶……如果你不曾非法地拥有过她,你自己也说没有,那么,你是想合法地拥有她吗,在国王死了之后?你妻子去世快六年了,你为什么没有再婚?”

“你为什么没有?”

他点点头。“问得好。我也这样问自己。但我没有像你那样向一个年轻女子做出承诺,然后又违背诺言。玛丽·谢尔顿因为你而声名扫地——”

诺里斯笑了起来。“因为我?不,是因为国王。”

“可国王不能娶她,你却可以,而且你对她许诺过,可又不当一回事。你以为国王会死,这样你就可以娶安妮为妻了吗?还是你指望在国王有生之年,她玷污自己的婚姻誓言,成为你的情妇?总是两者之一吧。”

“不管我说是哪一种,你都会给我定罪。即使我什么都不说,你也会把我的沉默当作默认,而给我定罪。”

“依照弗朗西斯·韦斯顿的看法,你是有罪的。”

“弗朗西斯居然有看法,这倒很新鲜。他凭什么……?”诺里斯顿住了。“什么,他在这儿吗?在塔里?”

“他被监禁了。”

诺里斯摇摇头。“他还是个孩子。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他身边的人?我承认他是个没心没肺、倔强任性的孩子,大家都知道我不喜欢他,也知道我们彼此不合——”

“哦,情敌。”他将手放在胸口上。

“当然不是。”啊,哈里终于被激怒了:他的脸涨成了紫红色,又气又怕而全身发抖。

“你对乔治弟弟怎么看?”他问。“你可能没有料到会有来自她家庭内部的竞争对手。我希望你感到意外。尽管你们这些人的德行常常令我惊讶。”

“我不会中你这种圈套。对你提到的任何人,我都既不说坏话,也不说好话。我对乔治·博林没有看法。”

“什么,对乱伦没有看法?如果你这么无动于衷,毫不反对,我就只好推测可能并非空穴来风。”

“而如果我说,我想可能确有其事,你就会对我说,‘什么,诺里斯!乱伦!你怎么能相信这种令人憎恶的事情?这是你的障眼法,好转移我对你自己的罪行的注意吗?’”

他欣赏地看着诺里斯。“你没有白白认识我二十年,哈里。”

“哦,我研究过你,”诺里斯说。“就像以前我研究过你的主人沃尔西一样。”

“你真是有远见。多么伟大的公仆。”

“到头来却成了大叛徒。”

“我得让你的思路转回来。我不是要你牢记从红衣主教手里得到的各种恩惠。我只是要你回想一次表演,宫里的某段幕间剧。剧里讲的是已故的红衣主教受到魔鬼袭击,被扔下地狱。”

他看到诺里斯的眼睛在转动,显然想起了当时的情景:火光,热气,大呼小叫的观众。他自己和博林抓住受害人的双臂,布莱里顿和韦斯顿则抓住双腿。他们四个人将那个红色的身躯扔来扔去,又摔又踢。为了取乐,四个人把红衣主教变成了一头牲口;他们剥夺了他的智慧、仁慈和高贵,把他变成了一只嚎叫的动物,趴在地板上,用爪子胡乱挣扎。

当然,那不是真正的红衣主教。而是穿着红袍的弄臣塞克斯顿。但观众不停地起哄,仿佛看到的是真人实景,他们高声叫嚷,挥舞拳头,怒骂着,嘲弄着。在后台,四个魔鬼连笑带骂地取下面具,脱去毛乎乎的外套。他们看到托马斯·克伦威尔穿着黑色的丧服,一言不发地靠在墙上。

此时此刻,诺里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原来是为这啊?那只是一部剧。正如你自己所说,是一场表演。红衣主教当时已经死了,他不会知道。他在世的时候,落难期间,我没有善待他吗?他被逐出宫廷时,我不是带着国王亲手交给我的信物去追他,并在帕特尼荒野赶上了他吗?”

他点点头。“我承认其他人比你更坏。但是你瞧,你们这些人的行为完全不像基督徒,而更像野蛮人,迫不及待地瓜分他的地产和财物。”

他看到自己不需要继续说下去。诺里斯脸上的愤怒已经被极度惊恐之色所取代。他想,这家伙起码还算有点头脑,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不是一两年的积怨,而是自红衣主教失势后所记下的悲痛之书中的一篇长长的节选。他说:“你这是报应,诺里斯。你没发现吗?还有,”他温和地补充道,“也不完全是因为红衣主教。我不想让你以为我没有自己的动机。”

诺里斯抬起面孔。“马克·史密顿怎么得罪你了?”

“马克?”他笑了笑。“我不喜欢他看我的样子。”

如果他说出来,诺里斯会明白吗?他需要有罪之人。于是就找到了有罪之人。尽管他们所犯的也许并非被控之罪。

两人一时默然。他坐下来,等待着,看着眼前的将死之人。他已经在考虑如何处理诺里斯的那些职务,以及王室的各种赠予。他会尽量帮助那些地位低下的申请者,比如那个家里有十四个孩子的男人,他想掌管温莎的一座公园,并在城堡里谋个管理职位。诺里斯在威尔士的职务可以交给小里奇蒙,这样实质上就回到了国王手中并在他的管控之下。雷夫可以得到诺里斯在格林威治的房产,那么,当他必须待在宫里时,就可以将海伦和孩子们安顿在那里。爱德华·西摩提到过想要诺里斯在克佑区的宅第。

哈里·诺里斯说:“我猜你不会只是想把我们处死而已。会有一个过程,一场审判吧?我希望速战速决。我想会的。红衣主教以前常说,别人要花一年时间去做的事情,克伦威尔只需一周就能办成,阻拦或反对他都是白费力气。当你准备动手抓他时,他就已经不见踪影,在你穿好靴子的工夫,他已经跑出了二十英里地。”他抬起头。“如果你想公开处死我,好杀一儆百,那就赶快吧。否则我可能在这个房间里独自痛苦而死。”

他摇摇头。“你会活着的。”他自己也曾这么想,以为自己会悲痛而死:为他的妻子、两个女儿、两位姐姐以及亦师亦父的红衣主教。但是执拗的脉搏却保持着自身的节奏。你以为自己无法呼吸,但你的胸腔不这么想,它一起一伏,发出叹息。你必须不由自主地变得健壮;而为了让你变得健壮,上帝拿走了血肉之心,给了你一副铁石心肠。

诺里斯摸了摸自己的肋骨。“这里很痛。我昨晚感觉到了。我无法呼吸,就坐了起来。再也不敢躺下去。”

“红衣主教被赶下台时,也说过同样的话。这种痛就像磨刀石,他说。刀子在磨刀石上磨啊,磨啊。石头被慢慢磨小,直到他死去。”

他站起身,拿起文件:点点头,告辞而去。亨利·诺里斯:抓左臂的人。

威廉·布莱里顿。柴郡的绅士。小里奇蒙公爵的威尔士仆人,而且是个不称职的仆人。出自一个强横家族的一个强横傲慢、冷酷无情的家伙。

“让我们回想一下,”他说,“回想一下红衣主教时期,因为我清楚地记得,在一场草地滚球比赛中,你府里有家丁杀了人。”

“比赛可能变得很激烈,”布莱里顿说。“你自己也知道。我听说你也玩这种球。”

“红衣主教认为,该清算一下了;于是你们家因为妨碍调查而处以罚款。我常常自问,从那以后有任何变化吗?你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就因为你是里奇蒙公爵的仆人,还因为诺福克喜欢你——”

“是国王本人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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