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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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里斯尽管扮成了摩尔人,还是马上脸红了。“你知道我指的是谁。不是威廉。而是国王。”
他举起一只手。“请注意,这个话题可不是我挑起来的。顺便说一下,那条龙往那边去了。”
他想起去年,布莱里顿像马夫一般吹着口哨,大摇大摆地走进白厅;然后突然停下来对他说,“我听说,当国王不喜欢你交给他的文件时,就会重重地赏你几个爆栗子。”
要吃爆栗子的是你,他当时在心里说。这家伙的神气让他觉得自己又成了当年那个孩子,那个阴郁好斗、经常在帕特尼的河岸上惹事的小坏蛋。这种编出来诋毁他的话,他以前也有耳闻。所有了解亨利的人都知道这不可能。他是全欧洲第一绅士,温文尔雅,无可挑剔。即使他想揍别人,也会找其他人代劳;他不会弄脏自己的手。有时候,他们的确意见不一。但只要亨利碰他一下,他就会离开。想要他的欧洲君王不在少数。他们给他开出了条件;他可以拥有城堡。
此刻,他目送着布莱里顿毛乎乎的肩膀上挎着弓,朝王后的房间走去。他转头跟诺里斯讲话,但他的声音被一阵金属撞击声淹没了,好像是卫兵们发出的声音:有人在高喊,“快闪开,萨福克公爵大人来了。”
公爵的上半身仍然全副武装;也许刚才他也在外面的比武场上显过身手。他的大脸通红,那一年比一年庞大的胡子垂到了胸甲上。勇敢的摩尔人走上前去,说,“陛下正在商讨……”但布兰顿犹如十字军挺进一般,将他一把推开。
他(克伦威尔)紧跟在公爵身后。如果有一张网,他会朝他当头撒下。布兰顿用拳头捶了一下国王的门,接着猛地将它推开。“把你手头的事停一停,陛下!天啊,你该听听这个消息。你摆脱那个老太婆了。她马上要死了。你很快就成为鳏夫了。然后你可以甩掉另一位,与法国联姻,天呀!诺曼底将是你唾手可得的嫁妆……”这时他看到了查普伊斯。“哦,大使。嗯,你可以走了。留在这儿争吵也没用。回家去过你的圣诞节吧,我们这儿不需要你。”
亨利已经脸色煞白。“你在胡说些什么。”他走近布兰顿,仿佛要把他打倒在地;如果手上有一把斧头,他可能真会这样。“我妻子正怀着孩子。我有合法的婚姻。”
“哦,”查尔斯顿时泄了气。“就眼下来看,是这样。可我以为你说过——”
他(克伦威尔)大步走到公爵面前。看在撒旦妹妹的分上,查尔斯怎么会有这种念头?与法国联姻?这肯定是国王的计划,因为布兰顿自己不会有任何计划。看来亨利在实施两套外交政策:一套他了解,另一套他毫不知情。他抓住布兰顿。他比对方矮一个头。他以为自己会推不动这个大块头蠢驴,何况他还穿着厚厚的衣服和部分盔甲。但他似乎推动了,而且推得很快,把他很快推到满脸愕然的大使听不见的地方。直到把布兰顿推到会客厅的另一边,他才停下脚步,问道,“萨福克,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
“哈哈!我们这些贵族了解得比你多。国王把他的真实意图清楚地告诉了我们。你以为自己了解他的所有秘密,可是你错了,克伦威尔。”
“你听到他刚才的话了。安妮正怀着他的孩子。如果你以为他现在会抛弃她,那你真是疯了。”
“如果他以为那是他的种,他才是疯了。”
“什么?”他从布兰顿身边后退几步,仿佛他的胸甲发烫一般。“如果你知道任何有损王后名誉的事,作为臣民,就有义务全都说出来。”
布兰顿将自己的胳膊挣脱出来。“我以前也说出来过,你看是什么下场。我把她跟怀亚特的事告诉了他,而他却把我踢出王宫,让我回到东部乡下。”
“如果你再把怀亚特牵扯进来,我会把你踢到中国去。”
公爵的脸都气歪了。怎么会成这种局面呢?布兰顿与他的新娇妻有了一个儿子,就在几周前,还请他当他儿子的教父。可此时此刻,公爵却咆哮道,“回去扒你的算盘吧,克伦威尔。用你只不过是为了赚钱,一旦涉及国家大事,你就不可能处理,你只是一个没有地位的平民,国王自己也这么说,你没有资格跟君王们交谈。”
布兰顿伸手抵住他的胸口将他推开:公爵再一次朝国王那边走去。倒是强持尊严、满心悲伤的查普伊斯隔在国王与喘着粗气、一腔怒火的大块头公爵中间,从而维持了几分秩序。“陛下,我告辞了。与以往一样,我觉得您是一位最亲切的君王。如果我及时赶到的话,而我相信我会及时,那么,我的主人会从他自己的使节这里了解到他姨母弥留之际的情况,从而感到欣慰。”
“我也会尽力的,”亨利严肃地说。“祝你顺利。”
“我天一亮就出发,”查普伊斯告诉他;他们穿过跳着莫理斯舞的人群和左摇右摆的竹马,穿过一条男人鱼及其鱼群,避开一座轰隆隆地朝他们靠近的城堡——一座装在车轴上了油的推车上的粉刷过的小石屋——快步离开。
到了外面的码头上,查普伊斯转向他。在他的脑海里,上了油的车轴肯定正在旋转;他所听到的那个他称之为小妾的女人的情况,已经在被他写成报告。他们不可能心照不宣地假装他没有听见;只要布兰顿张口咆哮,德国的树都会震断。就算大使得意地喋喋不休也不令人意外:当然,不是因为想到与法国联姻,而是因为安妮的失宠。
但查普伊斯却镇静自若;他的脸色很苍白,很真诚。“克伦穆尔,”他说,“我注意到了公爵那些话。关于你这个人。你的地位。”他清了清喉咙。“不妨这么说吧,我自己也出身卑微。尽管可能不是那么低……”
他了解查普伊斯的历史。他家族的人都是些小律师,两代人之前曾经务农。
“同样,不妨这么说吧,我相信你有资格处理。不管你在天堂这一边的哪个地方,我都会支持你。你是一个口才好、学问高的人。如果我需要一位律师来为我辩护,我肯定会聘请你。”
“你让我受宠若惊,尤斯塔西。”
“回到亨利那儿去吧。劝说他让公主见她母亲一面。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这能伤害到什么政策,什么利益……”这个可怜人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愤怒的干嚎。片刻之后,他就控制住自己。他取下帽子,怔怔地看着它,似乎想不起它来自何处。“我觉得我不能戴这顶帽子,”他说。“这更像一顶圣诞帽,你看呢?不过,我也不想失去它,它非常特别。”
“把它交给我好了。我会派人送到你府上,你回来后就可以戴了。”等你服丧期满后,他想。“你瞧……关于玛丽,我不能让你抱很大希望。”
“你是个英国人,一个从不撒谎或骗人的英国人。”查普伊斯大笑起来。“耶稣马利亚!”
“对于任何可能强化玛丽的反抗精神的会面,国王都不会同意。”
“哪怕她母亲到了弥留之际?”
“尤其是这种时候。我们不希望有发誓,或者临终诺言。你明白吗?”
他对他的船长说:我会留在这里,看看那条龙会怎么样,会不会吃掉猎人等。你把大使送往伦敦,他得准备一次旅行。“但你自己怎么回去呢?”查普伊斯问。
“爬回去,如果布兰顿得逞的话。”他伸手扶住这位小个子男人的肩膀,温和地说,“这会扫清道路,你明白吗?为与你主人的结盟。这对英格兰及其贸易很有好处,也是你我两人希望看到的。凯瑟琳一直是我们之间的障碍。”
“那与法国的联姻呢?”
“不会有与法国的联姻。那是编的。走吧。不到一小时天就要黑了。希望你今晚睡个好觉。”
黄昏已经悄悄降临在泰晤士河上;层层暗影渗透进起伏的波浪,蓝色的薄暮在岸边弥漫。他对一位船夫说,你觉得通往北部的路能走吗?上帝保佑我,先生,那人说:我只认识这条河,而且我反正从未到过恩菲尔德以北。
当他回到斯特普尼时,屋子外面都是火把的亮光,唱歌的孩子们正情绪高昂地在花园里唱着圣诞颂歌;狗在叫,雪地上黑影晃动,十二个白得刺眼的雪堆俯瞰着冰冻的树篱。其中一个比其他的要高,戴着一顶主教法冠;一截发青的胡萝卜成了他的鼻子,还有一小截则充当它的阴茎。格利高里兴奋难抑地朝他冲来:“瞧啊,先生,我们用雪堆成了教皇。”
“我们先堆成了教皇。”在他旁边是护家犬管理员迪克·帕瑟那张兴高采烈的面孔。“我们堆成了教皇,先生,然后,他在那儿好像也不令人讨厌,于是我们就堆了一群红衣主教。您喜欢他们吗?”
他的厨工们围在他身旁,满身是雪,湿淋淋的。府里的所有人,或者至少是三十岁以下的所有人,都出来了。他们在距离雪人较远的地方燃起了篝火,似乎正在他的仆人克里斯托弗带领下围着篝火跳舞。
格利高里终于喘过气来。“我们这么做,只是为了更好地体现国王的至高无上。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对,因为我们只要吹响号角,就可以把它们踢成平地,而且理查德表哥也说我们可以这么做,教皇的脑袋还是他做出来的,来这儿找您的赖奥斯利大人帮教皇插上了小鸡鸡,还哈哈大笑。”
“你们这些孩子啊!”他说。“我非常喜欢他们。等到明天,天更亮的时候,我们再奏乐,好吗?”
“我们能鸣炮吗?”
“我去哪儿找大炮呢?”
“跟国王谈谈吧,先生。”格利高里大笑着;他知道大炮的要求太过分了。
迪克·帕瑟敏锐的目光落在大使的帽子上。“我们能借它用用吗?我们一直做不好教皇的三重冠,因为我们不知道它该是什么样。”
他在手里转动着帽子。“你说得对,这更像是法尔内塞戴的东西。但是不行。这顶帽子是一件神圣的委托物。我得为它向皇帝负责。好了,让我走吧,”他笑着说,“我得写信去了,我们不久可望有巨大的变化。”
“史蒂芬·沃恩在这儿,”格利高里说。
“是吗?哦,太好了。我正用得着他。”
他疲惫地走向屋子,火光在他的脚后跟闪烁。“可怜的沃恩大人,”格利高里说,“我想他是来吃晚饭的。”
“史蒂芬!”一个短促的拥抱。“没时间了,”他说。“凯瑟琳快要死了。”
“什么?”他的朋友说。“我在安特卫普没听到任何消息。”
沃恩总是在东奔西跑。他马上又要出发。他是克伦威尔的仆人,是国王的仆人,是国王在海峡两岸的耳目;佛兰芒商人和加来的同业公会的各种事情,史蒂芬无所不知,无所不报。“我得说,秘书官大人,您府上真是够乱的。我还不如在野外吃饭呢。”
“你是在野外,”他说。“差不多算是。或者说很快就是了。你得马上出发。”
“可我才刚刚下船呢!”
史蒂芬就是这样表达他的友情:不断地抱怨、挑剔和唠叨。他转身吩咐起来:给沃恩吃的,给沃恩喝的,帮他铺好床,为他备一匹好马,天亮就出发。“别烦了,你可以睡一晚上。然后你得护送查普伊斯去金博尔顿。你会说好几种语言,史蒂芬!不管他们是用法语、西班牙语还是拉丁语交谈,每一个字我都要知道。”
“哦,我明白了。”史蒂芬打起精神。
“因为我想,如果凯瑟琳死了,玛丽会不顾一切地乘船逃往皇帝的地盘。他毕竟是她的表兄,尽管她不该信任他,但别人说什么她都不肯相信。而我们又不能把她拴在墙上。”
“把她留在内地。留在距离港口得骑马走两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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