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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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花园里玩草地滚球。是的,两次都是。我经常训练,因为如果输了一场球,我就会一整天心情狂躁,就想去找一些天主教徒当球踢。”
如果是在以往,安妮肯定会大笑。但现在没有。“我自己也不喜欢这位大使。他不像之前的使节那样尊重我。不过,对他你还是得小心。你得对他恭恭敬敬,因为只是由于弗朗西斯国王,教皇才没有置我们于死地。”
狼一般的法尔内塞。咆哮着,淌着带血的口水。他不能肯定她是否有心情听他解释,但还是想试一试。“弗朗西斯可不是因为爱我们才帮助我们。”
“我知道不是因为爱。”她摆弄着自己的湿手帕,寻找一块干地方。“反正不是因为爱我。我没有那么傻。”
“仅仅是因为他不希望查理皇帝占领我国,并使自己成为世界霸主。他对逐出教会的诏书也不以为然。他认为罗马主教或任何牧师都不应该自作主张地剥夺国王在自己国家的权力。不过,我但愿弗朗西斯能看清自己的利益。遗憾的是,他身边缺少一位有识之士,来让他明白像我们的君王这样领导自己的教会的好处。”
“可惜没有两个克伦穆尔。”她勉强露出一丝苦笑。
他等待着。她知道法国人现在怎样看待她吗?他们再也不相信她能左右亨利。他们认为她大势已去。尽管英格兰全国上下都已经宣誓要拥护她的孩子,但如果她不能为亨利生一个儿子,没有一个外国人相信小伊丽莎白能称王。正如法国大使对他所说(在他上一次让他进门时):如果是在两位女性之间选择,那干吗不选大一点的呢?如果说玛丽有西班牙血统,那起码还是皇室血统。而且她起码能站着走路,能自己吃喝拉撒。
小矮人坐在地上从自己那个角落慢慢挪到安妮身边;她拉了拉主人的裙摆。“玛丽,滚开,”安妮说。看到他的表情,她大笑起来。“你不知道我给我的弄臣改名了吗?国王的女儿几乎就是个小矮人,对吧?甚至比她母亲还要矮胖。法国人如果看到她,肯定会大吃一惊,我想,他们只要看她一眼,就会打退堂鼓。哦,我知道,克伦穆尔,我知道他们想背着我干什么。他们让我弟弟来来回回地谈判,但根本就没打算与伊丽莎白联姻。”哦,他想,她终于明白了这一点。“他们想促成王太子与西班牙人的私生女的联姻。他们当着我的面笑容可掬,背着我的面却是另一套。这些你早就清楚,但没有告诉我。”
“夫人,”他喃喃道,“我试过。”
“仿佛我不存在。仿佛我的女儿从未出生。仿佛凯瑟琳仍然是王后。”她的声音尖利起来。“我不会听之任之的。”
那你会怎么办呢?但紧接着她就告诉了他。“我想出了一个办法。关于玛丽。”他等待着。“我可能会去看她,”她说。“而且不是单独去。我会带一些会讨女人喜欢的年轻绅士。”
“你不缺这样的人。”
“或者你可以去看看她,克伦穆尔?你手下有不少英俊的小伙子。那可怜虫这辈子还没听过恭维话,你知道吗?”
“我想,她从她父亲那儿听到过。”
“姑娘满了十八岁之后,父亲对她就不再重要了。她渴望其他人的陪伴。相信我,我知道,因为我也曾经像所有的姑娘那么愚蠢。这个年龄的少女,需要有人给她写情诗。当她进入房间时,需要有人朝她注目并低声叹息。承认吧,这一招我们还没有试过。奉承她,诱惑她。”
“你是要我讨好她吗?”
“我们两个人可以筹划一下。你甚至可以亲自出马,我不介意,有人跟我说她喜欢你。我很乐意看到克伦穆尔假装陷入爱河的样子。”
“如果有谁想靠近玛丽,那肯定是个蠢货。我想国王会杀了他的。”
“我不是建议他跟她上床。上帝保佑我,我不会强迫我的任何朋友做这种事。只需要让她出丑,让她当众出丑就行,这样她就会名誉扫地。”
“不行,”他说。
“什么?”
“这不是我的目的,那些方法也不是我的方法。”
安妮的脸红了。因为愤怒而红到了脖子根。她会不择手段,他想。安妮毫无底线。“你这样跟我说话,”她说,“以后会后悔的。你以为自己已经位高权重,再也不需要我了。”她的声音在发抖。“我知道你在与西摩一家密谈。你以为这是秘密,但什么秘密都瞒不过我。我可以告诉你,听到这个消息时,我非常震惊,我没想到你会把赌注押在这么糟的风险上。除了处女膜,简·西摩还有什么?而到第二天早晨,处女膜还有什么用?事成之前,她是他的心上人,而完事之后,她只不过又是一个连裙子都按不住的娼妓。简既没有长相也没有智慧。她拴不住亨利,连一周时间都拴不住。她会被打发回狼厅,然后被人遗忘。”
“也许是这样,”他说。她有可能说得对;他不会全然不信。“夫人,我们之间曾经相处得很愉快。你常常听取我的建议。现在也让我给你一点建议。放弃你的计划和企图。抛下这些负担。让自己平心静气,直到孩子出生。不要因为情绪波动而损害他的健康。你自己也说过,甚至在孩子出世之前,争争吵吵都可能影响到他。迁就国王的愿望吧。至于简,脸色苍白,平凡之极,对吧?你就装作没看见她。对于不该看的,就转头不看。”
她在椅子上探身向前,双手握在膝盖上。“我也劝劝你,克伦穆尔。在我的孩子出生之前跟我讲和。就算是个女儿,我也还会再生。亨利永远不会抛弃我。他等了我那么久。我没有让他白等。而且如果他背弃我,那么他背弃的就是自从我成为王后以来这个国家所取得的伟大而辉煌的成就——我指的是福音方面的成就。亨利绝不会回归罗马。他绝不会卑躬屈膝。自我加冕以来,全国焕然一新。没有了我,它就不可能维持下去。”
并非如此,夫人,他想。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把你从历史中分离出去。他说,“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不快。我只是给你一些实在的建议,就像朋友对朋友那样。你知道我是——或者说曾经是——一位父亲。在这种时期,我总是能开导我妻子,让她平静下来。如果我能为你做任何事情,你尽管吩咐,我一定遵命。”他抬头望着她,眼睛放光。“但是不要威胁我,尊敬的夫人。我会觉得不自在。”
她抢白道,“你自不自在与我何干?你得想清楚自己的利益,秘书官大人。被成就者亦可以被毁灭。”
他说,“我完全赞同。”
他躬身告退。他很同情她;她在运用自己唯一拥有的女人的武器来反抗。在会客室的前厅,只有罗奇福德夫人独自一人。“还在哭哭啼啼吗?”她问。
“我想她已经平静下来。”
“你有没有觉得她的容颜在消褪?她今年夏天晒了太多的太阳吗?她开始有皱纹了。”
“我没有看她,夫人。嗯,至多也没有超出臣子的本分。”
“哦,是吗?”她乐了。“那么我来告诉你。她一天比一天显得苍老。面孔可不只是摆设。我们的罪恶都写在上面呢。”
“天啊!我干了些什么?”
她笑了起来。“秘书官先生,这也是我们所有人都想知道的事情。不过话说回来,也许不总是这样。比如住在乡下的玛丽·博林,我听说她像五月的花儿一样娇艳动人。据说是美丽而丰满。这怎么可能呢?像玛丽那样的破鞋,经过了那么多次转手,你简直找不出哪个马夫没有跟她上过床。但是拿她们两姐妹一比,倒是安妮显得更像是——该怎么说呢?——二手货。”
其他女侍叽叽喳喳地拥进房间。“你们把她一个人留在那儿?”玛丽·谢尔顿说:似乎安妮不应该独自待着。她拎起裙裾,快步返回内室。
他向罗奇福德夫人告辞。但是有什么东西在拖着他的脚,在阻拦他。是那个女矮人,四肢着地。她喉咙里嗷嗷叫着,做出要咬他的样子。他恨不得将她一脚踢开。
他继续处理自己的工作。他心里想,罗奇福德夫人怎么会嫁给那样一个总是羞辱她、宁可找娼妓并对此毫不掩饰的男人?他承认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探讨她的感受也毫无意义。他知道自己不喜欢她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痛苦似乎从她的毛孔中渗透出来。她的声音在笑,但眼睛毫无笑意;它们打量着一张张面孔,不放过任何信息。
布赫呱从加来抵达宫里的那一天,他曾拉住弗朗西斯·布莱恩的袖子:“我能从哪儿得到一只?”哦,送给情妇的吧,那个独眼龙问道:想打探隐私。不是,他笑着说,只是给我自己。
加来很快就倾城而动。信件在海峡两边来来往往。秘书官大人想要一只可爱的小狗。给他找一只,赶快给他找一只,免得被别人抢了功劳。总督的妻子李尔夫人在心里想,不知道是否该奉上自己的狗。通过各种渠道,五六只长毛垂耳狗被送了过来。全都是喜气洋洋的小花狗,长着毛茸茸的尾巴和秀美的小脚。但没有一只像布赫呱那样,竖着耳朵,似乎总是在问,Pourquoi[1]?
问得好。
基督降临节:先是斋戒,然后是盛宴。储藏室里有葡萄干、杏仁、肉豆蔻、豆蔻皮、丁香、甘草、无花果和生姜。英格兰国王的特使正在德国,与施马加登同盟——信仰新教的小国君王联盟——举行会谈。皇帝在那不勒斯。巴尔巴罗萨在君士坦丁堡。仆人安东尼在斯特普尼宅邸的大厅里,坐在一架梯子上,穿着一件绣有月亮和星星的长袍。“好了吗?汤姆?”他叫道。
圣诞之星在他的头顶晃动。他(克伦威尔)站在一旁,抬头望着它银色的边缘:如刀刃一般锋利。
安东尼上个月才进入府里,但现在难以想象他曾是门口的一个乞丐。他看望凯瑟琳回来时,奥斯丁弗莱的门外已经像往常一样聚集了一群伦敦人。如果是在内地,人们可能不认识他,但在这里,大家都知道他。他们过来观看他的仆人、马匹以及马具,观看他飘扬的旗帜;可今天他骑马回来时,随行的只是一支旗号不明的卫队,一群似乎不知来自何方的疲惫不堪的人。“您这是去哪儿了,克伦威尔大人?”有人大声问道:仿佛他该给这些伦敦人一个解释似的。有时在想象中,他会看到当年的自己,某支残兵中的一员,穿着随手偷来的旧衣服:一个饿着肚子的少年,一个陌生人,在他家的门口怔怔地观望。
他们正准备进院子时,他突然说,等等;一张苍白的面孔猛然出现在他身旁;有个小个子男人已经从人群中挤过来,抓住了他的马镫。他正在哭,并且显然毫无恶意,所以甚至没有人出手阻拦;只有他(克伦威尔)感到后颈发凉:你就是这样落入圈套,某个声东击西的事件吸引了你的注意,而杀手则拿着刀从后面靠近。不过,武装卫兵在他背后形成了一道人墙,而这个身子弯成一团的可怜家伙正颤抖得像筛糠一般,就算他掏出一把刀,也只会削掉自己的膝盖。他弯下腰。“我认识你吗?我以前在这儿见过你。”
这人声泪俱下。他的嘴里看不到牙齿,这副样子让任何人见了都会觉得难过。“上帝保佑您,贵族老爷。愿他眷顾您,增加您的财富。”
“哦,他的确如此。”他已经厌倦了告诉别人他不是他们的贵族老爷。
“给我个栖身之所吧,”那人恳求道。“您也看见了,我一身破衣烂衫。如蒙您不弃,我可以跟狗睡在一起。”
“狗可能会不喜欢。”
他的一名护卫走上前来:“要我把他轰走吗,先生?”
听到这话,那人又嚎啕大哭。“哦,别哭了,”他就像对一个孩子似的说。哭声更响亮了,眼泪也稀里哗啦地往外淌,仿佛他的鼻子后面有一台抽水机。也许他满口的牙齿就是这样哭掉的?这可能吗?
“我没有主人了,”那可怜的家伙边哭边说。“我尊敬的老爷在一次爆炸中身亡了。”
“上帝饶恕我们,是什么样的爆炸事件?”他顿时关注起来:有人在浪费火药吗?如果皇帝来了,我们可能会用得上的。
那人一俯一仰,双臂抱在胸前;双腿似乎再也站立不住。他(克伦威尔)伸出手去,抓住他松垮垮的上衣,把他拎了起来;他不想让他滚到地上,惊扰了马匹。“站起来。报上你的名字。”
他抽抽噎噎着说,“安东尼。”
“除了哭,你还会干什么?”
“如蒙您不弃,我以前很受器重……唉!”他放声痛哭,看上去撕心裂肺,摇摇欲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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