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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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厄尔仔细掂了掂这个问题,然后显然认为这个问题不会使他上当。

“是的,”他说。

“你同意他对梅耶拉伤势的描述吗?”

“那又怎样?”

阿迪克斯转脸看着吉尔默先生,并笑了一笑。尤厄尔先生看上去似乎打定主意不理睬被告一方。

“塔特先生作证说她的右眼被打青了,打伤的部分还有……”

“啊,对的,’这位证人说,“塔特说的我完全同意。”

“你完全同意?”阿迪克斯问得很随和,“我只是想确认一F。”他走到法庭记录面前,说了点什么,然后记录员将塔特先生的证词象念证券交易所的行情一样念了几分钟,把我们全逗乐了:“……哪只眼?她的左眼,啊,对了,那样说就是她的右眼,打的是她的右眼,芬奇先生,我这会儿记起来了,”法庭记录员翻过一页继续念道:“……是那边的面部,司法官,请您重复您的话,打的是右眼,我说过……”

“谢谢你,伯特。”阿迪克斯说,“你又听了一遍,尤厄尔先生。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你同意司法官的话吗?”

“我同意,她一只眼被打青了,她挨了顿毒打。”

这矮个子似乎忘记了在审判席上受到了羞辱。他越来越明显地把阿迪克斯看成了一个好应付的对手。他又来神了,胸脯往前一挺一挺的,再次成了只红脖子公鸡。我暗暗在想,阿迪克斯要再提一个问题,他会得意到把衬衣都挺破。

“尤厄尔先生,你能读书写字吗?”

吉尔默先生出来进行干涉。“我反对,”他说,“我看不出证人的文化水平与本案有关,这话离了题,没有意义,”

泰勒法官正要开口,阿迪克斯却先说了:“法官,如果你允许这个问题后面再加上一个问题,你就会明白了。”

。行,让我想一想,”泰勒法官说,“不过,一定要让大家都明白,阿迪克斯。反对无效。”’

吉尔默先生和我们一样,真不知道尤厄尔先生的文化程度和案件本身有什么关系。

“我把问题重复一遍,”阿迪克斯说,“你能读书写字吗?”

“我当然能啦。”

“你愿意把你的名字写下来给我们看看吗?”

“当然愿意,你想我在领救济金时怎样签名呢?”

尤厄尔在同乡跟前卖乖。底下一阵耳语声和暗笑声很可能与他是个大活宝有关。

我紧张起来了。阿迪克斯好象清楚自己在千什么——但我看他似乎是在无灯捉蛤蟆。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向证人提出一个自己不知道答案的问题,这是我在吃奶时就知道的原则。这样千,常常会得到一个自己不想要的答案,一个可能使你的辩护失败的答案。

阿迪克斯把手伸进上衣的内口袋,掏出一个信封,又从背心口袋上取出一支钢笔。他动作轻快,还转过身让陪审团船完全看清楚。接着,他拧下笔套,轻轻地放到自己桌上。他把笔稍微晃了一晃,连同信封一起交给了证人。“把自己的名字写下来好吗?”他问道,“写清楚,让陪审团能看着你写。”

尤厄尔先生在信封背面写好了名字,得意地抬起头,却看见泰勒法官直瞪瞪地望着他,仿佛看到证人席上长出一株开得正旺的栀子花。吉尔默先生在桌子旁半坐半立,陪审团也注视着尤厄尔先生,其中一个还向前倾着身子,两只手放在围栏上。

“什么事这么有趣?”他问。

“你是个左撇子,尤厄尔先生。”泰勒法官说。

尤厄尔先生气愤地转向法官,说他看不出他是个左撇子与案情有什么关系,说他是个虔诚的基督徒,而阿迪克斯正在捣他的鬼。象阿迪克斯这样狡猾的律师,总是使用他们惯用的狡猾手法搞他的鬼。他说他早把发生的事告诉了他们,他可以再反反复复地说——他也正是这样傲的,阿迪克斯问的话都不能改变他的说法。他说他往窗子里看了,然后吓跑了黑鬼,然后跑去找司法官。阿迪克斯没有再向他提问题了。

吉尔默先生又问了他另外一个问题。。你用左手写字,是不是双手俱灵,尤厄尔先生?”

“我当然不是,我一只手能够用得和另一只一样好,一只手和另一只一样好。”他补上一句,向被告席瞪着眼。

杰姆似乎悄悄地生气了。他轻轻拍打着楼厅栏杆,还小声说了一句:“难住他了。”

我不这么看。据我看,阿迪克斯似乎想要使人们知道,梅耶拉可能是被尤厄尔先生打的。这一点我是理解的。如果她的右眼被打青了,而且她被打伤的部位主要是她的右脸,就可以证明她是被一个左撇子打的。舍洛克?福尔摩斯圆和杰姆?芬奇都会同意这种说法。但是,汤姆?鲁宾逊也同样可能是个左撇子。象赫克?塔特先生一样,我也想象出一个人正面对着我,头脑中迅速地演了一幕哑剧,然后得出一个这样的结论:汤姆很可能用右手抓住梅耶拉,用左手去打。我往下看着汤姆。他背对着我们,不过,我仍然能看到他宽阔的肩膀和粗大的脖子。他要那样做的话,是很容易的。我想杰姆高兴得太早了。

Chapter18

有人又发出低沉的声音。“梅耶拉?维奥莱特?尤厄尔……!”?一个年轻女子走上了证人席。她举手宣誓说,她将要提供的证词是真实的,全是真的,只是真的,她敢对天发誓。她这时看上去有一点儿缺少力量,但她在面对我们的证人席椅子上坐下时,她又恢复常态了。她是一个身子结实,惯于劳动的姑娘。

在梅科姆县,很容易看出谁经常洗澡,谁一年才洗一两次。尤厄尔先生看上去象是刚刚烫冼过,仿佛一个晚上的浸泡剥去了身上的污垢构成的保护层。他的皮肤看上去对自然环境很敏感。而梅耶拉看上去很爱干净,使我想起了尤厄尔院子里那一行红色的天竺葵。

吉尔默先生请梅耶拉老老实实地给陪市团说说去年11月21日晚上发生的事:要老老实实地说。他又说一声。

梅耶拉坐着不开口。

“那天黄昏你在什么地方?”吉尔默先生耐心地问。

。在走廊上。”

。哪个走廊?”

“只有一个,就是前面的走廊。”

“你在走廊上千什么?”

“什么也没干。”

泰勒法官说道:“把发生的事情说~说就行了。这点你做得到,是吗?”

梅耶拉用眼瞪着他,泪水滚了出来。她用手捂住了嘴抽泣着。泰勒法官让她哭了一阵,接着说:“别哭了。在这儿谁也别怕,只要你说的是真话。我知道,你不习惯这些,不过你没什么可害臊的,也没什么可害怕的。怕什么昵?”

梅耶拉捂着嘴说了点什么。“你说什么?”法官问。

“泊他,”她一边哭一边用手指着阿迪克斯。

“芬奇先生吗?”

她使劲点头,说:“别让他象对待爸爸那样对待我,他企图证明爸爸是左撇子……”

泰勒法官抓着他浓密的白发。很明显,他从投碰到过这类问题。“你多大了?”他问道。

“十九岁半。”

泰勒法官清了清嗓子,想用一种柔和的语气说话,但又没有这么说。“芬奇先生没想吓唬你。”他咆哮道,“要是他敢吓唬你,还有我在这儿呢,我不会允许他那样干的。这就是我坐在这儿的职责。你已经是大姑娘了,好好地坐着,给我们说说——说说你遭遇的事。这点你做得到,是吗?”

我悄悄地对杰姆说;“她脑瓜子是不足正常?”

杰姆对下面的证人席乜斜着两眼。“还说不上,”他说,“她脑瓜子清楚得够使法官为她难过。不过,她也许只是……哦,我不知道。”

梅耶拉平静了,又对阿迪克斯惊恐地看了一眼,然后对吉尔默先生说道:“好,先生。我正在走廊上,这时……这时他过来了。这时,您知道,那旧衣柜在院子里,爸爸捡来准备劈成引火柴……爸爸叫我在他去林子里时干这件活。但我觉得自己不太舒服,这时,他正好过来了……”

“他’是谁?”

梅耶拉用手指着汤姆-鲁宾逊。“我不得不请你说得更具体一些。”吉尔默说,“记录员可记不准手势。”

“那边的那个,”她说,“鲁宾逊。”

“那么出了什么事?”

“我说,过来,黑鬼,替我劈碎这个衣柜,我给你五分钱。他干这活是容易得很的,容易得很。所以他进了院予,我进屋去给他拿钱。我转过身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他就扑上来r。是在我身后扑过来的。他掐我的脖子,骂我,还说脏话……我又打又喊。但是他掐住我的脖子,打我,一下又一下……”

吉尔默先生等着梅耶拉镇定下来:梅耶拉把一块手绢拧成了一条给汗湿透了的绳子。她打开来擦脸时,已被她发烫的手弄得皱皱巴巴的。她等吉尔默先生问另一个问题,见他没问,便又说:“……他把我摔到地上掐我,欺侮了我。”

“你叫喊了吗?”吉尔默先生问,“你叫喊了吗?还手了吗?”

“我想是的,我拼命地叫,用脚踢,使劲喊。”

“后来怎么样了?”

“我记不太清楚了,但我知道的下一件事是,爸爸已经在屋子里头,弯着身子喊是谁干的,是谁干的。我后来有点儿不清醒了,再接下来就只知道塔特先生扶我站起来,领我到了水桶跟前。”

看得出来,梅耶拉的话使她自信起来,但不象她爸爸那样粗蛮。她的自信里有一种隐秘韵东西,就象是一只目光呆滞的猫,身后藏着一条颤动的尾巴。

“你说你尽最大的力气回了手?拼命地和他斗了?”吉尔默先生问。

“我肯定这样做了。”梅耶拉学着她爸爸的腔。

“你肯定他真的欺侮了你吗?”

梅耶拉的脸一下扭歪了,我担心她又会哭起来。但她说道:“他干成了想干的事。”

吉尔默先生在头上擦了一把,人们这才记起了炎热的气侯。“我暂时就问这些,”他温存地说。“不过你别走,我估计芬奇先生这个大坏蛋有话要问你。”

“起诉一方不得使证人对被告一方产生成见,”泰勒法官严肃地说,“至少在这个时候不允许。”

阿迪克斯笑着站起来,但没往证人席那边走。他解开外农,把大拇指插进背心,慢慢地走过大厅,到了窗子前面。他看着外面,却并不显得对看到的东西有特别的兴趣。接着,他转过身,踱回到证人席前。多年的经验告诉我,他正在对什么事作出决定。

“梅耶拉小姐,”他面带笑容地说,“这会儿我不会吓唬你,暂时还不会,我们互相了解一下好吗?你多大了?”

“说过我十九岁了,对那边的法官说过的。”梅耶拉气冲冲地把头向审判席一甩。

“你说过,你说过,小姐。你对我要耐心一点儿,梅耶拉小姐。我老起来了,记性不如以前了。我可能会问你已经回答过的问题,不过你还是愿意回答我的,对不对?这就好。”

梅耶拉的表情里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阿迪克斯作出的假设是正确的:她没有一点愿意合作的表示。她正满脸怒气地望着他。

“只要你还在挖苦我,我就一个字也不回答。”她说。

“小姐?”阿迪克斯吃惊地问了一声。

“只要你还跟我开玩笑。”

泰勒法官说:“芬奇先生没有跟你开玩笑。你怎么啦?”

梅耶拉垂着眼皮看了阿迪克斯一眼,却对着法官说:“只要他还叫我小姐,叫梅耶拉小姐。我无须听他的粗鲁的话,我来这儿不是听这些话的。”

阿迪克斯又向窗口走去,让泰勒法官处理这个问题。泰勒法官不是耶种叫人可怜的人物,但在他企图作出解释时,我真动了怜悯之心。“那不过是芬奇先生的习惯,”他告诉梅耶拉,“我们在这个法庭里一起办公已好多好多年了。芬奇先生对每个人都彬彬有礼。他不是想挖苦你,他只是想对你表示札貌。这只是他的习惯罢了。”

法官往后一靠说,“阿迪克斯,咱们继续审下去吧,让记录表明证人并没有受到粗鲁的待遇,而是跟她的看法正相反。”

我真想知道她这一辈子有没有人叫过她“小姐”或是“梅耶拉小姐”,可能没有,因为她对这种通常的礼节都要见怪。她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儿?我立刻就知道了。

“你说你十九岁半了,”阿迪克斯又开口了,‘你有几个兄弟姐妹?”他从窗前回到了证人席。

“七个,”她回答。我不知道他们是否都跟我头一天上学看到的那一位一样。

“你是最大的?年纪最大的?”

“是。”

“你妈妈死了多久了?”

“不知道……很久了。”

“你上过学吗?”

“和坐在那边的爸爸一样能读书写字。”

梅耶拉听起来就象我在一本书里读到过的没受过什么教育的金格尔先生。

“你念了几年书?”

。两年……三年……不知道。”

我一点一点地,但越来越清楚地开始看出阿迪克斯这样提问的用意。从吉尔默先生认为离题和没有意义而表示反对的问题起,阿迪克斯正悄悄地在陪审团的眼前把尤厄尔家的生活构成一个画面。陪审团了解到下边一些情况:靠救济金她家吃不饱,人们非常怀疑是尤厄尔先生喝酒把救济金喝光了……他有时一连几天在沼泽地里,回来就病倒了;天气很少冷到需要鞋子,就是天气真的冷了,他也可以用破轮胎制出上等的高级鞋来;这个家用桶从垃圾场的一头冒出的泉水里挑水——他们把泉水附近的垃圾清理干净了——说到爱干净则各人随各人的便:要想洗什么你就自己担自己的水}年纪小点儿的孩子终年感冒,而且患有难治的皮肤病。有个女人不时到她家附近来,问梅耶拉为什么不继续念书——她把答案写给了她:家里有两个人能读书写字,不需要其他人去学习了——她爸爸需要他们留在家里。

“梅耶拉小姐,”阿迪克斯不由自主地问道,“象你这样十九岁的姑娘一定有些朋友。哪些人是你的朋友?”

证人皱起眉头,好象不明白这话的意思。“朋友?”

“对,你不认识任何跟你年纪差不多的人?或者比你大,或者比你小,小伙子或姑娘。连普通朋友都设有吗?”

梅耶拉的敌对情绪,本来已经平息到勉强过得去的程度,但这时又发作了。

“你又在开我的玩笑,芬奇先生?”

阿迪克斯把她问的这句话作为对他的回答了。

“你爱你爸爸吗,梅耶拉小姐?’这是他的下一个问题。

“爱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待你好吗?他容易相处吗?”

“还可以,除了在……”

“除了在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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