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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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所有作家获得灵感的方式一样:在堪萨斯州托皮卡市一家不存在的小邮局里,我们收到了一个红色的信封,然后用混合了眼泪和鲜血的酊剂打开了它。信封里面装的就是这个故事的灵感,就像一个等待喂食骨肉的幽灵。

开个玩笑。

像大多数故事一样,《知更鸟女孩》并没有特定的起源,它只是许多各种各样的元素在某天晚上突然碰到了一起,然后灵光一闪,故事的雏形便诞生了。

首先要提到两首歌,蝴蝶·鲍彻(Butterfly Boucher)的Another White Dash(《又一个破折号》)和Life Is Short(《人生苦短》)。在这里我不方便留下歌词,但有兴趣的朋友可以上网搜索。两首歌说的都是告别温暖的沙发,外出旅行或流浪的事儿,在后一首歌中更感叹了人生之短暂(反正我就是这么理解的)。

其次是死亡。曾经有段时间,我人生中有数位亲人相继离世。我的祖父祖母,其中一人死于癌症,另一个则死于仿佛永无休止的中风。后来我姑妈也去世了,也是因为癌症,接着是我的父亲,同样是癌症。

死亡总能让人感到孤独无依。我们看不见死神,但他却一个接一个地带走了我们的亲人。

患了癌症,就预示着死神正向你走来。而当你开始接受临终关怀时,就意味着你的时间屈指可数了。

所以我就想,知道自己即将死去,这真是一件极恐怖的事。当然,好处并不是没有,那就是它能让你有所准备,让你有时间和亲人朋友告别,与敌人握手言和,不过它的坏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因为它给了你一个可以预见的未来。试想,一个没有前途的未来,该让人如何面对呢?

但这样的想法到了小说家的脑袋里就成了上好的素材。如果一个人能够真切地预见未来,能够看到别人是怎么死的,那他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所以我就写了一个名为“可怜的米莉安”的大纲文件,说的是一个女孩儿仅仅凭借触碰别人的皮肤就能预知别人是如何死去的。问题是,米莉安看得到死亡,但却看不到所有的细节,而且她也似乎无力改变这一切。

然后我把这个故事梗概与我写的另一个关于两个杀手——弗兰克和哈里特——的故事梗概合二为一。那两个杀手其实我只是随便写写,我想看看把两个个性反差巨大的杀手放在一起会有什么效果,以此来锻炼自己塑造人物形象的能力。不过后来发现,这些练习还是派上了用场。

因为从这里开始,整个故事便在我的脑子里扩散开来。米莉安的超能力,两个穷凶极恶的杀手,随后再穿插进其他的人物和事件。结果到最后时,故事的发展已经和我最初预想的完全不同,但整个故事的开端就是在这种看似古怪的汇合中实现的。

弗兰克与哈里特这两个人物最初只是为了练手?你经常做这一类的练习性创作吗?这对一个作家来说是不是非常重要?像这种已经收起来的素材,有多少后来证明是可用的?

我经常随机做笔记。只要我脑子里蹦出来某个人物形象或者故事创意,哪怕是一个题目,我都会立刻写下来。你要问这样做有没有用?那肯定是有用的。俗话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况且我神经大条,所以不能指望自己记住几年前、几周前甚至几分钟前想到的东西。你是谁?你怎么跑到我的书里来了?快报警。哈哈……

可惜读者听不到你的喊叫,温迪格先生。遇到这种时候,我真希望自己能有撮小胡子可以摸一摸。

哦,不好意思。你瞧见了吧?我这脑袋不正常。不一定什么时候就搭错了神经。对了,摸胡子现在已经不流行了,现在流行一把将胡子扯下来,然后大喊大叫。回头你可以试试。

我想说的就是,这些琐碎的笔记看起来一无是处,但却已经不止一次地证明非常有效。我的许多短篇故事都是从这些随机记录的东西和其他一些看似无关的元素中拼凑整理出来的。

《知更鸟女孩》出彩的地方就在于人物性格的塑造,甚至包括那些次要人物。米莉安复杂多面的人格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作为男性作家,在创作一个女性主人公时会不会感受到特别的挑战?有没有哪些东西是你尤其希望涵盖的,或者有没有哪些东西是你刻意想要避免的?你是有意把故事的主人公设定为女性角色,还是因为故事的需要?

这件事我并没有费神去考虑,从一开始我就决定了,主角肯定是个女性。恰好这个故事也需要这样的设定。我也说不清为什么。总之女性角色与情节更加贴合,因为男人是没机会经历主人公的流产意外的。

(实际上,故事中的流产意外,其灵感来自现实生活中的一次真实事件。我曾经在我朋友的大学里待过一段时间,一天早晨,我们在卫生间里看到了遍地的血块。不管是真是假,反正传言说有个女生不小心怀了孕,结果在卫生间里流产了。很不幸的事,但对于小说家来说,他们都对此类恐怖的事件趋之若鹜。)

这本书几乎可以说是围绕着女人写的:米莉安和她的妈妈,哈里特和她的丈夫,盖恩斯太太和她的儿子。想想可能会觉得奇怪,但当把他们写下来的时候就不怪了。因为我觉得这就是我想讲述的故事和藏在故事背后的关联。

另外一个我很欣赏的地方是,我发现你在取舍方面非常小心翼翼。你在书中提到了米莉安的童年,这里有向斯蒂芬·金的《魔女嘉莉》致敬的影子,你还提到了英格索尔对其奶奶的继承,书中还有其他暗示魔法或超自然的地方。不过这些都只是增加了本书的神秘感,有些东西读者恐怕仍然一头雾水。你觉得米莉安的超能力是从何而来呢?平时我们常见的有通灵和用骨头占卜,还有其他的超自然现象存在吗?

我想她的超能力的根源应该是创伤。有时候不幸事件会导致其他的不幸事件,就像推倒了多米诺骨牌。米莉安的孩子死了,自己也差点一命呜呼,这就留下了心灵创伤。人就像天线,会传播痛苦,也会接受别人痛苦的频率。

这个方面就为米莉安的世界中存在其他超自然能力提供了空间。我认为她的能力具有唯一性,世上没有任何人能看到她看到的东西,但我认为同样也会有其他种类的超能力存在。但在这本书中我只是不愿多说而已,你不妨看看我的续集作品。

至于米莉安的世界中会不会涵盖吸血鬼、食尸鬼、狼人以及僵尸等元素,我觉得不会。

另外,米莉安的灵视和梦境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那个在梦境中与她交谈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是鬼吗?流产而死的孩子的鬼魂?某种奇怪的命运之神或自由意志,或躲在面纱后面的存在?或者那只是她自己的幻想,被赋予了人格面具的个人意志?我是知道答案的,但请允许我卖个关子,因为时候还未到。

书中最神秘的部分在米莉安造访通灵师的时候差一点揭开,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时刻,不过随后故事的走向发生了极大改变。米莉安的过去、她的超能力的本质、那个与她同在的另一个存在,这些在续集中会继续关注吗?

绝对的。续集Mockingbird说的是本故事一年之后的事。米莉安一直忌讳使用自己的超能力,她戴着手套,拒绝与任何人接触。

但当她从自我流放中回归时,生活再度陷入了过去那种境地,而随着故事的发展,她的能力也在发展。因此她会想方设法地压抑自己,隔绝自己。

我们会进一步了解她的身世,她的过去,包括她与家人的关系。

米莉安的故事会只写两部吗?

其实如果需要的话,她的故事完全可以一口气讲完。你走进她的生活,经历一段悲摧的时间,一段沧桑巨变的时间,一段对于她的性格而言相当于里程碑式的时间,然后便离开,并确信她已经改变。至于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谁知道?

但于我而言,这个故事在我脑子里就是一个系列性的存在。不只是两本书,而是一系列的故事。米莉安的超能力可以做出延伸,比如她能利用自己的能力有效阻止谋杀。因此就她的性格而言,有很多可能的发展走向。当然,我可以很轻松地让她恢复正常生活,也可以很轻松地让她再度崩溃,只要动动笔就可以了。但我总觉得把她作为一个系列故事的主角来写是可行的。

至少我的计划是这样的。我知道她的故事该在哪里结束。但现在米莉安·布莱克的故事离结束还早着呢,这一部没有结束,下一部也不会结束。

这本书的整体格调比较阴郁黑暗,虽然你在其中穿插了不少小幽默和俏皮话。但也有非常多的粗口和暴力成分,这些都反映了米莉安所处的生活环境。写这些的时候需要特别的精神状态吗?你对动作的描写非常到位,要想写出一个出色的搏斗场景,你需要画多少草图进行设计?

黑暗?粗口?暴力?我?得了吧。

这些我顺口就能来,有时候容易得简直让我感到不安。米莉安这个角色很容易代入,不过这种代入有时候并不会让人觉得舒服。比如,嘿,描写这个神经病女人一点问题都没有。那感觉就像穿上一件用鸟骨头、香烟和怪物的皮为我量身定制的衣服。

动作场面也是小菜一碟。但我不会事先设计动作。身为作者,本书对我是一次非常重要的磨炼机会,包括概括与设计,但我觉得把所有搏斗细节以画草图的方式展示出来作用不大。我通常是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写,就像自己亲身去打架一样。

为了烘托搏斗场面,尤其你想表现其残酷和出其不意的一面,这时你就更要代入其中,现场演示出来,看看会是什么样的情况。以酒吧那一场为例,你停下来,考虑下一个动作,表演出来,再停下来,考虑下一个动作,如此下去。于是一个结果套着另一个结果,不管是出拳还是砸瓶子,连接到一起,便都一气呵成了。

当然,和其他场景一样,搏斗场面也是写写改改,反复推敲出来的。

在谈论我的作品Empire State(《帝国》)时,你问过我一个很难的问题,你问我,我是如何使那部作品保持了我的风格。读过你这部作品后,我惊讶地发现,这本书根本就不可能出自别人之手。我相信读者们都很熟悉你的作品,包括你个人网站上的文章,他们一定也会有同样的感受。所以请允许我把这个问题问回给你。你是如何让《知更鸟女孩》这部作品保持你的个人风格的?

我早就料到你会问这个问题了,不过,我也不知道答案。

对作家来说,表达是个很难捉摸的东西。如果你刻意地想要塑造某种标志性的表达形式,通常是很难成功的。如果你信马由缰,完全放开,要表达的东西自己就跑到你脑子里来了。也就是说,什么都不必在意,我手写我心,把自己的写作技巧发挥到最高水平就可以了,在这个过程中词汇选择、语言风格、人物特点、对话、故事、情节等要素会互相碰撞、交融、补充,一部完全属于你的作品便诞生了。这样的作品即便你不署名,读者也能看出是你的。

说到这本书,不得不说说米莉安。我和她之间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我有时候总能听到她在我的脑子里踱来踱去,抽着烟,嘴里诅咒着她自己的命运、你的命运、大家的命运,甚至连没有橘子汽水卖的自动售货机也逃不掉她的诅咒。

另外一个明显的部分就是脏话。

很多读者都知道,我是很喜欢用脏话的,而且喜欢用新鲜的脏话。

我对脏话的偏爱是受了我爸爸的影响。可以说他这方面的影响在我脑子里始终阴魂不散。主题是始终存在的。死亡,鸟,脏话,诸如此类的东西。作家也是人,我们都有各自的小癖好,而且在创作时也会时不时地表现出来。

你已经写了一系列适合青少年阅读的中篇小说,比如Shotgun Gravy,《知更鸟女孩》的风格与青春小说完全不同,你是怎么从一种风格的作品转到另一种风格的?

我猜这恐怕就是作家的天性吧。就像演员要尝试不同的角色一样,作家也要尽可能多地尝试塑造新的人物。

但至于写作风格,也就是作者的个人风格,这部作品和以往的作品还是有共同之处的。它们主题相似,人物特征相似,说的都是两个有着惨痛经历的女性主人公,两人所走的路都近乎疯狂。Shotgun Gravy可以说比《美眉校探》或《神探南茜》更黑暗更扭曲,它的主人公亚特兰大·伯恩斯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和米莉安非常不同,但她们都与黑暗有着无法回避的关系且都经历了一系列的磨难。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对自己脑子里老是蹦出某些主题和创意的想法感到担心,但随后我就意识到,那只是我性格中的一部分,也是我创作风格的一部分。只要加以约束,不使其泛滥,那么它对一个锐意探索同一主题的作家来说,兴许并不是坏事。

《知更鸟女孩》采用了一般现在时的时态。这是你有意为之的,还是这只是你的写作习惯?

是有意为之的,这本书一开始并不是如此。初稿,甚至在全书已经接近完成的时候,我用的仍是过去时。

但《知更鸟女孩》属于过程式的创作,它带有电影剧本的风格,而剧本通常都是采用的一般现在时。因为那样显得一目了然,非常直接。所以我就觉得这本书也需要给读者带来那种感觉。尤其是米莉安的超能力在情节中需要带有一定的时间性,一般现在时能让读者更有代入感,仿佛与米莉安同呼吸,共命运。

有人说一般现在时更有电影感,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我的确借鉴了电影剧本的创作手法,而且使情节中的每一个片段动作都突出了这种现时的特点。一般现在时帮助我营造了更为紧张的气氛。因为感觉故事正在发生着,一切未成定论,对于这样一个围绕命运展开的故事来说,这似乎非常合适。

你刚才说到过程式的创作,能否解释一下?

是这样的:

《知更鸟女孩》……实际上是我写的第六部小说,但之前的五部全都是垃圾,根本不值一提。

问题是我完成不了,总是写着写着就钻进了死胡同。而且更糟的是,我直到碰了一鼻子灰才发现自己进了死胡同,而在那之前已经写了大段大段漫无边际的情节。我安慰自己说,没关系,这是一部公路小说,但这只是一种需要即刻消灭的妄想。

不过我总能认清问题的所在,虽然没那么及时。有一天我姐姐写信告诉我说,有一场剧本写作大赛,获胜者可以得到真正编剧一年的辅导,当时说的编剧是斯蒂芬·苏思科,他是Grudge和Red这两部影片的编剧。

他的专长在于改编。我当时想:“嘿,如果我赢了,然后在大编剧的帮助下完成我的《知更鸟女孩》,就能把这部未完的小说写成剧本,然后再还原成小说。”当然,我对剧本创作没多大兴趣,也没有那方面的才华,所以就没抱多大希望。《知更鸟女孩》仍然是一部连题目都没有的半成品,兴许某一天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把它束之高阁,再不问津。

不过没想到的是,我赢了。

所以我打算用一年时间把这个故事写成剧本。意想不到的是,苏思科的家离我家竟然只有几分钟的路程,我们还上过同一所高中,有了这层关系,我们的相处就融洽多了。我发现他的建议总是能说到点子上,他向我提出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建议,我恐怕永远都忘不掉:

勾勒故事大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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