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书农小说网友上传整理S·A·阿列克谢耶维奇作品切尔诺贝利的回忆:核灾难口述史全文在线阅读,希望您喜欢,一秒钟记住本站,书农的拼音(shunong.com)记住本站加入收藏下次阅读。

  五月金龟子也消失了,而且再也没有回来。也许,要再过100年或1000年,它们才会回来。我们的老师就是这样说的。我看不到它们了。

  9月1日,开学第一天,校园里看不到一朵花。花朵上有辐射。在新学年开始之初,出现在学校里的工人并不是粉刷匠——就像以往那样——而是军人。他们挖掉了鲜花,还挖掉了地上表面的泥土,并且把它们都装进了卡车后面的大拖车里。

  一年后,他们疏散了村子里的所有居民,然后填埋了整个村子。我爸爸是一名出租车司机,他开车去了那里,回来后把他看到的情景告诉了我

  们。首先,他们会在地上挖一个五米深的大坑。然后,消防员会赶来,用消防水管从上至小地冲洗每一栋房子,从屋顶一直冲到地面,从而保证在接下来的施工过程中不会扬起任何辐射尘埃。他们仔细地冲洗窗户、屋顶、大门,一个地方都不放过。接着,起重机会把房子连根拔起,扔进事先挖好的大坑。从房子里掉出来的玩具娃娃、书和瓶瓶罐罐掉得到处都是。那些挖坑的工人们会跑过去把它们全都捡起来,扔进大坑。最后,他们会用沙子和陶

  ft

  土把大坑填满,然后推平。这时,原本的一座村庄消失了,出现在你眼前的是一片空地。他们在那块地里撒满了玉米种子。我们的房子就躺在那片玉米地下,还有我们的学校和村委会。我种的植物以及两本邮票簿都在那里的地下。我多么希望能把它们带出来。我还曾经有一辆自行车。

  我今年12岁,我是个残疾人。每个月,邮递员都会把两张抚恤金支票送到我们家——那是给我和我爷爷的。当我们班里的女孩知道我得了血癌之后,她们就再也不敢和我同桌。她们甚至都不想碰我。

  医生们说我之所以会得病是因为我爸爸在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工作过。我是在那以后出生的。我爱我爸爸。

  他们来找我爸爸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我没有听到他收拾行李的声音,我当时已经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我看到妈妈在哭。她说:“爸爸现在己经在切尔诺贝利了。”

  我们在家里等爸爸回来,就像人们在战争年代等待亲人回家一样。

  他回来了,然后又开始去工厂上班。他什么也没告诉我们。在学校里,我得意地向每个人吹嘘,说我爸爸刚从切尔诺贝利回来,他是一名清理人,而清理人就是那些事故发生后帮助打扫清理事故地点废墟的人。他们都是英雄。所有的男孩都很羡慕我。

  一年后,爸爸病了。

  我们在医院的院子里散步——当时,他刚刚做完第二次手术一一那是

  他第一次和我谈起切尔诺贝利。

  他们工作的地方距离核反应堆很近。那里很安静,到处都是一片寂静而美丽的景色——他说。就在他们工作的同时,周围的一切都在发生改变。花园里的鲜花争奇斗艳,可是,它们是为了谁而开呢?那里的居民已经离开了村庄。他们“清扫了”那些被留下的东西。他们挖掉了已经被铯和锶污染的表层土壤,他们还清洗房顶。然而,第二天,放射量测定器又会“滴答”作响,所有的地方、所有的东西都是如此。

  “在离幵的时候,他们和我们握了手,给我们颁发了荣誉证书,对我们的自我牺牲表示感谢。”他就这样一直说。在他最后一次从医院回家的时候,他说:“如果我能活下去,我再也不想听到任何关于物理和化学的字眼。我要离开工厂。我要做一名牧羊人。”现在,我和妈妈单独生活。我不会去那些科研机构上班,哪怕她要我去。我爸爸就曾经在那里上班。

  过去,我经常写诗。我和一个女孩相爱了。那时,我们在读五年级。七年级时,我了解到了一些关于死亡的事情。

  我在加西亚?洛尔迦的诗里读到“哭泣的黑色根茎”。我开始学习飞行。我不喜欢玩那个游戏,但是除此以外,你能做什么呢?

  我曾经有一个朋友,他叫安德烈。他们给他做了两次手术,然后把他送回了家。六个月后,按计划,他本该进行第三次手术。可是,他用自己的皮带上吊自杀了,就在一间空的教室里。当时,所有人都去外面上体育课了。医生说,他既不能跑步,也不能跳。

  尤利娅、卡特娅、瓦迪姆、奥克萨纳、奥列格,现在是安德烈。“我们都会死,到那时,我们就会变成科学实验品。”安德烈过去经常这样说。“我们都会死,然后,人们就会忘记我们。”卡特妞曾经说过。“我死后,请不要把我埋在墓地里。我害怕墓地,那里只有死人和乌鸦。”奥克萨纳说。“把我埋在田里。”尤利娅过去只会哭。当我抬头仰望天空时,天空活了,因为他们都在那里。

  一个孤独的声音

  不久之前,我还很高兴。为什么?因为我已经忘了。我觉得我好像已经过上了另一种生活。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开始这种生活的,更没有想明白我怎么能够做到这一点。我想活下去。可是,你看看我,我会笑,会说话。然而,我又是如此悲伤,我已经变得麻木。我想找人谈一谈,但是又不想和人类谈。我会去教堂,那里很安静,就像是在大山里,异常安静,在那里你能够彻底忘记自己之前的生活。可是,早上一觉醒来,我的手会不由自主地在身边摸索——他在哪儿?他的枕头在这儿,还有他的气味。窗台上有一只小鸟在跳来跳去,碰响了挂在窗边的风铃,我正是被这风铃声叫醒的。在此之前,我还从没听过这种声音。他去哪儿了?我想不起来了,我记不起所有的事情了。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晚上,我的女儿会走过来对我说:“妈妈,我已经做完了家庭作业。”直到这时,我才想起我还有孩子。可是,“他”去哪儿了?“妈妈,我的扣子掉了。你能帮我缝好吗?”他走了,我该怎样继续走下去,直到与他相遇呢?我闭上眼睛,满脑子想的都是他,直到我睡着。我睡觉时,他会来找我,但即使出现也只是飞快地一闪而过,很快就又消失了。我能听到他的脚步声,可是他要去哪儿?去哪里?他不想死。他望着窗外,凝视着天空。我在他身下塞了一个枕头,然后又塞了第二个、第三

  个,这样他就能坐起来了。他已经死了很久了,整整一年的时间了。我们根本离不开彼此。(她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之中。)

  不,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再哭了。我想说话。我不能像其他人那样,告诉自己说“我忘记了所有的事情”。我的朋友就是这样做的。我们的丈夫死于同一年,他们俩一起去的切尔诺贝利,但是她现在已经开始筹划第二次婚礼了。我并不是要在这里谴责她——这就是生活。你必须要生存下去。她还有孩子。

  就在我生日那天,他离开家,去了切尔诺贝利。当时,家里还来了客人,大家都已经坐到了餐桌旁,他向他们道歉。他亲了我。但是,窗户外就停着一辆车,车上的人在等他。

  那一天是1986年10月19日,我的生日。他是一名建筑工人,他的足迹遍布全苏联,而我会等他回来。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生活的——就像一对相思鸟。我们对彼此说再见,然后又重聚。然而这一次——我们双方的母亲都感到很害怕,他的妈妈和我的妈妈,但是我们当时都没有感觉到。现在,我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们都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地是哪儿。我本该向隔壁正在读十年级的男孩借他的物理课本看一看,学一学上面的物理学知识。他走的时候甚至连一顶帽子都没有戴。一年后,和他一起去的那些人都开始掉头发,可是他的头发却长得异常浓密。现在,那群小伙子们都己经离开了我们。他所在的那个工作队一共有七个人,现在,他们全都死了。他们死的时候都很年轻,然而,他们却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我们。死亡的第一次降临发生在他们回来后的第三年。当时,我们都觉得,也许这只是一个巧合。命中注定。然而,从那之后,死亡开始接二连三地出现:第二个、第三个,然后是第四个。这时,其他活着的人开始等待死亡降临。这就是他们的生活。我的丈夫是最后一个。他在高空作业。人员疏散完毕后,他们切断了那些村庄的电源,为此,他们需要爬上高高的电线杆。那些电线杆很高,站在那上面,你可以俯瞰整个村庄——死一般的寂静,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他的身高近2米,体重大

  约90公斤——谁能杀死这样一个男人?(突然,她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噢,当时的我简直高兴坏了!他回来了。我们还为此举办了一场舞会,每次他离开家后回来时,我们都会举办舞会。我有一件睡衣,那件睡衣很长很长,也很漂亮。那天晚上,我就穿着它。我喜欢价格不菲的贴身睡衣,我的衣服全都相当不错,但是这件睡衣却格外特别——只有在特殊的日子里,我才会穿上它,以此纪念我们俩的第一次,我们俩在一起的第一个夜晚。那天晚上,我用心去体会他的身体,他的整个身体,我轻轻地亲遍了他的每一寸肌肤。有时候,我会做梦,梦见自己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从此永不分离。他走了以后,我想他,疯狂地想他,我从不知道思念竟然会让我的身体如此痛苦。当我们分别时,哪怕只是一小段时间,我都会觉得很失落,我会忘记自己在哪里,也想不起来现在的时间。

  当他回来的时候,他的淋巴结有一点肿大,那些小结节很小,但是当我亲他的时候,我的嘴唇能够感觉到它们的存在。“你会去看病吗?”我问道。他安慰我说:“它们很快就会消失的。”“你在切尔诺贝利那边过得怎样?”“就是做一些普通的事情。”他的话听上去很平静,既没有虚张声势,也没有任何痛苦的情绪。我从他的回答中得出一个结论:“那里的情况和这里一模一样。”在餐厅里,普通工人在一楼吃饭,他们吃的是面条和罐头食品,而那些官员和将军们则在二楼吃饭,除了水果,他们还能喝到红酒和矿泉水。在那里,他们的餐桌上铺着干净的桌布,而且每个人的手里都握着一个放射量测定器。然而,楼下的普通工人呢?他们整个工作队都没分到一个放射量测定器。

  噢,那时的我多高兴啊!我们还像以往一样去海边。大海就像天空一样,无边无际。和我们同行的还有我的朋友和她的丈夫,不过,她觉得大海很脏——“我们害怕会染上霍乱”。她说得没错,当时的报纸上刊登了一些这样的新闻。但是不管怎样,我记忆中的情景和她看到的不同,我脑海中的画面更加明亮,色彩也更鲜艳。我记得大海广阔无边,就像天空。海水湛蓝,而他就在我身边。

  我是为爱而生。在学校里,所有的女孩都梦想有一天能上大学,或是加入共青团工作,但是我的梦想却是结婚嫁人。我想爱一次,轰轰烈烈地爱一次,就像娜塔莎?罗斯托夫。只要有爱就行。可是,我不能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告诉任何人,因为在当时,你只能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加入苏联共青团建设队。他们就是这样教导我们的。人们都争先恐后地前往西伯利亚,去那就连阳光都无法穿透的针叶林区工作。还迨得他们当时唱的一首歌吗:“穿越针叶林区的大雾和气息。”毕后的第一年,我没进入大学继续学习,我的分数没上达到大学分数线。于是,我就进了通信站工作。就是在那里,我遇到了他。是我向他提出的求婚,我问他:“娶我吧。我太爱你了!”我全身心地爱着他。他是那种长相英俊的男人。我感到我的心在空中飞翔。我对他说:“娶我吧。”(她笑了。)

  有些时候,我会想起这一幕,想起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然后,我会想办法让自己低迷的情绪振作起来一一譬如说,我会告诉自己,也许,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结,他只不过是换了一种生存形式,去另一个世界继续他的生活。我在一个图书馆里工作,我看了很多书,也遇到了很多人。我想谈一谈死亡,我想了解它。我正在寻找慰藉。只要与死亡有关的事情就能引起我的兴趣——我看报纸、看书,我甚至还会去看电影和戏剧。失去他,痛苦的不仅仅是我的内心,还有我的身体——我不能一个人生活。

  他不想去看病:“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听,这一点都不疼。”但是,他淋巴结上的结节却越来越大,已经宛若鸡蛋大小。我把他硬推进车里,然后开车去诊所。他们向他推荐了一位肿瘤医生。一位大夫看了看他,然后就给另一名大夫打电话:“我们这儿又来了一个切尔诺贝利人。”从那之后,他们就不让他离开了。一个星期后,他们给他动了手术:他们摘除了他的甲状腺和喉,然后在那些地方装了一些人工插管。是的……(她开始沉默。)是的——现在,我终于明白,其实那段时间我也很快乐。上帝啊!我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件差事——跑到商店里给医生们买礼物。我买了很多盒巧克力,还有进口的利口酒。我还给护士们也买了巧克力。他们收

  下了礼物,而他却在一旁嘲笑我:“懂了吧?他们不是神。他们已经给我做了化疗和放疗。不管你怎_么做,他们在做这些治疗的时候都不会给我糖吃。”但是,我还是跑到位于城市另一边的商店,只为买一些蛋奶酥或法国香水。在那个年代,虽然它们就摆在柜台里,但是如果你不认识人,根本就别想买到它们。在他们送他回家之前,一切都很好。

  他们把他送回了家!他们给了我一个很特别的针管,并且告诉我该如何使用它。我需要用这根针管来喂他吃东西。我很快就学会了所有的东西。我会准备好新鲜的食材一一他吃的东西必须要新鲜——每天烹饪四次,然后把做好的食物用绞肉机碾碎,倒进一根小针管里,然后再塞进这根针管里。我把针扎进他身上最粗的一根管子里,这样,针管里的那些食物就能被送进他的胃里。可是,他也因此而丧失了品尝和体验这些食物的滋味和香气的机会。我问他:“味道怎么样?”然而他却答不上来。

  在那之后,我们还一起去看过几次电影。我们在电影院里接吻了。我们的头上悬着一颗不知何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但是我们俩都觉得我们又重新过上了幸福生活。我们会刻意地回避与切尔诺贝利有关的话题,尽量不去谈论它,也不去想它。这成为了我们家的禁忌话题。我不会让他接电话。每次来电话,我都会抢着接电话,他身边的伙伴正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他。在我们家,切尔诺贝利成了一个禁忌。一天早上,我叫他起床,可是,当我把衣服拿给他的时候,我发现他起不来了,而且他也不能说话了。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开口说话。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只有当他受惊,感到极度害怕的时候,他才会这样。是的,他害怕时……(她再度陷入了沉默。)

  在那之后,我们在一起又度过了一年的时光。他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走向死亡。他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差,但是他并不知道曾经和他一起工作的伙伴有的已经死亡,有的也和他一样,正在等死。这就是我们当时的生活——带着那样的想法生活。事实上,这实在太难了,我根本就做不到,因为你不知道在前方等着你得到底是什么。他们说的和写的都是“切尔诺

  贝利”。可是,没有人了解它。我们的眼前出现了一副可怕的场景,一切都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们的出生和死亡都变得和以前不同了。如果你问我,去过切尔诺贝利的人回来后是怎么死的,我不会回答你,因为我爱他,我爱他胜过一切,我对他的爱也超越了一切,甚至超越了我自己的孩子,哪怕他——在我面前——变成了一个面H狰狞的怪兽,我对他的爱也不会少一丝一毫。他们摘除了他的淋巴结,因为失去了它们,他的体内循环被打乱,他的身体也随之开始发生变化。首先改变的是他的鼻子——它变得有以前的三倍大;接着就是他的眼睛——他的两个眼球的位置发生了位移,而且还是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现在,他的眼神已经变得和以前不同,我从他的双眼中看到了一些以前从没看到过的东西,那感觉就好像他已经不再是他,而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个人正借助他的眼睛向外望。没过多久,他的一只眼睛就彻底闭上了。

  我害怕什么?只有他明白我,只有他才能看到我的恐惧。可是,他开始向我提要求,譬如说——把镜子递给我。提要求的同时,他还会用手做手势召唤我。我二话不说,立刻躲进了厨房,就好像我忘了他的要求,就好像我根本就没听到他说的话,也没看到他的手势一样。我用这种方法骗了他两天,可是到了第三天,他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很大的字,并且还加上了三个感叹号:“把镜子拿给我!!!”当时,他的身边就放着一个本子、一支铅笔和一支钢笔,这就是我们俩之间的沟通工具,因为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他已经完全哑了。我扭头冲进厨房,开始用力地敲打那些罐子和铁锅,就好像我根本没有看到他写的那些字,或者我误解了他的意思。他又在本子上写道:“把镜子拿给我!!!”同样的,他也加了三个感叹号。

  无奈,我只得给了他一面镜子,家里最小的一面镜子。他盯着镜子,

  然后就死死地抱着头,在床上滚来滚去。我开始哀求他“只要你的状

  况稍有起色,我们就一起去农村生活,找一个人烟稀少的小村子。假如你

  不愿意在人多的大城市里继续生活下去,我们可以去那里买一栋房子,去那儿生活。就我们俩。”我并非信口雌黄,我愿意和他一起去任何地方,只要有他在我身边,什么地方都行。他才是最重要。我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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