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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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

“您知道吧,那里到处开枪,杀人……”

“明白……”

工兵在苏联过的是什么日子?用锨挖地,用镐凿眼。大家很想施展一下在军校学会的本领,战场上工兵永远是需要的人物。我去学习作战。

被找去谈话的所有人当中,只有一个人拒绝了。找他谈了三次:“派您出差到国外,您没有意见吧?”

“有,我有意见。”

他不值得羡慕。他当场受到警告处分,军人荣誉受到了玷污,不可能再提级了。他是因为健康状况拒绝的,他不知是患胃炎还是溃疡病。但人家根本不管他有病没病,天热还是不热,既然建议你去,就应当去。名单已经在付印中……

乘火车从哈巴罗夫斯克到莫斯科,我们走了六天,穿过整个俄罗斯,跨过西伯利亚的几条大河,经过贝加尔湖畔。过了一昼夜,女列车员没有茶叶沏茶水了,又过了一昼夜,烧水的大锅炉坏了。亲属们来接站,哭了一阵,既然需要我们,就得去。

……

打开了舱口,天空蔚蓝蔚蓝的,我们国内只有河上才会有像他们那边那么蔚蓝的天空。各种吵闹声,都是自己人。有的人见到了替换人,有的人见到了朋友,有的人等待苏联亲友捎来的东西。大家晒得黝黑,但心情愉快。不相信有的地方气温能达到零下三十五摄氏度,金属和装甲都能被冻住。在转运站,我隔着铁蒺藜见到第一个阿富汗人。除了好奇心之外,没有其他感受,那是一个普通的人。

在巴格兰接到通知,我被派到工兵营道路工程排当排长。

天一亮,我们早早起床,像是去上班。坦克带着扫雷工具,一组工兵,用于搜索地雷的军犬和两辆步兵战车作为战斗掩护体。头几公里我们坐在装甲车上,那边的道路尘土飞扬,像雪一般,容易辨别足迹。鸟儿落一下也会留下爪印。

倘若昨天坦克经过此处,就要特别小心,坦克履带留下的痕迹里可能埋了地雷。他们用手指按出履带的印纹,然后用布袋或缠头扫平自己的脚印。我们围着两个死寂的村子打转,村里已经没有人,只剩下一片焦土,绝好的掩体,要时刻提高警惕!

过了村庄,我们从装甲车上爬下来。这个时候是这样的,军犬在前边跑,东钻西窜,工兵手持探雷器尾随军犬前进,他们一边走一边触探地层。这时,但愿上帝保佑你,全靠你的直觉、经验和敏感度了。那边有一根折断的树枝,那边地上扔着一块铁片,昨天还没有,那边有块石头。他们也为自己留下了标记,免得踩上地雷。

一块铁片,又一块……一个螺栓,好像是被随手扔在尘土中,其实底下埋着电池……反坦克地雷感受不到人走路的动静,只有压力达到二百五十到三百公斤时才起作用……第一次爆炸,坦克上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当时坐在炮筒旁,炮塔起了保护作用,其他人都被炸死了。我马上摸了摸自己,检查一下脑袋是否在原处,胳膊大腿是否在原处……全在原处,继续前进。

前边又是一次爆炸……一辆轻便装甲牵引车撞在威力巨大的地雷上了……牵引车炸成了两半,地上炸出来的坑有三米宽、一人多深。牵引车是给火箭炮运炮弹的,装载量大约有两百颗。炮弹落在路边和草丛里,散成扇面的样子,车上有五个士兵和一个上尉。我和那位上尉在一起度过了几个夜晚,吸烟,谈心……他们一个完整的也没剩下……我们一边走,一边收集……脑袋上沾满尘土,干瘪得就像是没有骨头……收集了六箱子,分开装着,以便给每个家里都能分别运送回去一些……

军犬帮了大忙。它们和人一样,有的聪明,有的傻,有的有直觉,有的没有。哨兵能睡着,军犬却不会打瞌睡。我喜欢“阿尔斯”,这条军犬见了我们的士兵,就摇头摆尾表示亲热,见了阿富汗军人就吠叫。他们的军装比我们的颜色更绿,我们的军装颜色发黄,可是“阿尔斯”怎么能分辨得出来呢?

军犬距离地雷几步远,就能嗅探出来……它们把鼻子贴在地上,尾巴翘得像根烟囱,禁止靠近!有各种各样的地雷陷阱……最可怕的是自造的地雷,它们不重样,无法掌握它们的规律……那儿摆着一个生锈的茶壶,炸弹就在里面……炸弹在收音机里,在钟表里,在罐头盒里……有的人不和工兵一起走,大家把他们称作“送命鬼”。大路上埋着地雷,山路上埋着地雷,房子里埋着地雷……工兵总是首当其冲……

我们在一个小小的战壕里踩来踩去……这里已经爆炸过一次,我们已经四处搜寻了,大家在这里已经踩了两天……我从上边跳下来,轰隆一声,我还没有昏过去……望了望天空……天空晴朗……爆炸时,工兵的第一个反应是看看天空,检查自己的眼睛是否完整。自动步枪的枪托上总是带着止血带,有人用这个止血带给我包扎,包扎在膝盖以上的部位……我早已知道,止血带包扎在什么地方,将来就要从那个部分以上三到五厘米处截肢。

“你把止血带包扎在什么地方了?”我对士兵喊道。

“上尉同志,您的腿一直碎到膝盖处了。”

走了十五公里,一个半小时过去了,才把我送到卫生营,给我清洗消毒,打了普鲁卡因封闭针。第一天就把我的大腿割掉了,圆锯“吱吱吱”地叫,我昏了过去。由于爆炸时火焰扑向面颊,第二天眼睛开始动手术。我的眼球缝了又缝,一共有二十二处伤口。一天动两三处手术,免得把眼球弄碎了。医生走过来,用手电筒照照左边,再照照右边,看看有没有光感,视网膜是否在原位。

“什么颜色?”

“绿色。”

手电筒的光是红色的。

我应该能写出一篇小说,讲讲一个军官怎样变成在家里干活的小工。他收集照明灯头、电池盒,一天一百个……他铆紧电线……哪一种?红的?黑的?白的?他不知道……他看不见……诊断:彻底失明……他编织网篓,粘贴纸盒……他过去认为只有疯子才干这些事,一天编三十个网篓,就足够完成定额了……

工兵很少有机会生还或身体完整地生还,特别是排雷连或特殊排雷连的工兵。他们不是伤残就是毙命,我们出发时从不握手告别。爆炸那天,新来的连长握了握我的手,他是真心实意地跟我握手,那时谁也没有提醒他。当天我就踩上地雷,飞向半空了……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有一种说法:既然自愿申请去阿富汗,就别想回家;如果是被派去的,那是执行任务,或许能免灾,还有返回老家的可能。

五年过去了,我经常做的是什么梦呢?梦见很广阔的原野,布满地雷……我们绘制了记录图:有多少地雷,分成多少行,可以据此发现地雷的标记……可是这个记录图让我弄丢了……遗失记录图是常有的事,有时取出记录图,那上边有标记——树,可是那棵树已经被烧毁了……或者是一堆石头,可是那堆石头已经被炸飞了……谁也不去看,谁也不去检查……害怕……有时让自己的地雷给炸死了……我在梦中,看见一群孩子在我的地雷区奔跑……谁也不知道那儿有地雷……我要喊:“那儿有地雷,你们不要去!”我要跑到孩子们前面去……我奔跑……我又有了两条腿……我发现我的眼睛又能看见东西了……但,这只是在夜里,在梦中。我醒了……

——一位工兵上尉

他们死的时候不声不响

听起来好像是无稽之谈,就这件事而言,我指的是这场战争。我是个富于幻想的人,不喜欢琐碎的事,对物质享受也不感兴趣。我到那边的第一天,军医院院长便把我找去:“什么事迫使您非到这儿来不可?”我不得不讲述我的一生,讲给一个陌生的男人听,而且他还是军人……讲自己……活像是把自己拉到广场上示众……任何秘密、隐私都摆在光天化日之下。对我来说,这太折磨人,太伤自尊了。

您看过《境外》那部影片吗?描写集中营里的犯人生活。我们的生活方式,就是按照他们的那种法则制定的……也是那种铁蒺藜,也是那么一块小地方……

我周围是一些年轻的女服务员、女炊事员,她们的谈话不外是关于卢布,关于兑换券,关于带骨头和不带骨头的肉、半生不熟的熏肠,还有保加利亚饼干。在我看来,保护我国的娃娃们,拯救他们的生命,这应该是一种自我牺牲精神,是女人应尽的职务!

我把一切想象得多么崇高。有人失血过多,我献出自己的血。在塔什干转运站,我已经明白了,我去的不是我要去的地方,我坐在飞机里哭,泪水怎么也止不住。那边和这儿一样,我本来想逃离此地,逃离我厌恶的地方。转运站里,伏特加酒像河一般流淌。“我们梦见了航天站的青草……青草绿油油……”我真像是要飞往太空……在苏联,在这里,每个人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堡垒……可是到了那边……我们一个房间里住四个人。当炊事员的那个姑娘,从食堂带回肉来,把肉塞到床下……

“你擦地板……”她对我说。

“昨天我已经擦过了,今天轮到你了。”

“你替我擦,我给你一百卢布……”

我一声不吭。

“我给你肉吃。”

我一声不吭,她提起一桶水就泼在我的床上。

“哈——哈——哈——哈……”大家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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