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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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注

尤利西斯的最后一次航行

我的意图是参考《神曲》的其他篇章对但丁借尤利西斯之口叙说 的费解的故事(《地狱篇》,第二十六歌第九十至一百四十二行)加以 重新考虑。在惩罚弄虚作假的人的那层破败的地狱里,尤利西斯和迪 奥梅德斯在一堆分成两叉的火上没完没了地燃烧。应维吉尔之请,尤 利西斯叙说了他丧命的经过:他被神女喀尔刻在加埃塔岛上扣留了一 年多,脱身后,儿子的亲热、老父拉厄耳 忒斯的怜惜和妻子佩涅洛佩 的情意都打消不了他周游世界、了解人类缺点和美德的渴望。他乘上 他最后的一条船,带着所剩无几的忠实的水手,向远海驶去;他们都 上了年纪,好不容易才到了赫拉格勒斯劈开山岩形成的海峡。他用神 道激发雄心或勇气的方式,敦促伙伴们说,他们来日无多了,应该去 看看无人的世界和地球背面无人航行过的海洋。他要他们记住自己的 身世,记住他们不应该像野兽那样懵懵懂懂地生活,而应该追求美德 和知识。他们先向西,然后向南驶去,看到了南半球所能看到的全部 星座。他们在海上航行了五个月,一天终于眺望到一座棕褐色的山, 山的高大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大家精神为之一振。但他们的高兴很快 就变成痛 苦 ,因为风暴突 起 ,吹得他们的 船打了三个旋 ,第四个旋 时,如上帝所愿,船沉了下去,海水淹没了他们。 这就是尤利西斯的故事。许多评论家 拉法埃莱 安德烈奥利 从佛罗伦萨的无名氏到 认为它是作者的离题话。他们认为弄虚作

假的尤利西斯和迪奥梅德斯在惩罚弄虚作假者的地狱里遭受折磨(在

火焰中呻吟/仿佛陷入骑兵的伏击 ……),尤利西斯的航行无非是一

个修饰性的插曲。托马塞奥却引用了《上帝的臣民》里的一段话,也 可以引用亚历山大城的克莱门特的否认人们能到达地球内部的另一段 话;卡西尼和彼特罗博诺后来把那次航行说成是亵渎神明。事实上, 那位希腊人在堕入地狱之前望见的大山是凡人无缘看到的炼狱里的圣 山(《炼狱篇》,第一歌第一百三十至一百三十二行)。胡戈 上 帝的 决 定。 (《地 狱 里的 奥 德修 斯 》 , 林, ” 柏 尤利西斯把他的事业说成是荒唐;《天国篇》第二十七歌提到尤 利西斯荒唐的横渡。但丁在黑暗的丛林里把这个形容词用于维吉尔可 怕的邀请,重复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当但丁踏上尤利西斯死前隐 约看到的海滩时,他说谁都没有到达那些洋面而生还的;接着又说, 如上帝所愿,维吉尔替他戴上灯心草的花冠:那句话和尤利西斯宣布 自己的悲惨结局时所说的一模一样。卡洛

弗里德

里希正确地指出:“航行以灾难告终,那不仅是水手的归宿,并且是

施 泰 纳 写 道:但 丁 是 否 “

想到了海滩已经在望时遭到海难的尤利西斯?显然想到了。但是尤利 西斯相信自己的力量,他向人力的极限挑战,企图抵达海岸。但丁, 另一个尤利西斯,以胜利者的姿态和谦恭的心情踏上海滩,指引他的 不是高傲而是天恩照耀的理智。”奥古斯特

吕埃格重复了那种意见

(《 但 丁 浮 想 联 翩 》 , 二 卷 第 一 百 一 十 四 页 ) 丁 是 个 冒 险 家 , 第 “但 : 他 像尤利西斯一样,走上前人未曾走过的道路,游历了前人未曾见过的 世界,他追求最艰难、最遥远的目标。但是对比到此为止。尤利西斯 自行其是,从事被禁止的冒险;但丁却听从更高力量的指引。” 《神曲》里两个著名的情节证实了上述差别。一个是但丁觉得自 己不配去参观三个超俗世界(我不是埃涅阿斯,也不是保罗),而维 吉尔宣布了贝雅特丽齐交付他的任务;另一个是卡恰圭达建议出版长 诗 (《天国 篇》 , 第十 七歌 第一百 至一 百四 十二 行) 这些 证据前 面, 。 在

①原文为意大利文

把但丁的导致死者显灵和对人间最佳书籍的漫游,同尤利西斯到达地 狱的亵渎神圣的冒险相提并论,未免不很恰当。后一行动似乎同前一 行动完全相反。 这种论据包含着一个谬误。尤利西斯的行动无疑是尤利西斯的航 行,因为尤利西斯只不过是声明自己要采取的那个行动的主体,可是 但丁的行动或者事业并不是但丁的航行,而是撰写他的书。事实很明 显,但容易忘掉,因为《神曲》是用第一人称写的,死去的人被不朽 的主人公淡化了。但丁是神学家;对他说来,写作《神曲》的艰难程 度 ,甚 至冒险和致命 的程度 ,往往 并不亚于尤 利西斯的最后 一次航 行。他大胆地编造了圣灵的笔从未指出过的神秘;这种企图很可能形 成罪孽 。他大胆地把贝雅特丽齐

波尔蒂纳里同圣母和耶稣相比

他大胆地预测了好心人无法探知的最后审判的意见;他审判了买卖圣 职的教皇的灵魂,拯救了提出循环时间学说的阿威罗伊派的西热的灵 魂 荣耀无非是过眼烟云,但争取荣耀有多么艰辛!

四周一片岑寂, 只有一缕清风飘忽不定, 来也无名,去也无形 那种分歧的无可置疑的痕迹在诗中随处可见。卡洛

施泰纳在维

吉尔打消但丁的畏惧,劝说他进行前所未闻的游历的对话里辨出了其 中之一。施泰纳写道:“当但丁还没有决定写作长诗时,臆想中发生 在维吉尔身上的斗争,确实发生在但丁心中。《天国篇》第十七歌的 另一个斗争涉及长诗的出版。作品完成后,他能够出版并顶住敌人们 的愤怒吗?在这两件事情里,占上风的是他对自己的勇气和树立的崇

①参见乔瓦尼 参见莫里斯

帕皮尼《活生生的但丁》,第三卷第三十 四页。 德 伍尔夫《中世纪哲学史》。 原注

原注

高目 的的意 识。 神曲》 , (《 ” 第十 五页) 但丁很 可能在 那些 章节里 用象 征手法表现了内心斗争;我认为他在尤利西斯的悲剧故事里,或许出 于无意和不自知,也象征了这一斗争,故事的震撼力正来自情感的重 负。但丁即尤利西斯,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可能为但丁所受的惩罚感 到担心。 最后再说一点。两部对海洋和但丁有偏爱的英语文学作品受到但 丁的尤利西斯某些影响 。艾略特(他之前还有安德鲁

兰和朗费罗)

暗示说丁尼生的值得赞美的诗篇《尤利西斯》深受那个光荣的典型的 影响。据我所知,还没有谁指出一个更深刻的相似之处:地狱里的尤 利西斯同另一个不幸的船长,《白鲸》里的埃哈伯,惊人地相似。埃 哈伯和尤利西斯一样,锲而不舍地、勇敢地制造了自己的灭亡;故事 梗概相同,结局相同,最后的一些话也一模一样。叔本华曾说,我们 生活里没有不自觉的事。按照这一绝妙的见解,两个虚构故事都是隐 秘而错综复杂的自杀过程。 年后记 :有人说 ,但丁的尤利西斯预示了几世纪后到达美 洲和印度海岸的著名的探险家们。写作《神曲》前几世纪已经有过这

种人。红头发埃里克在

年前后 发现了格陵 兰 ;他的儿 子莱夫

世纪初在加拿大登陆。但丁不可能知道这些事情。斯堪的纳维亚人的 事情总是很神秘,仿佛是一个梦。 王永年译

仁慈的刽子手

但丁(谁都知道)把弗朗切斯卡安置在地狱里,怀着无限怜悯听 她叙说自己的罪孽。怎么冲淡那种不一致,怎么加以解释呢?我作出 四种可能的猜测。 第一种猜测是技术性的。作品的大致轮廓一经确定之后,但丁觉 得如果沉沦的灵魂的忏悔不能引起人们兴趣,全书可能降为一部空洞 的人名录或者地形描写。这种想法促使他在每一层地狱里安置一个不 太古老的、能引起兴趣的、被打入地狱的人(拉马丁被这些地狱居民 搞得厌烦了,说《神曲》是一份佛罗伦萨报纸)。忏悔当然以动人为 好 ;这一 点可以做到而不 担风险 ,因为作 者把叙说的人禁 锢在地狱 里,绝对没有同谋之嫌。这种猜测(克罗齐推论出作者意图是在枯燥 乏味的神学小说基础上创造出诗意的境界)或许是最可信的,但有点 小家子气,不符合我们对但丁的看法。此外,对《神曲》这样博大精 深的作品不能做简单的解释。 第二种猜测,按照荣格的学说, 把文学创作同梦的虚构等同起 来 。但丁 如今成了我们的 梦 ,他梦见了弗 朗切斯卡所受的 惩罚和痛

①古典作品里往往把梦喻为舞台演出。例如,贡戈拉的题为《多样的想像》的十四行

诗(“梦是舞台演出的编

在它搭在风上的舞 往往把影子装扮得花枝招展” 克韦多的 ) ; 《死之梦》(“灵魂摆脱羁绊后无所事事,没有感知外界的任务,于是后面的喜剧涌上心头;

艾迪生在《旁观者》第四

我的心力便粉墨登场,我成了我幻想中的观众和舞台”)。约瑟夫

百八十七期的文章(“在梦中,灵魂既是舞台、演员,又是观众”)。几世纪前,泛神论者欧 玛尔 海亚姆写了一首诗,麦卡锡是这样翻译的:“你时而躲了起来,无人知晓;时而在臆 造的事物中到处展现。你自得其乐,作了精彩的演出,既是节目,又是观众。” 原注

苦。叔本华指出,我们的所闻所见可能在梦中使我们感到惊异,虽然 说到头它的根子仍在我们身上;同样地,但丁怜悯他自己在梦中看到 或者虚构的事物。还可以说,弗朗切斯卡只是诗人的反映,作为地狱 游客的但丁本人也是如此。然而,我觉得这个猜测是站不住脚的,因 为认为书梦同根是一回事,在书中容忍梦中的不连贯性和不负责任又 是一回事。 第三种猜测和第一种一样,也是技术性的。但丁在写作《神曲》 的过程中不得不预测上帝的不可探知的决定。除了自己可能犯错误的 智力以外,没有其他启示,他便果断地对最后审判的某些意见进行猜 测。即使作为文学虚构,他判决了教皇切莱斯蒂诺五世,拯救了维护 永恒回归的星占学说的布拉邦特的西热。 为了掩饰那一行动,他在地狱里把公正界定给上帝,把理解和怜 悯留给自己。他丧失了弗朗切斯卡,为之哀悼。克罗齐说:“作为神 学家、信徒和讲伦理道德的人,道德谴责了罪人,但从情感上来说, 他既不谴责,也不宽恕。 (《 但 丁 的 诗 歌 》 , 七 十 八 页 ) ” 第 第四种猜测不很具体。为了便于理解,首先要进行一些探讨。我 们不妨考虑两个命题:其一,凶手应判处死刑;其二,罗季翁 拉斯 科尔尼科夫应判处死刑。毫无疑问,两个命题并非同义。不可思议的 是,原因不在于凶手是具体的人,而拉斯科尔尼科夫是抽象的或者幻 想中的,情况恰恰相反。凶手的概念仅仅是一种概括;对于看过《罪 与罚》 这部小说的 人来说 ,拉斯科尔尼 科夫是个 真正的人 。严格说 来,现实生活中没有凶手;只有笨拙的语言把他们归纳为那个不明确 的群体中的个人。(其实那就是罗斯切林和吉列尔莫

奥卡姆的唯名

论学说。)换句话说,看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的人从某种意义上 说就是拉斯科尔尼科夫,并且知道他的“罪行”不是无约束的,因为

①安德鲁 样地 ,当阿隆索

兰说,大仲马让他笔下的三个火枪手之一波尔托斯死去时竟失声痛哭。同 吉哈诺死时 ,我们也感到了塞万提斯的激动 :“他就这样在亲友的悲泣和

原注

泪水中灵魂飞升了,我是说,他死了。”

一张不可避免的情况的网预先决定了罪行,强加在他身上。杀人的人 不是凶手,偷盗的人不是贼,撒谎的人不是骗子;被判罪的人知道这 一点(更确切地说,感到这一点);总之,公正的惩罚是没有的。应 该判处死刑的是法律臆造的“凶手”,而不是那个由他过去的历史以

哦,拉普拉斯侯爵!

或许有宇宙史决定的杀了人的倒霉

鬼。斯塔尔夫人用一句名言概括了这些论据:理解一切就是宽恕 一切

但丁以微妙的怜悯心情谈到弗朗切斯卡的人们都觉得不可避免的 罪孽。作为诗人的但丁肯定有此同感,尽管作为神学家的但丁在《炼 狱篇》(第十六歌第七十行)里推断说,如果我们的行为受星象的影 响,那么意志就形同虚设,褒善惩恶也就不公正了。 但丁理解而不宽恕;这就是无法解决的矛盾。我认为他的解决方 法超越了逻辑范畴。他认为(不是认识)人们的行为有必然性,人们 行为招致的永恒性,无论是福是祸,也是必然的。斯宾诺莎派和斯多 葛派也宣扬道德法则。更不必提加尔文了,他的“上帝的裁决是绝对

的 ” 哪 些 人 下地狱,哪些人登天国是命中注定的。我在萨尔的论 ,

《古兰经》的序言里看到,有一个伊斯兰教派也赞成那个意见。 可以看到,第四种猜测并没有破解问题。它只是有力地提出了问 题。其余的猜测是合乎逻辑的;这个虽不合逻辑,但我认为绝对是符 合事实的。

王永年译

① 拉普 拉 斯侯 爵 星云假说。 ② 原文 为 法文 。

,法国天文学家、数学家,和康德同时提出宇宙起源的

③参看《论君主制度》, 第一章第十四节; 《炼狱篇》, 第十八歌第七十三行; 《天国篇》, 第五歌第十九行。更具说服力的是三十一歌的名句: 国篇 》, 第八 十五 行) 。 原注 (《天

但丁和有幻觉的盎格鲁 撒克逊人

但丁在《天国篇》第十歌里说,当他登上太阳圈时,看到那颗行星 根据但丁的布局,太阳是颗行星 的圆面上有十二位神组成的炽 德阿基诺, 烈的光环,比衬托他们的光焰更璀璨夺目。第一位是托马斯

他报了其他各位的姓名;第七位是比德。评论家解释说,那就是尊敬的 比德, 英格兰贾罗修道院的执事, 《英格兰人教会史》的作者。 尽管书名标以“教会”,编写于

世纪的那第一部英格兰历史超

越了宗教范围。它是一位精心研究和有学问人的带有个人感情色彩的 作品。比德精通拉丁文,懂得希腊文,笔下往往自发地引用维吉尔的 诗句。他兴趣广泛:宇宙史、《圣经》诠释、音乐、修辞手段 、正 字法、记数法、自然科学、神学、拉丁诗歌和本地诗歌无不涉猎。然 而,有一点他故意保持沉默。记载传教士们顽强地把基督教义强加于 英格兰的日耳曼王国的历史时,比德为撒克逊人的非基督教文化所做 的事,原可以和五百来年后斯诺里

斯图鲁松为斯堪的纳维亚的非基

督教文化所做的事相同。在不背弃作品的虔诚宗旨的原则下,他原可 以介绍 或者概述他先 辈们的神话传 说 。但他没 有那么做 。道 理很明 显:日耳曼人的宗教或神话传说行之不远。比德希望把它忘掉;也希 望他的英格兰把它忘掉。我们永远不会知道是否有一个黎明在等待亨 吉斯特所崇拜的神道,也不知道太阳和月亮被狼吞食的可怕的那天,

①比 德在 《圣 经》 里寻找 修辞 手段 的例 子 。涉 及以 局部 代全 部的举 隅法 时 ,他以 《约 翰福音》第一章第十四节为例:“道成了肉身……”事实上,道非但成了肉身,成了骨骼、软 骨 、水和血。 原注

是否有一条用死人指甲建成的船从冰封的地域驶出。我们永远不会知 道那些被遗忘的神道是否组成一个万神殿,或者如吉本猜想的那样, 只是野蛮人模糊的迷信。除了皇族家谱上 (始祖沃 登,子孙永记)那行惯用的文字和记叙那位替耶稣建了一个大祭坛、 替魔鬼建了一个小祭坛的谨小慎微的国王之外,比德没有留下任何可 以满足后代日耳曼语言文化学者的好奇心的记载。相反的是,他偏离 了正统编年学的做法,记载了预先展示但丁作品的超尘世的幻象。 我们可以举个例子。比德说,爱尔兰苦行僧富尔萨让不少撒克逊 人皈依了基督教。他有一次生病,灵魂被天使挟持,上了天国。升腾 时,看到四堆相距不远的火映红了漆黑的大空。天使们解释说,那些 火将焚毁世界,它们的名称分别是不和、不公、虚妄和贪婪。火堆越 烧越大,汇成一片,向他逼近;富尔萨害怕了,但是天使们说:“不 由你燃起的火是不会烧灼你的。”果然,天使们拨开火焰,富尔萨到 了天国,看到了各种奇异的事物。返回地面的途中,火焰又一次向他 逼来,魔鬼抓起火里一个被打入地狱的人的炽热的灵魂向他掷来,灼 伤了他的右肩和下巴。一位天使对他说:“你点燃的火现在灼伤了你。 你在世时曾接受一个罪人的衣服;惩罚如今落到了你身上。”富尔萨 在幻觉中受伤留下的疤痕至死没有消退。 另一个幻觉是诺森伯里亚一个名叫德里克塞姆的人看到的。他病 了几天,一天傍晚断了气,第二天清早突然又醒了过来。他的妻子正 守在旁边,德里克塞姆告诉妻子,他确实是死而复生的,今后他要过 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他祈祷后,把财产分成三份,一份给了妻子, 第二份给了子女,第三份散发给穷苦人。他向亲友们告别之后,隐居 在一座修道院里,过着十分清苦的生活,证明他死去那晚看到的值得 向往的或者令人害怕的情况,他经常对人说:“带领我去的人脸上发 光,衣服闪亮。我们默默走着,我觉得是朝东北方向。我们到了一个 又深又宽、一眼望不到边的山谷,左面是火,右面是旋舞的冰雹和雪 花。暴风雪把许许多多受罚的灵魂吹得东倒西歪,身上着了火而又扑

灭不了的可怜虫给投进冰冷的风雪里,没完没了地来回折腾。我想那

些酷烈的地方大概就是地狱,但是向导天使对我说: 你还没有到地

狱。’我们继续向前走去,四周越来越黑,除了向导天使的光亮外, 我什么都看不到。无数黑色的火球从一个深渊升腾上来又落下去。我 的向导不见了,我一个人留在充满灵魂的上下翻滚的火球中间。深渊 里冒出一股臭气。我吓呆了,动弹不得,过了一段似乎没有尽头的漫 长时间后,我听到背后传来悲伤的哭泣和刺耳的哄笑,好像一群暴民 在戏弄被俘的敌人。兴高采烈而穷凶极恶的魔鬼把五个人的灵魂拖到 黑暗的中心,一个像修士似的剃光了头顶,另一个是妇女。他们坠入 深渊不见了;人的哀号和鬼的哄笑混成一片,在我耳边回响了好久。 火焰深处冒出来的黑色鬼魂把我团团围住,虽然不敢碰我,但他们的 眼神和身上的火焰着实让我胆战心惊。我在敌人和黑暗的围困下不知 如何是好。我望到一颗星来近,逐渐变大。魔鬼四散奔逃,我这才看 清那颗星是向导我的天使。他朝右拐弯,我们向南走去。我们从暗地 到了明处,再从明处到了光线下,我发现一堵高不见顶、长不见两头 的大墙。墙上没有门,也没有窗,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来到墙脚下。 突然间,不知怎么搞的,我们已到了墙头,我看到一片开阔的草地, 繁花似锦,芳香驱散了地狱的臭气。草地上有许多穿白衣服的人;向 导带我穿过人群,我心想,那大概就是久负盛名的天国了,可是向导 对我说: 你还没有到天国。 ’远处有一个光彩夺目的地方, 亮光中传 出人的歌声和比先前更浓郁的芳香。我认为我们要进入那个美妙的地 点时,向导止住了我,让我循原路返回。他后来告诉我,那个冰雪和 火焰的山谷是炼狱;深渊是地狱口;草地是正直的人等待最后审判的 场所,乐声悠扬和光线明亮的地方是天国。他接着吩咐我说:‘你现 在回你自己的躯壳,重新在人们中间生活,我告诉你,如果你活得堂 堂正正,你会在草地上有一席之地,然后可以进天国,刚才我让你独 自呆了一会儿是为了问一下你今后的去向。’我虽然不很愿意再回这 副躯壳,但我不敢多言语,便在世间活了过来。”

我刚才转述的故事里有一些使人想起

应该说预先展示

丁作品其他章节的东西。修士不会遭到不是他点燃的火焰灼伤;同样 地,贝雅特丽齐也不会遭到地狱之火的侵害。那个仿佛无边无际的山 谷右面,冰雪风暴惩罚被打入地狱的人;地狱的第三层里,生前寻欢 作乐的人遭受同样的惩罚。天使暂时离开时,诺森伯里亚人不知如何 是好;维吉尔暂时抛下但丁时,但丁也手足无措。德里克塞姆莫名其 妙地上了墙头;但丁不知怎么才能渡过伤心惨目的冥河。 这些互相呼应的地方不胜枚举,但更引人入胜的是比德穿插在故 事里的情节,使超尘世的幻象显得特别可信。我只消指出不消退的伤 疤、猜出人的无言心思的天使、交织的哄笑和哭声、看到幻觉的人面 对高墙时的困惑这几处就够了。也许是口头文学把那些特点带到了历 史学家的笔下;可以肯定的是那些特点已经包含了但丁特有的个人情 感和神奇事物的结合,和寓意文学的习惯毫不相干。 但丁有没有看过《英格兰人教会史》呢?很可能没有。神学家的 名单里收进了比德这个名字(两个音节很适合诗歌),从逻辑角度考 虑,并不能证明什么。中世纪的人们相互信任;不一定要看过那位有 学问的盎格鲁 撒克逊人的著作之后才承认他的权威,正如不一定要 看过荷马的诗歌(他使用的语言几乎不为人所知)之后才知道荷马是 奥维德 、卢卡努斯和贺拉 斯的先驱 。还可 以指出一点 。对 于我们来 说 ,比德 是英格兰的历史 学家 ;对于中世 纪的读者来说 ,他是《圣 经》的诠释者、修辞学家和编年史家。当时并不太出名的英格兰的一 部历史书没有特别吸引但丁的理由。 但丁是否了解比德所记载的幻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把那些幻 象收进了他的历史作品里,认为它们值得传诸后世。像《神曲》那样 伟大的作品不是个人一时心血来潮、忽发的奇想,后代许多人都为之 倾倒。研究它的先导并不是一项法律或侦破性质的工作;而是调查人 类精神的运动、尝试、冒险、迹象和预兆。 王永年译

《炼狱篇》第一歌第十三行

正如所有的抽象词一样,“比喻”一词本身就是比喻,它在希腊 文里有借喻之意。一般说来,它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暂时转换为另 一部分。比如说,撒克逊人把海洋称为“鲸鱼之路”或者“天鹅之 路”。在前一个例子里,鲸鱼的庞大转换为海洋的浩瀚;在后一个例 子里,娇小的天鹅和辽阔的海洋形成对比。我们永远不会知道想出那 些比喻的人是否注意到其中的关联。《地狱篇》第一歌第六十行有这 么一句: 太阳沉默的地方①。 “太阳沉默的地方”,听觉动词表现了视觉形象。我们不妨再举 《埃涅阿斯纪》里那句著名的六韵步诗为例: (在柔和宁静的月光下, 特纳多陷入沉默) 。 除了两部分的融合之外,我现在想探讨的是三句奇特的诗。 一句是《炼狱篇》第一歌第十三行:东方蓝宝石的优美颜色 宝石产于中东地区。 但丁在上述诗句中用蓝宝石让人联想到东方的色彩,而宝石的名 称里已包含东方。他采取了一种前后呼应的手法,可以无限制地延伸

布蒂指出蓝宝石的颜色介于天蓝和碧蓝之间,非常悦目,东方蓝

原文为意大利文。

开去

拜伦在《希伯来旋律》 款而行,像夜晚那么端庄。

里创造了一个相似的手法:“她款

“款款而行,像夜晚那么端庄”,读者理解这句诗时必须想像一位 身材高挑、皮肤黝黑的妇女像夜晚那么行进,而夜晚又是高挑黝黑的 妇女,如此循环往复 环和书》

… … ”

第三个例子是罗伯特

勃朗宁的诗句,包含在他的长篇诗剧《指

的献词里:“哦,抒情的爱,半是天使,半是飞鸟

诗人指的是他去世的妻子伊丽莎白

巴雷特,因此有半是天使半

是飞鸟之说,天使已经半是飞鸟,而他还想无休无止地细分下去。 我不知道这些信手拈来的例子是否可以包括弥尔顿那句有争议的 诗 (《失 乐园 》, 四卷 第三 百二 十三 行) …她 女儿 中间 最美 的那 第 “… : 个:夏娃。

…她女儿中间最美的那个:夏娃”,在理性方面,这句诗是荒 谬的,但是在想像力方面,也许不然。 王永年译

①贡戈拉的《孤独》一诗首节写道: 那是一年中百花盛开的季节 欧洲巧取豪夺的骗子, 前额的武器像是新月 头发的光芒像是太阳 天空闪亮的荣耀 在蓝宝石的田野放牧星辰。 《炼狱篇》的诗句很纤巧,《孤独》的诗句故作张扬。

原注

原文为英文。 原注

③波德莱尔在《沉思》一诗中写道:“听啊,我亲爱的,听啊,夜晚温柔的脚步声。” 夜晚寂静的进程是听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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