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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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来。”露西说。

  但是,并不是医师,台阶上站着一个个子高高的、态度娴雅的女人,穿一件貂皮外套。停在砂石车道上的,是一辆罗斯罗伊斯牌的汽车,引擎的声音仍在响,驾驶盘那里坐着一个司机。

  “请问,我可以见见克瑞肯索普小姐吗?”

  那是一个很可爱的声音,R的声音稍微模糊不清。那女人也很可爱,大约三十五岁,褐色头发,脸上使用名贵的化装品,修饰得很美。

  “对不起,”露西说,“克瑞肯索普小姐现在病在床上,不能见任何人。”

  “我知道她近来不舒服,是的。但是,我有重要的事一定要见她。”

  “恐怕——”露西开始说。

  客人打断她的话。“我想你是爱斯伯罗小姐,是不是?”她面露微笑——很动人的笑容,“我的儿子对我讲起你的,所以我知道你的大名。我是斯妥达·威斯特男爵夫人,亚历山大现在就住在我那里。”

  “哦,原来如此。”露西说。

  “而且我实在有重要的事要见克瑞肯索普小姐。”男爵夫人说,“我知道有关她生病的一切情形,同时,请你相信我,这不仅仅是一个社交性的拜访。这是为了那两个孩子告诉我的那件事。我想,这是一件关系重大的事。我想同克瑞肯索普小姐谈谈这件事,请你问问她,好不好?”

  “请进来,”露西领着客人走进大厅,再到客厅里。然后她说,“我上楼去问问克瑞肯索普小姐。”

  “斯妥达·威斯特男爵夫人在这里,”她说,“她有特别的事要见你。”

  “斯妥达·威斯特男爵夫人?”爱玛显得很惊奇。她的脸上有一种惊慌的样子。“没出什么事吧,是不是?孩子们——亚历山大,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没有,”露西说,“我相信孩子们是没问题的。她似乎是为了孩子们告诉她,或者向她提起的一件事来的。”

  “哦,那么——”爱玛犹豫一下,“也许我应该见她,我这样子没什么问题吗?露西?”

  “你的样子很好。”露西说。

  爱玛正在床上坐着,肩上披着一个柔软的浅红色披巾,衬出她脸上的蔷薇红色。她的褐发,已经由护士替她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露西头一天在她的梳妆台上放了一瓶红叶。她的房间显得很漂亮,不象是一个病人的房间。

  “我实在已经好了,可以下床了。”爱玛说,“坤坡医师说我明天就可以下床。”

  “你的样子看起来的确已经复原。”露西说,“我把斯妥达·威斯特太太带到楼上来好吗?”

  “好,请她上来。”

  露西再到楼下来。“请到克瑞肯索普小姐的房里来,好吗?”

  她陪着客人上楼,替她打开门,让她进去,然后把门关上。斯妥达·威斯特男爵夫人伸出手来走到床前。

  “克瑞肯索普小姐吗?我这样闯进来,实在要向你道歉。我想,我在他们学校举行球赛时见过你。”

  “是的,”爱玛说,“我很清楚地记得你,请坐下。”

  床旁边为了方便,摆着一把椅子,斯妥达·威斯特夫人就在那把椅子上坐下来,她说起话来声音镇定而低沉。

  “你一定觉得我这样来非常奇怪。但是,我有一个理由,一个很重要的理由。你知道吗?孩子们一直在对我谈许多事。你可以了解他们对这里发生的那个命案感到很兴奋。我坦白告诉你,当时我很不喜欢。但是,我的先生大笑。他说那分明是一个与这别庄和里面的人没关系的命案。他说,根据他儿时的记忆,以及杰姆斯写回家里的信看来,他和亚历山大正玩得很高兴,现在就把他们接回来,那是极残酷的事。所以我就让步,同意让他们住到我们原来预定的房间,再由杰姆斯带亚历山大一同回来。”

  爱玛说:“你以为我们应该早一点把你的儿子送回去吧?”

  “不,不,那完全不是我的意思。啊,对我来说,这件事,实在是很困难的。但是,我应该说的话一定得说出来。你知道吗?那两个孩子得到很多消息。他们对我说,这个女人——就是被人害死的那个女人——他们说,警察方面想她可能是你的大哥,那个在战争期间死去的大哥,在法国认识的一个法国女人,是这样说的吗?”

  “这是一种可能。”爱玛说,她的话稍稍停顿一下。“我们不得不考虑的一种可能性,也许是这样的。”

  “有理由可以相信那尸首就是这个女子的——这个玛婷的——尸首吗?”

  “我已经对你说过,这是一种可能。”

  “但是,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会想到她就是这个玛婷呢?她的身上有信吗?——有证明文件吗?”

  “没有——没有那样的东西。但是,你知道吗,我接到这个玛婷寄来的一封信。”

  “你收到玛婷的一封信吗?”

  “是的。收到一封信,告诉我她在英国,想来看我。我邀她到这里来,但是接到一封电报说她要回法国。也许她真的回法国了,我们不知道。但是,从那个时候以后,又发现一个写给她的信封。那似乎显示她已经到这里来,但是,我实在不明白——”她的话中断了。

  斯妥达·威斯特夫人很快地插进来说:

  “你真的不明白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吧?那是千真万确的。我要是你,我就不明白。但是,当我听到这个——更正确地说——这种断章取义的说法时,我不得不来弄清楚是不是真是这样,因为,假若是的——”

  “怎样?”爱玛问。

  “那么,我就必须告诉你一件我以前不打算告诉你的事——你知道吗?我就是玛婷。”

  爱玛目不转睛望着她的客人,仿佛她不能了解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她说,“你是玛婷?”

  另外那个女子拚命点头。“是的,我相信你会觉得很惊奇。但是,这是真的,我和你哥哥爱德蒙在战争初期认识。他实际上是军方分派到我们家寄宿的。那么,其余的事你都知道了。我们彼此相爱,准备结婚,但是,后来有敦克尔克大彻退的变化。爱德蒙据说失迹了,后来,有一个报告说他在作战时阵亡了。关于那个时候的事,我不想对你说什么。那是许久以前的事,早已过去了。但是我要告诉你,我很爱你的哥哥。

  “后来,就是一段战争期间残酷的现实生活。德国军队占领法国。我成为地下工作人员。我和一些人奉派协助一些英国人穿过法国回到英国。我就是这样认识了我现在的丈夫。他是一个空军军官,用降落伞降落到法国担任特殊任务。我们在战事结束的时候结婚。有一两次我考虑是否给你写信,或者来看你,后来决定不那样做。我想如果勾起陈旧的往事是没什么益处的。我有了新的生活,不希望追忆旧的生活。”她停顿一下,然后说,“但是,我发现我的儿子杰姆斯最要好的同学是爱德蒙的外甥,那时候我感到一种很奇怪的快慰。我感觉,亚历山大很象爱德蒙。我敢说你自己也许有这个感觉。我觉得杰姆斯和亚历山大竟然成为这么好的朋友,这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她的身子向前一探,将手放在爱玛肩上。“但是,我一听说关于那命案的事,以及那死去的女子大家猜测是爱德蒙认得的玛婷,我就想我必须来告诉你实在的情形。你明白吧,亲爱的爱玛,是不是?你我两个人必须有一个去把这件事报告警察。无论那死去的女人是谁,反正不是玛婷。”

  “我简直想不到,”爱玛说,“你,你竟然是爱德蒙信里谈到的那个玛婷。”她叹口气,摇摇头,然后困惑地皱着眉头。

  “但是我不了解。那么,给我写信的是你吗?”

  斯妥达伯爵夫人用力地摇头说:“不是,不是,我当然没有写信给你。”

  “那么——”爱玛突然住口。

  “那么,必定有人假冒玛婷,也许想从你们这里得到一笔钱。那一定是这么一回事。但是,会是谁呢?”

  爱玛慢慢地说:“我想当时有人知道你们的情形。”

  另外那个女子耸耸肩说:“也许有人。但是,当时没有人同我很亲密,没有人同我很接近。自从我到英国来以后,我从未谈起这回事。而且,为什么等这么多年以后再写信呢?这很奇怪,非常奇怪。”

  爱玛说:“我不了解这件事。我们不得不去找克瑞达克督察,看他怎么说。”她突然变得很温柔地瞧着她的客人。“亲爱的,我很高兴,终于认识你了。”

  “我也一样,爱德蒙常常谈到你。他很喜欢你。我现在过着一种新的生活,很快乐。但是,往事我仍然不能完全忘记。”

  爱玛往后一靠,深深叹口气。“这样我就安心了,”她说,“我们如果担心那个死人或许是玛婷,这案子就似乎与我们家有关系。但是现在,啊,我总算卸下千钧重担。我不知道那可怜的女人是谁,但是她不可能和我们有任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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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那个很有工作效率的秘书把哈乐德·克瑞肯索普经常喝的下午茶端进来。

  “多谢,阿丽丝小姐。我今天要早点回家。”

  “克瑞肯索普先生,你今天实在不应该来上班的。”阿丽丝小姐说,“你的气色还是不好呢。”

  “我没问题。”哈乐德·克瑞肯索普说。但是,他确实感觉到没有气力。毫无疑问的,他近来很倒楣。但是现在已经过去了。

  真奇怪,他闷闷不乐地想,阿佛列竟然死了,而那老头子却度过难关。然而,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七十三,或者七十四了?已经病了许多年。你如果以为一个人该死了,那就会是这老头子。但是,不然,死的偏偏是阿佛列。就哈乐德所知道的情形来说,阿佛列是一个健康而结实的人。他并没有什么毛病。

  他向椅背上一靠,叹了一口气。那女秘书说得对。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仍不适于工作。但是他想粗略地了解一下目前的业务情况。业务情况很不稳定。情形就是如此!很不稳定。他环顾办公室的一切——这设备豪华的办公室,白色的发亮的木头制的家具,现代化的椅子,这一切看起来显得生意够兴隆了,而且,这也是一个很好的现象。阿佛列对这一方面始终是错误的。你如果看起来是生意兴隆的样子,一般人就以为你的生意兴隆。关于他的生意是否稳定,外面尚未有谣言散播出去。但是,他的生意迟早会垮台。这局面不能再拖延许久。现在,假若死的不是阿佛列,而是老头子——其实,他实在、实在早该死的。他自己的情况可以说全赖砒霜中毒这件事才能兴旺!是的,假若他的父亲死了,那么,就没有什么事可担心了。

  仍然,最重要的是别露出似乎很担忧的样子。要保持一个生意兴隆的外表。不要象可怜的阿佛列。他老是露出寒酸的、毫无办法的样子。他的样子看起来其实就是他的本来面目。他就是那种次等的投机商人,从来不会大胆地赚大钱。忽而和一帮靠不住的人混在一起,忽而做一些有问题的买卖,从来不让自己处于负责任的经营业务的地位,只是在生意的边缘上打转。他那样结果如何呢?只是昙花一现地过一段短短的富裕生活,然后,又变成衣衫褴褛的局面。阿佛列的眼界是不够宽的。一般地说,你不会觉得阿佛列的死是一个损失。他一向不怎么特别喜欢阿佛列。现在没有阿佛列阻碍他了,那么,由他祖父那个老吝啬鬼那里得到的钱就显然增加了。现在不是分为五份,而是四份了。这样就好得多。哈乐德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了。他站起来,拿起他的帽子和外套,离开办公室。还是轻松一两天吧。他还觉得体力不够强呢。他的车子在楼下等着,不久,那车子就在车水马龙的伦敦街道上迂回穿过,直奔他的寓所。

  他的男仆达尔文为他开门。

  “先生,伯爵小姐刚刚到。”他说。

  哈罗德对他注视片刻。爱丽思!老天!爱丽思是今天回来吗?他把这事情完全忘了。很好,幸亏达尔文事先告诉他。假若他到了楼上看到她大吃一惊的话,就显得不大好。他想,这并不是因为这样很重要。他和爱丽思对于彼此的感情都不存许多幻想,也许爱丽思喜欢他;他不知道。

  一般而论,他对爱丽思大大的失望。当然啦,他以前并没爱上她,但是,她虽然不漂亮,却是一个很和悦的女人。她的家庭和社会关系毫无疑问对他很有用。当然也许并不象他所想象的那样有用。因为,他同爱丽思结婚的时候曾经考虑到假若有子女时的情况。那样,他的男孩子就可以攀上很好的亲戚。但是,他们没有儿子,也没有女儿。现在只有他和爱丽思在一起,愈来愈老,彼此没有多少话说,也毫无特殊的乐趣。

  她有很多的时候不在家,和亲戚在一起,并且通常都到法国的游憩胜地里维耶拉避寒。这样的生活对她很适合。他也毫不担心。

  他现在上楼,走进客厅,很礼貌地同她打招呼。

  “我亲爱的,你回来了,很抱歉我不能去接你,但是我在城里有事,不能分身。我尽可能早些回来。圣拉菲尔那里的情形如何?”

  爱丽思告诉他关于圣拉菲尔的情形。她是一个瘦瘦的女人,有浅茶色的头发,弓形的鼻子,和没有表情的、浅褐色的眼睛。她谈起话来声调压得低低的,很有教养的样子,却显得非常单调。她说回来的时候一路都很好,只是过英吉利海峡时风浪大些。在多佛海峡,海关照例麻烦得叫人受不了。

  “你应该乘飞机来的,”哈乐德说;他总是这样说。“那就简单多了。”

  “大概是吧。但是我实在不喜欢飞机,一向不喜欢。坐飞机使人紧张。”

  “节省很多时间呢。”哈乐德说。

  爱丽思伯爵小姐没说什么。可能是因为她在生活方面的问题不在节省时间,而在占用时间。她很礼貌地问候丈夫的健康。

  “爱玛的电报使我很惊慌,”她说,“我听说你们都病了。”

  “是的,是的。”哈乐德说。

  “前几天我在报上看到一个消息,”爱丽思说,“四十个人同时在一个旅馆里食物中毒。我想,目前这种冷冻方式太危险。大家把食物冷冻得太久了。”

  “可能,”哈乐德说,他该不该提起砒霜的事?他瞧瞧爱丽思,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自己不能那样做。他觉得,在爱丽思的世界里,没有什么地方能容纳砒霜中毒的事。那是你在报上看到的事。你和你家里的人都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但是在克瑞肯索普家里却发生了这种事……

  他回到房里躺一两小时,然后穿好衣服,吃晚饭。晚饭的时候,他同他的太太闲谈。他们的谈话大多是和平常一样,拉拉杂杂的,非常文雅的。谈话中提到在圣拉菲尔的亲友。

  “大厅里有你一个包裹,很小的。”爱丽思说。

  “真的?我没注意。”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事,但是有人对我说,在一个仓库或是什么地方发现了一个给人害死的女人。我想,她说是在洛塞津别庄。我想必定是另外一个洛塞津别庄。”

  “不。”哈乐德说,“不,不是的。事实上,是在我们家的仓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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