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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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派屈克·雷德方则暗地里在海滩上下搜寻,他在白罗身边坐下,假装在等着什么人。白罗说:“雷德方太太呢?她也起得很早吗?”

  派屈克·雷德方说,“克利丝汀?哦,她出去画画去了,她最近对艺术大感兴趣。”他的语气很不耐烦,显然心不在焉。时间过了很久他也越来越不耐烦,很明显地表现出他在等艾莲娜出现,每次听到有脚步声,他就着急地回过头去看是谁从旅馆出来了。

  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先是贾德纳夫妇带着他们的编织物和书本,然后是布雷斯特小姐来到。贾德纳太太像平常一样勤奋,坐进她那张椅子之后,就开始一面拼命编织,一面说了起来:“白罗先生,今早海滩上的人好像特别少,人都到那里去了?”

  白罗回答说那两家有孩子的客人都驾船出海,要玩一整天去了。

  “哎,难怪大不相同了,少了他们在这里笑笑闹闹呀。只有马歇尔先生一个人在游泳。”

  马歇尔刚游完上岸,他摔着毛巾走上了海滩,“今早在海里很舒服,”他说:“不幸的是,我还有很多工作待做,得马上去做了。”

  “哎呀,那真是太可惜了,马歇尔先生,尤其是今天的天气这么好,哎,昨天实在是太可怕了。我就跟贾德纳先生说了,要是天气还继续这么坏下去的话,那我们只好离开这里了。你知道,岛上到处都是浓雾的时候好怪异,叫人觉得鬼气森森的。不过,我从小就对周围的气氛特别敏感就是了,你知道,有时候我都会尖声叫了又叫,当然,这事叫我爹妈伤透脑筋。不过我妈是个可爱的女人,她跟我爹说:‘辛克莱,要是孩子想这样的话,我们就得让她这样做,尖叫是她自我表现的一种方式。’我爹当然同意她的说法,他很服我妈,对她唯命是从。他们是非常可爱的一对,这点我相信贾德纳先生也会同意的,他们真是一对很了不起的夫妇,对不对?欧帝尔?”

  “对啦,亲爱的。”贾德纳先生说。

  “令媛今天早上在那里呀?马歇尔先生?”

  “琳达?我不知道,我想她大概是在岛上什么地方逛吧。”

  “你知道,马歇尔先生,我觉得那个女孩子太瘦了,她需要好好喂一喂,而且很需要,很需要同情。”

  甘逸世·马歇尔很唐突地说:“琳达很好。”

  他往旅馆走了过去,派屈克·雷德方并没有下水,他还坐在那里,公然地朝旅馆那边望着。他看起来好像有点懊恼,布雷斯特小姐来的时候倒很开心。

  他们的谈话大致上和前一天差不多,贾德纳太太喋喋不休,布雷斯特小姐则断续插入,最后她说道:“海滩上好像很空旷,大家都出海去了吗?”

  贾德纳太太说:“我今天早上还跟贾德纳先生说,我们实在该乘船到大德漠去,那里离这很近,而且整个环境很有浪漫情调。我也很想看看那座监狱——王子县吧?是不是?我想我们最好马上安排一下明天就去,欧帝尔。”

  贾德纳先生说,“好的,亲爱的。”

  赫邱里·白罗对布雷斯特小姐说:“你打算去游游泳吗?”

  “哦,我吃早饭以前已经下过一次水了,有人从旅馆房间窗口丢了个瓶子下来,差点砸烂我的头。”

  “哎,这种事实在是太危险了!”贾德纳太太说,“我有个很好的朋友,就是在路上走的时候给一罐牙膏打中了头,得了脑震荡——东西是从三十五楼的窗口丢下来的,这种事实在太危险了,他伤得很重呢。”她开始在她那一大堆羊毛线里翻找着。“哎,欧帝尔,我想我浅紫色的毛线没拿来。在我们睡房五斗柜的第二个还是第三个抽屉里。”

  “好的,亲爱的。”

  贾德纳先生很顺从地站起身来,去替她找东西。贾德纳太太继续说道:“你知道,有时候我真觉得现在我们太过分了点,好多伟大的发现,还有大气里的电波什么的,我想就因此才会使得很多人精神不安。我觉得该是叫我们重新认清人性的时候了,白罗先生,我不知道你对金字塔的预言有没有过兴趣。”

  “没有。”白罗说。

  “哎,我可以向你保证,那真是非常非常的有意思。比方说莫斯科以北正好一千英里的地方就是——哎,是什么地方来着?——会不会是尼日微?——反正你只要画一个圈,就可以看到最意想不到的事——你也可以看得出那些事想必有些特殊的指导,古时候的埃及人不可能以为那全是他们自己做出来的。要是你研究了数字和重现的理论,哎,那所有的一切都再清楚不过了,我简直不明白怎么还会有人会感到怀疑。”贾德纳太太很神气地停了下来,可是白罗和布雷斯特小姐都没有表示任何异议。

  白罗懊恼地打量着他那双白皮鞋。艾蜜莉·布雷斯特说:

  “白罗先生,你穿着皮鞋去涉水了?”

  白罗喃喃地道:“不幸得很,我也是不得已。”

  艾蜜莉·布雷斯特放低了声音说:“我们那位女妖精今早怎么没见到?她比平常晚了。”

  贾德纳太太抬起眼来打量了下派屈克·雷德方,喃喃地说道:“他看来就像是雷雨要来的满天乌云,啊呀!我真觉得这件事实在可耻,不知道马歇尔先生有什么样的想法,他实在是个很好、很沉静的人——非常英国派头,喜怒不形于色,你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派屈克·雷德方站了起来,开始在海滩上走来走去。贾德纳太太喃喃地道:“简直就像是一只老虎。”

  三对眼睛看着他走来走去,他们的注视似乎使得派屈克·雷德方觉得很不自在。他看起来比先前更沮丧,好像脾气很坏似的,在寂静之中,一阵微微的钟声从对面那边传到他们的耳朵里,艾蜜莉·布雷斯特低声说道:“风又从东边吹过来了,能听到教堂的钟敲几点是个好现象。”

  没有人再说什么。最后贾德纳先生拿了一束鲜紫色的毛线回来,“哎,欧帝尔,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对不起,亲爱的,可是毛线根本不在五斗柜里,我是在你衣柜的架子上找到的。”

  “哎,那可真太奇怪了,我敢说我的确是放在五斗柜抽屉里的,我总说幸好我从来不需要到法庭里去作证,要是我什么事没记对的话,我真会急死。”

  贾德纳先生说:“贾德纳太太是个很谨慎的人。”

  大约过了五分钟之后,派屈克·雷德方说:“布雷斯特小姐,你今早要不要去划船?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布雷斯特小姐很开心地道:“好呀。”

  “我们划船绕这个岛一圈。”雷德方建议道。

  布雷斯特小姐看了下表:“我们有时间吗?哦,可以的,现在还不到十一点半。那,来吧,现在就开始。”

  他们一起走下海滩,派屈克·雷德方先扳过桨来,他划得十分有力,船直朝前射出去。布雷斯特小姐很表赞赏地道:

  “好极了,看你是不是能一直坚持下去。”

  他对着她大声笑了起来,他的兴致提高了,“等我们回来的时候,我恐怕满手都是水泡了。”他一昂头,把黑发摔向后去。“老天,今天天气真好!在英国要是碰上一个真正大好的夏天日子,那真是什么也比不过呢。”

  艾蜜莉·布雷斯特用很粗的声音说道:“在我看起来,英国的什么东西,别人都比不过,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个地方可以住。”

  “我完全同意。”

  他们绕过湾岬,向西划去,船行在悬崖下面,派屈克·雷德方抬头看了看,“今天早上可有人在阳光崖上?呃,有个影子,不知道那会是谁?”

  艾蜜莉·布雷斯特说:“是戴礼小姐吧,我想,她才有那种日本阳伞。”

  他们沿海岸划去,左边就是大海。艾蜜莉·布雷斯特说:“我们应该从那边走的,由这边走正好是逆流。”

  “浪不大,我在这边游过泳,都没有注意到。反正也不能从那边走,堤路不会被海水淹过的。”

  “当然,那要看潮水怎么样。可是他们都说在小妖湾那边要是游得太远的话,就很危险呢。”

  派屈克仍然很用力地划着,同时一直不停地抬头搜寻着崖上。艾蜜莉·布雷斯特突然想到:“他是在找马歇尔的老婆,所以他才会要跟我一起出来划船,她今天早上一直没有出现,而他在猜不知她怎么了。也许她故意这样做,这是她玩这场游戏中的一招——欲擒故纵。”

  他们绕过那个叫小妖湾的海湾南侧伸出的岩岬,那是一个相当小的海湾,在靠岸的海滨一带有不少嶙峋怪石,海湾朝向西北,大部分在高耸的悬崖之下。这是一个很受人欢迎的野宴地点。早晨太阳照不到这一带时,很少有人到这里来。不过现在却有一个人躺在海滩上。派屈克·雷德方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划船,他用强作镇定的声音说道:“喂,是什么人在那里?”

  布雷斯特小姐冷冷地说:“看起来很像马歇尔太太。”

  派屈克·雷德方好像这才想到了似地说:“原来是她。”

  他改变了航线,向岸边划去。艾蜜莉·布雷斯特抗议道:“我们不是要在这里上岸吧?”

  派屈克·雷德方很快地说道:“哦,还有的是时间哩。”

  他两眼正视着她——眼中有种很天真的哀求神色,就像一只乞食的小狗,使得艾蜜莉·布雷斯特沉默下来,她心里暗想道:“可怜的孩子,他真是给困住了,好吧,反正也没什么办法,他过一阵子就会好的。”

  船很快地向海滩接近,艾莲娜·马歇尔脸朝下俯躺在沙石上,两手朝外伸开来。那具白色的木筏拉上了岸,放在旁边,艾蜜莉·布雷斯特感到一阵困惑,就好像她眼前所看到的是一件她很熟悉的东西,然而在某方面说来又完全不对劲似的。直到过了一两分钟之后,她才想到问题在哪里。艾莲娜·马歇尔的姿态是在晒日光浴的姿势。她在旅馆前面的海滩上这样躺过好多次,晒成古铜色的身子伸展着,那顶绿色的硬纸帽子遮着头和颈子。

  可是小妖湾的海边没有太阳,而且这几个钟点阳光都还照不到这里来,矗立在后面的悬崖在早晨把太阳全都挡住了,艾蜜莉·布雷斯特不禁感到一阵不祥之感。

  船搁浅在砂石上,派屈克·雷德方叫道:“喂,艾莲娜。”

  紧接着艾蜜莉·布雷斯特果然感到事情不对了,因为那个躺着的人既没有动弹,也没有回应。

  艾蜜莉看到派屈克·雷德方脸上的表情变了。他跳下船去,她也紧跟着他,他们把船拖上岸,然后向那个一动也不动地躺在悬崖下的白色人体走过去,派屈克·雷德方先赶到那里,但艾蜜莉·布雷斯特就紧跟在他后面。

  她就像在梦中似地,看到晒成古铜色的四肢,白色的泳装——翠绿色的帽子底下露出一些红色的卷发——还看到了点别的——两只向外伸出的手臂,角度十分奇怪而异常。紧接着,她又感觉到那个身体不是躺下来,而是给丢成这个样子……她听到派屈克的声音——受到惊吓的低语,他跪在那一动也不动的身子边——伸手摸了下手——手臂……他用低弱而颤抖的声音说:“我的天,她死掉了……”

  然后,他稍微将那顶帽子掀开了一点,看看她的颈部,“啊,我的天,她是被人扼死的……她被谋杀了。”

  像这种时候,时间都好似停顿了,艾蜜莉·布雷斯特感到一种有如置身幻境的不真实感,听到她自己说:“我们什么也不能动……要等警察来。”

  雷德方很机械的回答道:“不错——不错——当然应该这样。”然后十分苦恼地低声问道:“谁?是谁?谁会对艾莲娜下这种毒手?她不可能——被人谋杀的,不可能是真的!”艾蜜莉·布雷斯特摇了摇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听见他深吸了一口气——听到他压抑着怒气说道:“我的天,要是我抓到是谁做的这种事……”

  艾蜜莉·布雷斯特打了个寒战,她脑中浮现了凶手可能还躲在岩石后面的景象,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道:“凶手不会再留在这附近的,我们一定要赶快找警察来,也许——”她迟疑了一下——“我们之中应该有一个人守着——守着尸体。”

  派屈克·雷德方说:“我留下来。”

  艾蜜莉·布雷斯特放心地叹了口气,她不是那种肯承认自己害怕的女人,可是她私下却觉得最好不要一个人留在海滩上,说不定那个可怕的杀人凶手还就在附近呢。她说,“好,我会尽快赶去,我还是上船吧,我没法爬上那道直梯子。在皮梳湾就有警察局。”

  派屈克·雷德方机械地喃喃应道:“好——好,你看着办吧。”

  艾蜜莉·布雷斯特用力地将船划离了岸边时,她看见派屈克跌坐在那个已死的女人身边,将头埋进双手里,看来有如一只守着已死主人尸体的忠犬。但是她仍然忍不住想道:“对他和他太太来说,这可是再好也不过的事了——对马歇尔和他的孩子来说也是一样——可是,我想他是不可能这样想的,可怜的家伙!”

  艾蜜莉·布雷斯特是一个很能应变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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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根德巡官站在悬崖边,等着法医检查艾莲娜的尸体。派屈克·雷德方和艾蜜莉·布雷斯特站在另外一边,倪司敦大夫很灵巧地站直了身子,说道:“被扼死的——凶手的两手相当有力。她好像并没怎么挣扎,很意外地受到扼杀吧。嗯——呃——很残忍。”

  艾蜜莉看了一眼,就把目光从那个已死女人的脸上转了开去,死者脸上发紫,十分可怕。柯根德巡官问道:“死亡的时间呢?”

  倪司敦不乐地说:“不经过更详细的检查没法说得准,有很多因素需要考虑在内,我看看,现在是一点差一刻,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尸体的?”

  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派屈克·雷德方含糊地说:“十二点差几分吧。我不知道确切的时间。”

  艾蜜莉·布雷斯特说,“我们发现她死了的时候,正好是十二点差一刻。”

  “啊,你们是划船来的。你们什么时候看到她躺在这里的呢?”

  艾蜜莉·布雷斯特想了一想:“我想我们绕过那边的岩岬,大约是五六分钟之前吧。”她转头问雷德方:“你说是不是?”

  他含糊地说:“是——是——差不多吧,我想。”

  倪司敦放低了声音问巡官说:“这位是死者的先生?哦!我明白了。是我弄错了,我还以为他就是呢。看起来他好像悲伤过度的样子。”他提高了声音,很正式地说:“我们可以说死亡时间是十二点差二十分。不会再早多少,大约是那时候到十一点——到十一点差一刻之间。十一点差一刻是最早的极限了。”

  巡官把他的记事本用力合上:“谢谢,”他说:“这对我们应该大有帮助,上下时限相当短——加起来不到一个小时。”

  他转头对布雷斯特小姐说:“现在,我想一切到目前为止都很清楚了,你是艾蜜莉·布雷斯特小姐,这位是派屈克·雷德方先生,两位都住在乐园旅馆。你们认定这位太太是你们同一个旅馆的客人——马歇尔先生的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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